为你发稿重木《弗兰肯斯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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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肯斯坦先生

作者/重木
重木

小说、诗歌与文章发表于《芙蓉》《天涯》《作品》《青年文学》《西湖》《红岩》《天津文学》《滇池》《山西文学》《创作与评论》《西部》等;有小说被《小说月报》转载。

我记得那是十月的一个下雨傍晚,如往常一样,我抱着莫迪亚诺的《凄凉别墅》躺在沙发里。窗外雨声弥漫,昏黄的台灯冒着回忆般令人着迷的光芒,让人想起那些逝去的、充满悲伤的欢乐时光。或许是因为最近看这部书的缘故,一些思绪悄然地氤氲着缠绵无尽。此时,有人砰砰敲门,从昏昏欲睡里被惊醒,我有些愠怒,光着脚去开门。Jay一身雨水,狼狈而令人意外地站在那里。楼道里的灯光灰暗。从他发丝和衣角淌下的水打湿门毯。在那么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果此刻能有那么几十秒的时间留待我回忆,我会想起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年初宋杰的生日聚会上。刚走进门我就看见他站在人群中,谈笑风生。而于此同时,我意识到自己好似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固定在门边。人群吵杂,宋杰看见我,鱼一般地溜过来。他或许已经注意到我面容上鲜明的神情变换,拉着我一溜烟地消失在一群女生之后。

我知道,他没看见我。而直到我整理好自己才重新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我看见站在他身边的弗兰肯斯坦先生。如今,我已经忘了我们当时是否有打招呼,或说过话。我记得几个女生不停地谈论着她们公司的上司;宋杰如鱼得水般的在自己的生日聚会上获得所有人的注目。但我知道,即使当他完全沉浸在别人的称赞中,他也始终在我身上留了一只眼睛。或许只是因为担心我会悄无声息地离开,或作出什么让我自己难堪的事情。但我知道,宋杰最担心的依旧还是因为我之前问过他,如果他们也在,我就不去了。

而他向我保证,他们不会在,所以我答应了。

我确实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断断续续的两年时间已经过去,我已忘了那些感觉和曾经日久天长所形成的习惯。而于此刻,当他这样如此突然地出现在我门前,更是让我措手不及。我甚至感到愤怒,因为他让我此刻变得像丢了魂似的傻瓜一般,光着脚,站在玄关。而另一方面,我几乎从心底不希望他再次出现在这扇门前,如果此刻他能转身离开,或许我依旧能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继续躺在沙发里看我的小说。

我希望他能离开。

或许此刻的他能明白我的所思所想,但我知道,他是不会就此转身离开的。所以我必须让自己坦然而大方地招呼他。想到这些,心底便产生一丝荒凉和滑稽,因为两年前的我们怎么都不会想到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之间竟变得如此客套和窘迫。

我听着门合上的声音,知道一切就这样了,不可能再出现任何其他的意外。而此刻,这样的笃定让我厌恶且不安。他身上的雨水依旧滴着,缓慢而充满暗示,我说:“你先坐下,我去拿条毛巾给你。”

我想起早晨爱丽丝把所有毛巾都洗了,此刻正挂在阳台上。拿了毛巾,我在卧室里停了下,想着,是否应该拿身衣服让他换上?我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衣柜靠墙的那一隔间,以前他的衣服就放在那里。我拿了件自己只穿過一次的衬衫,又顺便拿了条牛仔裤和一件针织毛衣。

他依旧站在玄关,静默的好似雕像。我让自己忽视他此刻的状态,因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不知道接下来他会和我说些什么。这次大半年之后的突然登堂入室会让我们彼此都已经重新开始的生活产生怎样的变化?我厌恶变化,厌恶意外和他突然的出现。而他知道我厌恶这些。

我把衣服递给他。他知道浴室位置,我的卧室在哪。他可以闭着眼睛到这栋房子里的任何角落,因为我们曾经一起在这里住了五年。我们对这栋房子熟悉的了如指掌,甚至是浴室中那些马赛克拼贴画的某一个特定部位都在记忆中一清二楚。宋杰坚决不同意我搬出这栋房子,而他的理由也很简单,现在租房哪有那么容易?而且还能找到这样的房子吗?多贵!

“因为一次分手就搬家,你也太没出息了!”我记得宋杰当时就坐在对面的沙发里,不耐烦地对我说。“他不是搬出去了吗?你就住这里!”

有时候我想,自己要是能有宋杰那样的豁达和神经就好了,面对这些事情或许就能应付的更加得心应手。我的意思是,没有拖泥带水,嗫嚅流泪,而好似是刀切奶酪般,界限清晰,彻彻底底。和宋杰做了那么多年朋友,我看着他潇洒而毫不留情的和那些情人或是追求者说断就断,就好似在他身上的某处有一个开关般,只需按下去,任何情感便都拒之门外了。曾经在他那酩酊小屋,我趁机问他,是否真的喜欢过谁?他说没有。我不相信。他说我想太多。

Jay换了衣服从浴室出来,无论是牛仔裤还是毛衣都刚好。我们两人穿相同的尺码,所以在曾经的日子里,我便时不时穿他的裤子或外套。在上雾的周六早晨,我依旧要加班,闹钟坏了,所以起床太迟,慌忙中,我直接把椅子里的裤子和衣服套上。很多时候都是在公交车上或是到了公司,才发现自己穿了他的裤子或毛衣,有时候甚至是袜子。我们就好像双胞胎般,穿着彼此的衣服出现在即将被拆的街道、热闹的市中心与休假时远足的城墙下。有一次我们甚至同时看好同一件外套,但因为负担不起两件的价格而买了一件。于是两人都穿那件外套,而上面满是他的味道。有时候,在冷清的公司我甚至会感觉到他就在我身旁。

想起这些让我难以忍受地看着此刻正坐在那张沙发里的他。我们曾一起把它从楼下的垃圾箱里抬了回来。印花碎布的安乐椅,坐着舒适而令人消沉。但他非常喜欢这把椅子。

在这静谧时刻,我们都能感觉到那些由时间拉开的距离,即使这些距离并不可怕,但曾经的熟稔已经在久别中消散,就好似此刻窗外的雨雾般让一切都深陷进模棱两可与暧昧之间。即使从最后一次见面到现在也已经过了大半年,但我们都知道真正的分离是在两年前。每一次回想,我依旧会惊讶于自己曾经的冷静与死灰般的冷漠。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为何就能如此风轻云淡地任由这场发生了五年感情结束,让这个和我一起、已经成为我生活和生命中习惯与一部分的男人离开。

我知道他和弗兰肯斯坦先生的关系了。我听过他亲口对我说。

我去厨房给他倒了杯热水,他嘴唇和手指都已经苍白。外面夜晚很冷,我从超市买了鸡蛋和牛奶就回来了。冷风吹着,我戴着帽子缩着脑袋从拥挤的车流中走过,汽笛刺耳,人们都已经等得不耐烦。小区和楼道的路灯都坏了,风吹进去,占据为窝。爱丽丝打电话让我把阳台上晒的毛巾和浴巾都收进去,要下雨了。她今晚估计很晚才回来。这或许是此刻唯一能让我庆幸的事,我不知道如果爱丽丝看到Jay,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我希望他能先开口先说些什么,他知道我是如此的不擅长打破尴尬与僵局,而往往都是把自己淹没其中,并偷偷地享受这些沉默。但此刻却迥然不同。我希望这些沉默消失,希望他能直接而坦诚地告诉我,为什么他来这里?

我甚至都不想知道。

天哪!

“你最近还好吗?”他问。

“还好。”我说。不要让沉默再次归来。“和往常一样。”

“我听说你现在是设计助理了。”他说,“宋杰和……朋友们说的。”

我回想着我们那些共同的朋友,过去的两年是他们最尴尬的日子,甚至比我们两个当事人还要小心翼翼。他们都知道我们的五年时光,知道我们之间的那些甜蜜,让人艳羡的生活和所能获得如此幸福的惊讶与好奇。当然,他们也都知道我们最终的结局和之后的处境。我能从一些朋友们的聊天和戛然而止的谈话中猜测到他们的话题,从他们躲闪与勉强的笑容中意识到他或许也认识那位弗兰肯斯坦先生,而当他即将出现时,我总会识趣地及时消失。朋友们都知道,但他们却从不说透,除了宋杰,他总能一针见血且毫不躲闪地刺中我。有时候甚至坦诚到冷漠,而使我我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但躲避也是徒劳的,因为他总有办法好似蜂巢般落在我身边,久久不去。

这一年,我和那些朋友很少联系,也有意疏远,或许这是我唯一能为他们所做的。而让我意外且出乎意料的是,在二月的一个午后,当我利用难得的周日时间独自去看北区的反现代艺术展览时,竟在一处展厅内迎面碰上了弗兰肯斯坦先生。我下意识地对他面露微笑,他礼貌地点点头,也露出客气的笑容。

我记得他的笑容,从第一次遇见他时就印象深刻地记住了,Jay同样如此。我们在回家的路上不知不觉地讨论着他。

他是个魅力十足的男人,我从未否认过这一事实。

“你呢?”我觉得这样问不妥,好像在窥探他和弗兰肯斯坦先生的生活,所以我尽力挽救,“你工作如何?”

“在上海出差了三个月,年底公司或许会把我调到那边。”

这些对话内容是否过分私人?我有些不安,因为我担心无论是他还是我自己,在接下来就会不由自主地被这些问题打开话匣,然而我并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已经不必去知道他的生活细节或任何一部分关于他的事情。我们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我不相信恋人结束后能做朋友,这也就是为什么从那之后我就再未联系他或是与他出现在同一个场合,也尽量地避免任何的碰面与偶遇。

而如今,当他再次像曾经那般自如地坐在那张椅子里,我好似经历了某种豁然开朗,甚至开始为自己此前的那些孩子气行为而感到尴尬。

弗兰肯斯坦先生走近我。他穿着一件酒红色的衬衫,头发梳的随意,络腮胡被精心修过,这一切,让他看上去成熟而散发着迷人的魅力。我不记得他问我的问题,但我礼貌地回答了。我记得,他甚至在向我介绍他自己很喜欢的一位摄影师作品,我跟着他到二楼,听他介绍一位女摄影师关于人体的摄影。我们就好似两个昨天刚见过的朋友般,熟悉如此。我们并肩站在一幅巨大摄影作品前,他声音轻柔,伴随着肯定而多变的手势,向我描述这幅作品所带给他的感受与震撼。

我和Jay曾讨论过他说话时的手势,当我们隔着人群看到他站在灯光下,与一群人说话时手舞足蹈。我们都被他如此优美的形体表演所迷住。

宋杰颇为自豪地向我们介绍,世上独一无二的弗兰肯斯坦先生。

当我看到Jay黝黑的目光时,许多想法在我的脑海中一闪即过,只留下惨淡的痕迹。我不知道经过那么久之后,我是否还能看透他的所思所想。日久天长生活里的默契与熟稔都没有了,而且消失的速度令我惊讶,即使只是转身之间,过去的一切就像书一般被轻易地翻过。对我亦是如此,他知道在我身体中所存在的那些冷漠与决绝。

当我们在夜晚的黑暗中感受着散热器制造的暖气时,他会抱着我,像祈祷般透露那些我们彼此的隐秘,那些即使最亲之人都不愿意让他知晓的不耻与羞愧。爱一个人依旧不能让我们变得更好,虽然那个更好的愿望始终都在,但却又会如此轻而易举地消失。

他眼神潮湿,不知是因为雨水还是眼泪。我见过他哭,见过他发怒,见过他得意忘形,见过他沮丧无比;见过他蹲在马桶上看杂志,见过他狼狈地被油烫到;见过他赖皮耍宝,见过他毫不讲理,也见过他脏话打架。我还见过他身体的每一部分,抚摸过他身体的每一部分,感受过他身体的每一部分。

我对他如此熟悉,让我失去自己。

我想起有人曾经写过的一首诗,建议每个人不要在一座陌生的城市待三天。而我却在一个人身边待了五年。有一天失去他,几乎就是所有生活。

“我很想见你,”他说,“我一直在这附近……这几天都是,想来见你。想见你。”

他再次让我心碎,就好像最后一次当我听着关上的门,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中,我一人在这栋房子里流下眼泪。他轻而易举地就能让我心碎,让我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挣扎着逃离我,窒息而饥饿,空荡荡的好似一切都突然消失。

我能怎么办?我又能说什么呢?让他离开对我而言,太艰难。我知道当时的自己已经问题重重,但他呢?如此了解我的他呢?难道不亦如此吗?现在回忆曾经的那些不快和接二连三的矛盾与争吵,几乎让我们都难以招架。

我支撑着沙发,努力不让自己泄露任何此刻的心绪,即使我知道他一眼就已经看透我,但这最后的尊严也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们会因为一些琐事而不耐烦和争吵。在工作上,那段时间我为了争取设计助理这个职位而焦头烂额。精疲力尽回到家后,我便发现最可恶的自己从笼子里跑了出来。而或许也就是在那段时间,Jay的早出晚归让我开始怀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怀疑他,因为我从未能相信他会在某一天背叛我或是做出任何伤害我的事情。但与弗兰肯斯坦先生——这个我们都对此赞不绝口的男人,充满了魅力、幽默与浪漫气息的性感男人——溃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宋杰戏称他作弗兰肯斯坦先生,并不是因为那部小说,而是另有他因。在一个在普通不过的周五酒吧夜,宋杰给我和Jay介绍了这个神秘的男人。

弗兰肯斯坦先生。

在交流中,他时而谦虚时而滔滔不绝,时而只是迷人的笑,时而激动而手势激烈。宋杰迷恋地看着他,他知道我们所有人最终都会被他的魅力所折服。或许弗兰肯斯坦先生知道自己的无穷魅力,所以他总能得心应手地使用它,且恰到好处的停顿在某处,使整个局面处于他所掌握的暧昧之中。

我厌恶这样的状态,却依旧为此沉迷。对此Jay也毫不掩饰。

或许除了宋杰,我们对弗兰肯斯坦先生都不甚了解,我怀疑即使是宋杰,他是否真的就了解这个男人?他对此并不在意。之后只要是朋友的聚会或一起出来玩,弗兰肯斯坦先生便会出现,而每一次我们也都期待他的出现。我坐在吧台边,看着他和Jay聊天。如果现在回想曾经的那些画面,我依旧无法从中获得任何警示或线索,因为一切来得没有任何预兆,就以我最厌恶的方式突兀地出现。这样的笃定是美丽的,但变化无常更是美丽。但对我而言,没有任何美丽。

当我和Jay躺在床上谈论弗兰肯斯坦先生的时候,他的思绪是否早已离去?而又是从何时开始的?我甚至连这一切于何时坍圮都一无所知。

我不想听他说的这些,希望他离开的渴望再次出现,且比第一次更加强烈。我意识到自己手臂的颤抖,在心里哀求,就这样吧!但我知道,他在重新揭开过去的一切,那个我渐渐平复且适应着重新开始的生活。我不知道宋杰是否告诉过他,我开始和另一个人见面,断断续续见了三四次,即使现在依旧还有联系。

那个人很不错,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可爱的虎牙和酒窝。

“我在见一个人……”我说,“有些时间了。”

他好像从梦中惊醒般。

窗外的雨声哗啦啦地变大,我意识到自己被困在这里,被困在这栋房子中。宋杰一直建议我出去走走,或是请些日子假,到外面待些时日。但公司告诉我,设计助理的位子是我的了,当我坐进那间梦寐以求的办公室时,我几乎下意识地拿手机准备给他打电话,直到看到号码才突然意识到我们分开已经四个月了。晚上宋杰和爱丽丝在家里准备了丰盛的晚餐,爱丽丝带来了那个交往两个月的男友,一个腼腆的男人。宋杰始终坐在沙发里一边玩手机一边盯着他,爱丽丝警告宋杰,不要有任何小动作。我们都知道,一般人很难承受宋杰的“示好”或攻击。

宋杰一如既往地带了酒。坐在餐桌旁看着欢笑的他们。我意识到另一人的失去,但于此同时我依旧能感觉到那些幸福,如此肯定和明白,并不是什么虚无缥缈或不可得到的。那一刻,似乎一切都有可能。在我心中满满的,都被填补,甚至是那个巨大的黑洞。

我记得,宋杰曾在一家酒吧喝醉,然后一股脑地把平日里的不满都宣泄出来,我们拉着他跑过阴暗的小巷和空无一人的街道,晕晕乎乎地回到城市的这一隅安眠。那天晚上吃完饭,爱丽丝和男友离开后,我和宋杰躺在沙发上,无声无息地被寂静绽放。

那段时间我把自己的不安和怀疑都告诉了宋杰,他却只是听着,一言不发。或许我们都明白,感情这事,即使再好的朋友都对此无能为力。我也知道这些,但依旧需要一个人来倾诉,梳理正在发生的事情,以及最终为何会导致我们沦落至此。熟稔似乎并非如人们所想象的那样美好,在如此了解一个人之后,所有的激情退化成空旷,一如所有的颜色都消散成白色。

五年让我们成为彼此的手和嘴,甚至说出的话都可以被轻易替代;一个人有时会轻而易举地消失,而另外一人带着两个人的面容继续生活。

我不知道在此刻这样的局面下,回忆最初关系破碎的原因是否合适。而我已经对此想过千万遍,即使每一次似乎都有新的发现,但却依然好似证据不足的案件一般,在这些零碎的证据中,无论如何都难以拼凑出事件的真相。爱丽丝告诉我,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生活还得继续。

这句话会像芒刺般戳中我的软肋,而这隐秘的哀伤无人知道。即使Jay,我也从未和他说起过。

我从这些恍惚中清醒,依靠着胸膛下的某些力量支撑着,客气而礼貌。我不想让此刻的局面变得更加不可收拾。我在沙发上动了动,把一直反扣的书合上放在后面的凳子上。

我想,这世界上不会有比此刻更让人难以忍受的局面了。

“弗兰肯斯坦先生工作还顺利?”

我想起该说的我们都已经说完,在最后一次见面之前和之后的几次,出人意料的平静。或许是因为我们对彼此的熟悉,知道不可挽回的模样。该道歉或是该放手的,都在那些时候。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心中对他的爱已经不复存在,而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东西氤氲其中,时时让我窒息。那是再见。就如爱丽丝所说的那样,等一个星期过后,我发现自己似乎开始适应新的生活,一个人的生活和完全没有他的生活。这些都让我吃惊。

五年都在身体中空旷的一隅日渐沉默着,于是生活便能继续。

他告诉我他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弗兰肯斯坦先生了。他一直在上海出差。

“你为什么来这里?”我问他。

这是当我看到他出现在我门前时就想问的问题。那么久音信全无,为什么现在又突然登门?

我知道他完全可以重新重复他刚才所说的那些,但此刻他却一言不发,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困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雨声从消失的真空中再次出现,漏进我来这座城市后租的第一个房间,叮叮咚咚直到漏进梦里。我记得就是在那个狭小而阴暗的房子里,我们初尝彼此的身体,在黑暗中沉沦进陌生人的身体和那些为自己而构建的幻想中。

在一座陌生城市,我们感到自由,在陌生人身边,我感到对自己的坦诚。没有人认识我。在充满男人的酒吧,在暧昧的笑容和举起的酒杯之间。红色的灯光笼罩着他,让他看上去奇怪而有些搞笑。那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正式,即使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已经喘息地躺在床上,并肩听着渐渐静下来的城市,然后他在午夜时离开。

之后的一切都难以想象,但如今看来,似乎一切已经注定会如此,就好似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般,没有任何力量能与之对抗。我说服自己对此的信任,从而开始了另一段残缺不全的生活继续。

在我离开的早晨,我坐在公园边的椅子里,想着最终的结局。在那些闪烁的人群中,许多张面孔稍纵即逝,我甚至相信自己在其中看到了弗兰肯斯坦先生。有那么许多个时刻,我觉得自己应该去见他,但我又能对他说些什么呢?我甚至一点都不恨他。而这些时而露出水面的隐秘心思却让我自己恐惧,因为我不知道是否就连自己都在希望着有所改变?对于那个始终躺在我身边的男人,对于熟稔留下的存在于我们之间的巨大沉默。

很多时候,无论在餐桌上还是卧室中,我们都会被彼此的沉默淹没,各做各的事情,然后熄灯睡觉。曾经我并未意识到这些,当他转身背朝我的时候,我被疲惫与不耐烦拉进噩梦。是否有那么一刻,就连我自己都渴望如此顽固的局面被破坏?出现裂痕甚至遭到彻底粉碎?

这样的质问让我惊恐,坐在对面的他或许看到了这些。我感到羞愧,或许他的突然出现并非如此偶然,而是我自己内心的渴望所致。我知道自己存在问题,而他似乎在把沉默变成一面镜子,让我看到映射其上的自己。

我感觉到身体内部的轰鸣与平衡的崩溃,一股难以忍受的悲哀让这所有一切都纷纷破碎。一切回到了原点,我努力避免的状况再次出现。脸颊感受到一颗泪水滑过。我看到玻璃上的自己,那些雨水织成了网,弥漫着夜雾,让回忆无尽。无数个清晨,无数个夜晚躺在沙发上的时光,无数个回头时发现他始终就在那里的安定……如今,这一切蜂拥而来,即使其中的任何一个都已经让我无力招架。

我们曾经拥有过如此美丽的幸福和那些时光。他在阳光明媚的早晨,从身后抱着我,在我耳边呢喃:“早上好,亲爱的!”

我吃力地抓着沙发,希望它能支撑着我,让我不会倒下。我希望自己此刻能消失,在他看我的时候消失不见。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身体已经没有一部分是我能控制得了,都离开我,被往日的鬼魂掌控。

我努力让呼吸再次变得平缓和规律,小心翼翼地把握着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看见他身体在前倾。几乎是下意识,我往后退,身体紧紧地贴着沙发。他见过我狂欢时的得意忘形,见过我的崩溃与疯狂,见过我的泪水。但现在的羞愧让我只想立即逃走,在他面前,这样的状况让一切都变得紊乱而不受控制。

他突然起身。

“我先回去了!”他说。

他走到门边又停了几秒,然后打开门离开。即使在喧哗的雨声中,我依旧能听见他消失在走廊里的脚步声。我全身却颤抖不已,好似身体里的每一个部件都在此刻麻痹,凝固在沙发上。就好像他的突然出现,而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编辑简评

这篇小说语言流畅,叙述准确,故事简单但充满细节。如果你读过重木的小说,你会在小说中发现一些熟悉的元素,比如“宋杰”,比如“爱丽丝”,比如那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重木说他喜欢爱尔兰的托宾和特雷弗,喜欢“他们讲述的故事微小而私人,在一个时间里转瞬即逝,但感觉却悄悄地蔓延开来。”他的这篇《弗兰肯斯坦先生》,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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