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杨家将到杨木匠

千年一叹，岁月如静水观鱼。能把今天的读完，都是知己。...





前两天到了珠海。珠海朋友多，请我饭。一边吃，一边给我讲当地乃至整个潮汕的风土人文，族群繁衍。我不识地理，也听不懂粤语，对岭南文化一无所知，听着新鲜。

朋友说，岭南一带，族群兴旺，尤以潮汕为盛。珠海也有很多名门望族，都立着壮观的祠堂，家谱绵延千年，村里扶老携幼，向心力极强。有道是斗门姓赵，南屏姓杨。

比如说那斗门的赵家，您听说过没有？

没有啊！

那斗门的赵家，乃是宋太祖赵匡胤之后。当初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坐了天下。赵匡胤本来是要把皇位传给侄子魏王赵匡美的，可后来他弟弟赵光义跳出来了。烛光斧影，太祖爷驾崩了，赵光义称了太宗。太宗继位，能饶了魏王吗，你对我有威胁啊。魏王这一支心里明白，所以早就离了东京汴梁，南下避祸。一路向南，走走停停，回首天下之事。走着走着，听说二圣被金人所擒，就是北宋亡了。再走着走着，听说高宗赵构在杭州坐了朝廷，是为南宋，岳爷爷铁马金戈跟兀朮干仗呢。时光如电，又二百年。元人长枪烈马，南宋兵败崖山，皇上跳了海了。赵匡美的后人浪迹江湖，不敢露自己的皇族身份。直到大明永乐元年，这一支流落到了珠海斗门镇南门村，看这里物阜民康，颇有所为，就在这儿留下来了。繁衍至今，村民6000余人，八成姓赵。庄内赵氏祠堂里有自太祖赵匡胤起的所有宋朝帝王牌位，香火萦绕。

原来如此啊。



还有那南屏的杨家，杨老师这是你本家啊，你听说过吗？

没有啊！

那南屏的杨家，更是望族大户。杨氏宗祠，是珠海地区最大的一处祠堂，坐落在南屏镇北山村，始建于清朝同治年间，占地超过8000平米，极其壮阔。杨家在本地根脉已经深远，家风尚武，到清代还出过父子两位将军。至于这杨家的前人，杨老师你可知道吗？

不知啊！

哎呀，那就是你们老杨家的荣耀，金刀令公杨继业啊！那老杨家世代簪缨，一门忠烈。宋亡之后，也是一路南下避祸，最后就落脚在珠海南屏了。

喔喔喔，原来是这样。这一顿饭，就着广式的火锅，就把家族千年的命运，岁月的尘封，长路的迁徙，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说下来了。真是好听。

我估计会有认真的人说，那故事，前面都得加“相传”二字吧，千年流转，谁知道呢，未必就是真的。



其实我想说的是，此时此刻，说者有意，听者有心，何必较真。未必就是真的，也未必不是真的。你听的时候，不管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情绪和感怀都是真的。就像说诸葛草庐何在，一处襄阳，一处南阳，我等凡人，不是考古的，凭吊以寄怀就好。

我不但是个凡人，我还姓杨；不但姓杨，我还从小说评书。我说过精忠，就是岳飞；也说过我们老杨家的杨家将。

论历史，我好好听过袁腾飞老师的两宋风云。说得好，我也爱听。前些天袁老师在喜马拉雅上线了有声新书，叫《袁腾飞私藏战争史，百战奇谋》，我还给袁老师录了推荐语，也欢迎大伙儿去听。

可有时候，你不见得全得聊正史。老杨家的杨家将在我心里，还是少年时的模样。老令公金刀杨无敌，娶了太君佘赛花，生了七男两女，又收了一个干儿子，七狼八虎闯幽州，按名字排下来是平定光辉，德昭嗣顺。六郎杨延昭，智勇双全，白马长枪，七郎杨延嗣，勇冠三军，黑马蛇矛，最是里面的人才。



名剧《四郎探母》里佘太君一段著名的西皮导板是这么唱的：沙滩会一场败，只杀得我杨家好不悲哀：尔大哥长枪来刺怀；尔二哥短剑下他命赴泉台；尔三哥马踏如泥块；我的儿你失落番邦一十五载未曾回来；惟有尔五弟把性情改，削发为僧出家在五台；尔六弟镇守三关为元帅，最可叹尔七弟，他被潘洪就绑在芭蕉树上乱箭攒身死无葬埋。

血战金沙滩，杨家折了四员虎将。五郎五台山出家，不问世事。再战幽州，七郎回朝搬兵被潘洪潘仁美所害，绑在高杆之上，射了一百单三箭，七十二支透心灵。老令公碰死在李陵碑上。满门男子，只剩六郎延昭，回朝告御状，从山西调来寇准，扮阴曹夜审潘洪。

我不知道，今天在这里的各位是否能听懂我在说什么。我只是说，这就是一个北京胡同里爱听话匣子爱说书的孩子年少时的精神世界；也是一个姓杨的孩子对可能是数百年前祖先的追忆。谁知道我是不是那一枝的。按书上说，令公杨继业是太原人，令公的爹是杨衮，杨家将是山西柳林县火塘寨杀出来的。我爷爷是山东即墨人，从山东到天津做木工手艺，后来进的北京。我爷爷在世的时候，经常逗我说，咱们家就是杨家将的后代。我说：那您给我说说，咱们家世代王侯，是怎么一步一步到了干木工这份儿上的？

我爷爷这时候就假装嗔怒了，用他味道浓重的山东话说：你个臭小子。



是不是后人，就像是不是正史，在此刻真没那么重要。我坐在桌前，听朋友讲述着，你看到一支族群，跨越千年的步履，时光荏苒，霜冷长河，都会令你叹息。想当初，是那样的时代，那样的英雄，都湮没在江湖深处。但又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就如祠堂石壁上的青苔，悄悄地生长起来。千百年间，而今千万人矣。当年你无论说的是哪里话，你是说山西话，是都城汴梁的河南话，现而今，都改作广东的白话，这成了他们的乡音。月夜钩沉，乡音已改。曾把杭州作汴州，已把他乡作故乡。

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每一个族群，每一个分支，每一个姓氏。兴盛，衰落，在兴盛与衰落中繁衍。其中有多少爱情，迁徙，分别，悲欢，都让人想象无穷。时光如电。我们的日子，就过的这么快。回首相望，只留下会心一笑。

我从来都觉得，我们只是这沧海中的一粟而已。我们的生活，在浩瀚的历史里，就是风在叶间的一次吹送。没有多么特别，也没有多少可说。



万分感谢。能把这一篇与体育毫无干系的文章看到此处的，都是杨毅侃球上的挚友，不然，您早就合上了。今天，是我39岁生日。一个普通的小生日。我今天从西安回北京，我妈说，按老年间的讲儿，男的不做40岁的生日，得做39岁的。所以大概，今晚我们全家会一起吃个饭。仅此而已。

要是许什么生日愿望的话，我希望我闺女能尽快好起来。苹果最近生病了，咳嗽，发烧，还得了中耳炎。没办法，这是北京的孩子们集体受罪的季节。我们到幼儿园去给苹果请假，老师们说，好多小朋友都咳嗽发烧了；带她去医院看耳朵，护士说，今天来的小朋友都是耳朵疼。这是在北京，这样一座雾霾深重，尖锐的城市里生活的代价。作为一个在此生长的孩子，我别无选择。我也想看看我的命运，什么时候能完成迁徙。

再次深深的感谢。又是一年了，从此正式奔向四十。

从这时起等待着，又是一年春来到，柳絮儿满天飘。

暖风轻扬桃花红了，榆钱儿串上了梢。

梦里的北京，已再无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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