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贾母：妈妈，请再爱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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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个人眼里有一百个红楼梦。

很多人把红楼梦当宫斗剧看，以为荣国府是老祖宗、王夫人、凤姐三个女人在斗法，黛玉因为这些神仙打架受牵连，才不得嫁给宝玉，终于惨死。

讲真，我从来看不到这几个女人间的宫斗，我看见的，是老祖宗、王夫人、凤姐三个女人间的相亲相爱，休戚与共。

红楼梦里，有没有宫斗？

有。

但宫斗的主角，隐藏得有点深，因为曹公自己一直不想说，笔墨隐晦，雨里雾里，欲说还休。导致我们容易忽略。

今天来解析一下，我眼里的荣国府的宫斗，到底是谁跟谁在斗。大家知道，贾母生有二子，一是贾赦，一是贾政。一般来说，中国古代的传统，世袭的职位，是由嫡长子继承。所以，世袭的职位，应该是长子贾赦的。

但是，除了“立长”，古代还有一种世袭的方法，叫“立贤”。“立贤”的意思就是有才能者得之。

“立长”与“立贤”，一直是中国继承制度的两种方向，各有利弊。“长”很明确，就是嫡妻生的老大，哪怕这个老大是个草包，职位也是他的；“立长”最怕就是真的立了个草包。

而“贤”就不同了。“贤”这个字很虚，没有标准，你总不能让他们参加高考或测一下智商。只要不是傻子，没人会认为自己“不贤”，所以“立贤”一般会闹成宫斗剧。“玄武门之变”李世民弑杀兄长，康熙的几十个儿子打成一片，隔壁的老三把大哥捂死在机场，都是因为儿子们都认为自己“贤”得一逼，引起的血雨腥风。

总之，“立长”还是“立贤”，孰优孰劣只能各自评说。

对贾府来说，若是“立长”，职位当然是贾赦的。但若是“立贤”，则贾政胜出的可能性则大得多。因为，按照冷子兴的介绍，贾氏两兄弟，只有贾政才是酷爱读书，深得祖父喜爱。

贾赦呢？曹公没让冷子兴说。他只让冷子兴把贾政吹成了一朵花，只字未提贾赦的优点。

当然，书看到后面，我们也的确没有找到贾赦大哥哪怕一丁点的优点。所以，少年时候的贾赦，应该就是一个顽劣不堪的熊孩子；而贾政风度翩翩、谦恭好学，全方位碾压了贾赦。说贾府的上位者完全没有犹疑，一心想“立长”，而不是“立贤”，我有点不信

但不管怎么说，贾府最终选择的还是嫡长子继承制。

这其实蛮坑爹的。要知道，所谓世袭，可不仅仅是世袭的一个官职，每个月去衙门里领回来一点零碎银子。世袭的真正含义，是继承是整个家族财产和掌握家族命运。

所以，熊孩子贾赦，不仅世袭了一等将军职位，同时还独揽了荣国府的所有财产，包括荣府在关外的全部封地。而贾政，则是按月领领工资，完全仰仗贾赦的鼻息。

这个差距，可谓天上地下。

所以，到这个时候为止，长子贾赦完胜，他们之间力量悬殊太大，没有斗争。但是，贾政有奇遇。

奇遇一，是父亲临死一奏，皇帝竟然赏了他一个职位。

这个官职虽然不大，为“主事之衔”。约七品。与一等大将军贾赦比，不值一提。但是，这是一个公职，不是从大哥手里领来的恩赐。

职位虽小，却意味着，贾政从此可以不需完全仰仗贾赦，若升职有望，还可以自立门户。

奇遇二，是贾母选择同他一起生活。

我们不知道贾母是什么时候离开大儿子的，红楼梦一开篇，贾母就住在贾政这边，好像天经地义、从来如此似的。

但其实，这件事情十分蹊跷。

古代以孝治国，作为家族地位最高的尊长，贾母选择跟继承了家族红利的长子在一起，母慈子孝，强强联合，才是正理。

高门大户，最讲究面子，若没有缘故，贾母断不会选择跟小儿子在一起。但曹公隐晦，避开了这段笔墨，在红楼梦开篇之前，贾母不合常理地选择了跟着贾政，等于是公开了与大儿子的矛盾。

母子间的矛盾到底是源于什么，我们不清楚。（我猜会不会是贾母在当初就考让虑贾政袭位？当然，这完全是猜想，无法从书里得到一点凭据。有人说是因为贾赦不是贾母的亲儿子，这个我不敢苟同。）

但我们知道，贾母对自己这个大儿子，非常不满。据凤姐说，贾母常常抱怨，大儿子贾赦颇不着调，一是工作吊儿郎当，“官儿也不好生去做”；二是好色成性，“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

家族前途命运放在这样一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手上，贾母难免有意见。老祖宗是个喜热闹的人，她天天跟儿孙们在一起逗趣笑闹、找乐寻欢，负责把荣国府打造成金陵的德云社。我说过，这位老太太，她把八十岁活成了十八岁。她爱玩，大观园、宁国府都经常去逛逛，但是，我们却似乎从来没有到过贾赦住的老院子里去。

红楼梦里，贾母与贾赦一直像陌路人，他的住处也离贾母甚远，邢夫人每天过来侯省，都需要坐车。直到第46回贾赦看上鸳鸯，母子俩才第一次有交集。这个第一次，贾母就被贾赦气得浑身发抖，说：

我进了这门作重孙子媳妇起，到如今我也有了重孙子媳妇了，连头带尾五十四年，凭他什么大惊大险、千奇百怪的事，也经过了些，从无经过这些事！

这个话，是直言贾赦前无来者、不可理喻。贾母说这个话的时候，屋里不下十几口人，王夫人、邢夫人、贾琏、凤姐、鸳鸯、丫环、婆子，连亲戚薛姨妈都在。当着这些男男女女、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人的面，贾母这句评说，不可谓不重，不可谓不决绝。

也可见积怨之深。

所以，老太太选择跟着贾政，不仅是她与贾赦母子间矛盾的大公开，也是贾母对贾政的力挺。

贾母是朝廷诰命夫人，身后财产更是不计其数，在家族里有举足轻重的分量。正由于贾母的力挺，荣国府的正堂荣禧堂，刻有御赐的墨宝的大匾，设在了贾政这边。

这个东西，是贾府最高权力的象征。

这意味着，贾赦虽然继承了荣国府的一等将军，但皇帝赐的匾额，却在贾政手里。这是权力的一分为二。

这两股势力，一派以贾赦为首，一派以贾母和贾政为首，慢慢演化成了贾府内部最大的权力斗争。让贾政逆袭的这两个奇遇，一个是父亲给的，一个是母亲给的。所以贾政对父母，有一种不能言说的感恩之情。也一直把光宗耀祖当做人生第一奋斗目标。

而且，贾政对贾母，感情尤为深厚，颇不同于一般的母子。四十多岁、一派飘然的贾政，为了哄母亲一笑，可以撒娇，可以讲老公为老婆舔脚的故事；打宝玉的时候，母亲一发怒，他又急又痛，一膝盖跪在地下，贾母一句重话，他慌慌张张就哭了，委屈得像个孩子。

周汝昌先生在《红楼梦新证》中，认为贾政不是贾母的亲儿子，因为“这个母子关系表现得十分复杂”。其实不复杂，理解了贾母对贾政的恩逾慈母，再读红楼梦，就不难理解贾政对母亲的孺慕之情，实是至情至性、发乎自然。

然而，贾政的奇遇还不仅如此。命运给的大金蛋还在后面。

这个奇遇，就是女儿元春遴选入宫，后因德才兼备，又被封为贵妃，“君今看女作门楣”。

小弟贾政，这时才真正有了和贾赦分庭抗礼的势力。

这种分庭抗礼，让贾赦十分不爽。

首先，对贾母，贾赦心里一百个不满意。

八月十五中秋宴，荣府一家子聚在一起赏月，这是他们母子间难得聚在一起的时刻。但是，就是在这种节日团圆的日子，贾赦讲一个故事，都忍不住要拐弯抹角讽刺母亲偏心，他说：

你可知道天下的父母的心偏得多呢。

可见，在贾赦的心里，对于贾母支持贾政，心里的怨气简直要爆棚。

因此，算计母亲，或者说设计拿到母亲的财产，在贾赦看来，可能是自己的应得之份。有机会为母亲“针一针偏了的心”，甚好。

理解了这点，贾赦打鸳鸯的主意，就能看出很多不同的味道了。除了好色，“略平头正脸的就不放过”之外，希望通过鸳鸯控制贾母的财产，恐怕才是贾赦最终的目的。

因此，一听说贾赦这个主意后，贾母气得“浑身乱颤”，说：

我通共剩了这么一个可靠的人，你们还要来算计！

你看，老太太第一反应，就用了“算计”两个字。

然后她说王夫人：

你们原来都是哄我呢！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要，剩了这么个毛丫头，见我待她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她，好摆弄我！

你看，还是这个意思，“盘算我”，“摆弄我”。

当然，王夫人不需要“摆弄”贾母。这里怪罪到王夫人头上是贾母气急了，她的本意是说贾赦和邢夫人。王夫人是代人受过，她心里清楚，听了贾母这话，一句话没敢说。

其实，贾母对贾赦好色的毛病，虽然有意见，但反应远不会这样激烈，因为为了安抚贾赦，贾母承诺，我这里有钱，万儿八千的只管买去。但不许动鸳鸯。因为整个贾府，只有鸳鸯对老祖宗的财产门儿清。贾赦被贾母驳回后，书里说，“贾赦无法，又含愧，自此要告病，且不敢见贾母。”这个“含愧”当然不是觉得自己胡子都花白了，还在到处踅摸女孩子而不好意思，因为他脸皮厚得很，不久就花800两银子，买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填补空缺。

“不敢见贾母”的唯一原因，是贾母明察秋毫，把他那点算计，看了个底儿穿。其次，对贾政，贾赦则是有机会就要见缝插针地讽一讽。

一般来说，他的这个心理，主要表现在贾政说的所有事情，都反着来就行。

还是那次八月十五，（因为这娘三个一起出场的机会实在不多。）贾环做了一首诗，贾政一看，觉得还不错，但是诗里透着不喜欢读书的调调，就随口教训了几句。贾赦一听贾政教训贾环，就把诗拿过来一瞧，马上连声称赞，这么说的：

这诗据我看甚是有骨气。想来咱们这样人家，原不比那起寒酸，定要‘雪窗荧火’，一日蟾宫折桂，方得扬眉吐气。咱们的子弟都原该读些书，不过比别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的。何必多费了工夫，反弄出书呆子来。所以我爱他这诗，竟不失咱们侯门的气概。

你看，在贾赦看来，费多了功夫读书，会弄出“书呆子”来，失去贾府这个侯门的气概。这个话，摆明了是在有意贬低和嘲讽贾政这个“从小酷爱读书”的人。

说完这话还不过瘾，贾赦又吩咐人去取一些东西赏给贾环，以示自己真心实意的夸奖。还拍着贾环的头，笑道：

以后就这么做去，方是咱们的口气，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

世袭的前程，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袭到贾环头上的。这是贾赦借贾环做自我肯定。在贾赦眼里，他能得以世袭前程，是因为自己有一种“侯门气概”，甚至与嫡长子的身份都没什么关系。也就是说，即便论“立贤”，贾政这种书呆子，跟小门小户一心要“蟾宫折桂”的寒酸子弟并无两样，不比自己，气势逼人，能堪大任。细细品味此处，你能感觉到，贾赦的怨气，简直冲破斗牛。

后来，贾赦要把迎春嫁给孙绍祖的时候，贾政觉得不妥，劝过贾赦。我估计，以这兄弟俩的关系，不劝还好，劝了只能适得其反，直接坚定了贾赦的态度。贾政虽然有很多奇遇和逆袭，但是，因为贾赦是名正言顺的世袭长子，所以在贾母渐渐老去，王夫人也慢慢精力不济之后，掌管家族内务的权力，交给了贾琏和凤姐。

有人以为，贾珠不死，这个位置，有可能会是他和李纨的。其实不会，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时候，说到贾赦袭官，旁边有一句脂批，说：

伏下贾琏、凤姐当家之文。

这就是说，因着贾赦，这个当家的，不可能是贾政这边的人。王夫人曾经当过家，那是因为贾母还没老，尚可以以帮衬贾母的名义行事。

现在传到第四代，人必须得从贾赦那边选，但可以住在贾政这边，这是双方智慧的妥协。

只是，大家都知道，这个局面，等到贾母归天，就不需要维持了，贾赦的归贾赦，贾政的归贾政。因此，在61回，平儿劝凤姐“得放手时须放手”时，说：纵在这屋里操上一百分心，终究咱们是往那边屋里去的。

是的，贾母一死，凤姐就得往贾赦那边去了，她的顶头上司，不再是王夫人，而是自己的婆婆邢夫人。那时候，凤姐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在我看来，贾母、王夫人和凤姐，是没有权力斗争的。这三个人，相互照应，堪称团结有爱，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

在女人之间的斗争，她们的对手，是邢夫人。这位邢夫人为老公做媒，被贾母狠批了一通，曹公不忍，只说她是“尴尬人”，其实，我很怀疑她并不是真傻，而是希望助贾赦一臂之力罢了。

她对凤姐心里颇有意见，第71回回目就叫“嫌隙人有心生嫌隙”，就是邢夫人故意当众让凤姐难堪，幸得老祖宗心里明白，能为她说句公道话。

邢夫人在大观园捡到绣春囊，别有用心地派自己的心腹去送给王夫人，也是为了让王夫人难堪，等着看她和凤姐出糗的心态。

王夫人盛怒之下，果然如了她的愿，抄检大观园，闹得鸡飞狗跳，逼死晴雯，赶走芳官、四儿，一时风流云散。

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大佬们玩政治斗争，能放过咱黎民？

本文经授权转自公众号「青品黄黑」（ID：qinpinhuanghei）青品黄黑：北师大中文硕士，30年红楼梦铁粉，以前跟文字打交道，后来搞管理，闲暇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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