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那些与政治权力相关的“男性娘化”,才值得担忧 短史记

 

说“娘炮”。...

文 | 谌旭彬
“娘炮”无疑是一个明显带有性别歧视(不独针对男性,也针对女性)的词。经历过口红的消失、当众剪喇叭裤等往事者,当能深切体会,个人以何种风格装扮自己,完全是个人的自由;而且,这种自由来之不易。

揆诸历史,真正值得一提、值得担忧的,只有那些被政治权力异化后出现的“男性娘化之风”。

这种“娘化之风”,大体可以分作两类:

(1)政治高压之下,为求保身,不惜以“娘化”自污。

(2)社会无可救药,理想无处安放,许多人主动选择迎合权力市场的“娘化”需求。

前者的代表人物,当推有“三国第一伪娘”之称的何晏。

何晏字平叔,祖父是谋诛十常侍失败的大将军何进。父亲早逝后,母亲尹氏被曹操收纳为妾,何晏做了曹操的养子,与曹丕等人一并长于魏王宫中。成年后,何晏“尚公主”,又做了曹操的女婿。

据史书记载,何晏“好服妇人之服”,“动静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喜欢穿女性服装,日常生活中脂粉不离手。①
图:电视剧《军师联盟之虎啸龙吟》中,直接以女性饰演何晏


何晏之所以如此,与其政治抱负得不到实现,且面临来自魏明帝的高压打击,有直接关系。

作为一个官二代,何晏在仕途上并不得志。他的曹操养子身份,不为曹丕所喜,故“黄初时无所事任”,未能进入官场。魏明帝时代,又因政治主张与皇权相左,“颇为冗官”,只担任了一些无足轻重的职务。

何晏、夏侯玄、王弼等人,乃开魏晋玄学之先河的人物。其政治旨趣,按顾炎武的说法,是“蔑礼法而崇放达。视其主之颠危,若路人然”。简单说来就是:曹魏以法家权术为治国的根本手段,辅以儒学礼教作为粉饰;何晏、王弼、夏侯玄等人则尊孔子为圣人,且援《老》《庄》之说入儒,试图用自然秩序来规范政治秩序(本质上仍不脱董仲舒用“天意”来约束“皇权”的思路),主张君主抛弃严刑峻法、退而拱默无为,将治理天下的责任交托给官僚集团。②

这种主张,自难为皇权所容。

太和四年(230年),魏明帝下诏,严厉警告“浮华交游”之风,即是针对何晏、夏侯玄等人。太和六年(232年),又有司徒董昭上书魏明帝,请求皇权对“浮华交游”之徒采取惩治措施。

董昭在奏章中攻击何晏等人,说他们不用心钻研学问,专爱交游,聚在一起褒赞彼此,批评他人(主要是批评朝政)。在董昭看来,“凡此诸事,皆法之所不取,刑之所不赦!”随后,魏明帝下诏,“浮华不务道本者,罢退之!”

知识分子旨趣相投,彼此来往交流,议论时政,并无任何过错。给他们扣上一顶“浮华交游(会)”的罪名,不过是曹氏打压“舆论监督”的惯用名义。建安年间,孔融对曹操执政多有批评,曹操即曾写信恐吓孔融,说自己“破浮华交会之徒”的办法,也就是镇压异政见者的手段,相当之多。信件原文如下:

“孤为人臣,进不能风化海内,退不能建德和人,然抚养战士,杀身为国,破浮华交会之徒,计有余矣。”③

据《三国志》中残留的蛛丝马迹,魏明帝“反浮华交会”后,诸多与何晏旨趣相投的知识分子,如邓飏、李胜、诸葛诞、夏侯玄等,“凡十五人,……皆免官废锢。”所谓“废锢”,即免除官职、监视居住。

魏明帝本有意如曹操杀孔融一般,制造文字狱。李胜等人已遭逮捕,后因“其所连引者多”,牵涉名士太多,内中还有夏侯玄、何晏这样的“官二代”,为免造成政局震荡,才改以“禁锢”作为惩罚。

何晏因“尚公主”等原因,未被列入禁锢名单。但现实的政治高压,也让他不得不屈服——魏明帝“破浮华”的同一年,巡幸许昌,大兴土木修筑景福殿,命何晏作《景福殿赋》。文末,何晏不得不特别赞誉了一番魏明帝“破浮华”破得好、破得对:

“圣上……招忠正之士,开公直之路。想周公之昔戒,慕咎繇之典谟。除无用之官,省生事之故。”

“除无用之官,省生事之故”云云,即是指“破浮华”这场思想禁锢与言论打压。

大略同期,何晏爱穿女人衣服、喜好涂脂抹粉的“特殊癖好”,也传入了魏明帝耳中。为验证真假,魏明帝还做了一次实验:

“何平叔(何晏)美姿仪,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正夏月,与热汤饼。既啖,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转皎然。”④

《世说新语》中,还记载了何晏的一首诗,内有“常畏大罗网,忧祸一旦并”之语。

这是一个持不同政见者,对悬在头顶的政治高压的惴惴不安。
图:汉代的男女服饰


第二种“娘化之风”,以两晋南北朝时代最为典型。

此一时期,“名士”群体中的男性,抛弃阳刚之美,转走阴柔路线,成了一种潮流。

比如,西晋之潘岳“妙有姿容”,与夏侯湛合称“连璧”;裴楷有“玉人”之誉;卫玠号为“璧人”,他从豫章入建业城,“观者如堵”;王夷甫也以手润如玉而知名——“王夷甫容貌整丽,妙于谈玄,恒捉玉柄麈尾,与手都无分别。”东晋之杜弘治,“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王羲之见了赞叹不已,说他“真神仙中人也”;王恭以身材闻名,时人赞叹他“濯濯如春风柳”……

进入南北朝,男性以阴柔为美的风气更盛,有何炯“白皙,美容貌”;韩子高“容貌美丽,状似妇人”;谢晦“眉目分明,鬓发如墨”,获皇帝赞为“玉人”;……均闻名于世。如《颜氏家训》所言:

“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多无学术,……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⑤。

出现这种风尚,与当时的黑暗政治,有非常直接关系。

这种黑暗,至少包括两个层面:

(1)宫廷、朝堂及地方腐朽混乱,不足以承载任何正常理想。

比如,司马炎称帝后,封皇族二十余人为拥有独立军权、财权、人事权的诸侯王,直接造成其死后,太后、皇后、皇子之间争斗不休,中央与诸侯王、诸侯王与诸侯王之间彼此攻伐。发展至内有晋惠帝“何不食肉糜”、外有“八王之乱”屠杀数十万无辜军民。整个国家,成了丛林社会。

这样的社会,既不足以承载任何正常理想,自会将有志之人首先逆向淘汰。这些人或选择不合作(如嵇康),或选择放浪避祸(如阮籍),或选择自我麻木(如刘伶)。留下来的,则往往甘受权力摧折,成为“熏衣剃面,傅粉施朱”的群体的一部分。
图:顾恺之《斫琴图》,略可管窥晋代普通人的服饰风貌


(2)自皇权而下,奴役他人以满足个人私欲,是一种普遍的社会风气。

两晋南北朝“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风气的酿成,与权力的恶趣味直接相关。《晋书》中说得很明白:

“自咸宁、太康之后,男宠大兴,甚于女色,士大夫莫不尚之,天下相仿效,或至夫妇离绝,多生怨旷,故男女之气乱而妖形作也。”⑥

这种“男宠大兴”的癖好,往往由最高统治层身先士卒。

比如,北魏汝南王元悦,“绝房中而更好男色”。北齐文宣帝高阳,曾“剃(元)韶须髯,加以粉黛,衣妇人服以自随”。梁太子萧纲的《娈童》诗艳帜高扬,公开大赞自己的娈童“娇丽质”,“懒眼时含笑,玉手乍攀花”。陈文帝喜欢“容貌美丽”的韩子高,将其置于后宫,“未尝离于左右”。

作为个体的一种性取向,同性之爱本无可厚非。有问题的,是社会的审美取向、乃至性取向,被权力异化。

士大夫集体好男宠,最高统治层也在这方面大作表率,南北朝的“名士”群体,在容貌装扮上“熏衣剃面,傅粉施朱”,大规模女性化,不过是在呼应“权力市场”的审美需求罢了。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有问题的不是“细腰”,而是“楚王”。
图:电视剧《凤囚凰》,再现了南北朝时代名士的“娘化之风”


注释

①见《宋书·五行志》;《三国志·魏书·曹爽传》注引《魏略》。

②柳诒徵,《中国文化史》,中国文史出版社,2015,第441~452页。

③见《后汉书·孔融传》。

④见《世说新语·容止》,下文同引自该书者,不再赘注。

⑤见《颜氏家训·勉学》。

⑥见《晋书·五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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