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罗尔成为网络上的权力者,他不是骗子很重要

 

愿孩子早日康复。...

愿孩子早日康复






一个人的小孩重病,考虑到医疗负担,他跪在路边对人诉说拳拳爱女心,他在垫子上每磕一个头,生产垫子的毛巾厂就给他一块钱,路人看见这动情的一幕,纷纷掏钱。这时有邻居跑出来告知:你们不觉得给那个毛巾厂打广告很恶心么,而且他家里有钱,大家不要上当。

如果你是那个善良的陌生人,你怎么办?你很可能只是叹口气:算了,不管怎样,孩子生病是真。

最重要的是,你觉得无论有钱没钱,当他跪在那里乞求路人的帮助时,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弱势者。

弱势者什么意思?

不掌握资源,没有话语权。他的诚信或有瑕疵,但其产生的影响小,范围也窄。他遭遇了普通人都能感同身受的困难,人们相信他是真的需要帮助。他付出肉体和精神代价的所得,也许超出了他的理应所得,但不足以带来冲击、制造纷乱。原谅他很容易,走开就好。

但互联网改变了这个规则。

11月29日,当罗尔发现自己所获的关注、同情以及随之而来的金钱远超预期时,肯定没有料到,仅仅一天后,网上“山呼海啸一般的人间大爱”,就变成了铺天盖地的质疑、批判和斥骂——善良的人们痛心疾首、不依不饶。

这位来自深圳的罗尔先生为其患白血病的女儿所采取的求助方式,对照前文,简单来说,就是在朋友营销公司的微信公众号上发文求助,网友每转发一次文章,营销公司便捐助一元。

这种求助方式产生了惊人的效果。不仅那个营销公司的文章获得大量阅读转发,更有无数网友跑到罗尔的公众号上直接打赏捐款。

罗尔11月29日文章《我承认,我被钱砸晕了头》中的原话是,“就像一个只有一亩三分薄地的农民,突然成为拥有良田百亩的地主”。巨额捐款的发生得等到30日凌晨,他此时更多是指自己获得的注意力资源,包括严重刷屏的倡议支持、压倒性的舆论风向、私人情感公之于众带来的同情及赞誉——在这一刻,他从一个生活中遇到困难的弱势者,开始转变为互联网和社交媒体上的一个“权力者”。

数小时之后,一轮令人目瞪口呆的捐款高潮为罗尔的“权力”完成了加冕仪式。

根据腾讯发布的《关于“罗某笑事件”的说明》,罗尔公众号上为人熟知的《罗一笑,你给我站住》一文,11月29日因赞赏金额达到5万元而暂停功能,30日凌晨赞赏功能自动重启,重启后的赞赏用户之巨,直接触发了系统bug,导致单日5万限制失效——

0点1分,赞赏超过5万。0点30分,赞赏达到100万。0点51分,微信平台发现异常开始拦截。但1点20分,赞赏依然突破200万。

借助看似多元,实则从众效应愈加强化的社交媒体,罗尔获得了远远超出其个人能力和资源的物质及精神回报。

这不是权力是什么?

这里所谓的“权力者”,当然与作用于互联网的财富或管理权力不同。但当大量的注意力资源集中于他,他的话语权和影响力空前放大,捐资支持源源不断,对他稍有异议便被群起攻之时,权力的特性体现无疑:控制、支配和限制。

然而这时,广大积极奔走捐助的人们,对罗尔的定位仍然停留在女儿遭受病痛、经济面临压力的弱势父亲形象。弱势是事实不假,但它是片面的、不完整的、不确切的。

从理性对待公共事件的角度,应该有声音出来,检查、寻究罗尔在调动资源、支配金钱、引导情绪方面是否存在瑕疵,是否有足够的证据,来表明罗尔使用权力时是合法合理的。这样的声音也有,但极其稀微,很快就被善良的群众打压。

对罗尔来说,他有义务及时披露更多诚信的证明,审视自己的言行可能对整个事件带来的巨大影响。但他没有,他只是在11月29日表达了自己的感激和满足。直到30日,刻意隐瞒医保、自有三套房子、营销动机太过分、未经证实的婚姻道德问题等信息集中曝出。就像一瓶牛奶打翻在地,事情迅速变了样。

曾经全心全意支持罗尔、不惜与全世界的“冷漠”作战的善良人士,发现自己被羞辱了。

和对待路边一个擦肩而过的骗乞者不同,人们不会轻易原谅罗尔的语焉不详甚至欺瞒。善意被消费,人们会失望、懊恼,但愤怒的真正原因是,自己居然被一种并未付诸强制的隐形权力所左右。人们一旦意识到罗尔是那个权力者,就很容易走向另一个极端,忽视他原本的弱势者身份,不再对他报以任何同情。

罗尔最大的错误在于,从一开始,他就在高估自己诚信度的同时,低估了这个权力一旦在手所产生的能量。

就目前已确认的信息,罗尔和他朋友的行为伤害了公众的善举,对形势的变坏难辞其咎。同时,尚无证据有人试图骗取善款作为私自收益,而根据腾讯最新公布,11月30日网友对所有相关文章的赞赏260多万元全部原路退回。对于罗尔,我们也不必做诛心之论。

我们需要唤醒的是对权力的警惕。

我们一直说,互联网时代人人有机会做明星,而社交媒体彻底改造了我们的人际关系和传播习惯,每个人都可能在某个时候成为权力的拥有者。生活中的最弱势者和最强势者有着同等的机会。

无论弱势还是强势,如果他没有看清自己所掌握的网络权力,就会犯下致命的错误。在今天的采访回应中,罗尔说,“现在我的女儿在生死线上挣扎,所有的人都不管我的女儿,就想我是不是个骗子,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孩子的健康很重要,但现在,你是不是骗子同样重要。

罗尔眼下还是没有明白,受得住多大善意,就要经得起多大质疑。他手中的权力正在对他倒戈相向。
如果事件没有反转,沿着善良的人们心中理想的轨道进行,一个配得上帮助的人得到了帮助,或许有皆大欢喜的结局。但经验告诉我们,这种期待实在太冒险。既然是权力,就应当按照对待权力的正确方式:首先规范,其次透明,再次监督。

情绪消费、善意利用、舆论绑架,这不是第一次发生,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中国社会的圣母如此之多,理性几成稀缺品质,如果我们在网上都去学会独立思考,学会包容他人,学会谨慎对待强烈邀请你参与的事情,那无异于一场思想启蒙。

愿孩子早日康复。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刊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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