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圃渔樵 甜白岁月

时光倒流的味道即是甜味。...




曾在某美院美术馆买过一块手表，百元出头，材质普通。吸引我的却是逆时旋转的表针，似乎所有昂贵的材质在倒流的时光面前都黯然失色。“劝君莫惜金镂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说的便是此理吧。沉溺于物质的心灵那一刻是那么向往儿时毫无思虑的简静时光，不禁想像James Matthew Barrie笔下的彼得.潘永远生活在庄子所说“无何有之乡”。

时光若倒流回去，会是什么味道？



婴儿自出生开始就能从母亲的乳汁中首先感受到乳糖的清甜。母乳中2-8%的固体成分为乳糖，甜度是蔗糖的五分之一。婴儿的肠道所分泌的乳糖酶能把乳糖分解为单糖。乳糖不仅利于幼小的身体吸收母乳中的养分，那微甜的味道也随着烙在了记忆深处。许多母乳喂养的小朋友，成年后会对人参果有种莫名其妙的好感，那便是因为成熟的人参果中含有与儿时饮用母乳相同的乳糖成份。但多数时候对于不太挑剔的人来说，时光倒流的味道即是甜味。



甜的味道不仅可以缓解痛苦，还可帮忙释放压力。儿童似乎比成人更毫无掩饰的嗜好甜食，成年后随着味觉感知力的叠加，口味嗜好才变得复杂多变。除却味觉的选择更多选择本身来自于经验或者社会评价。

成人也并非不喜欢甜食，选择刻意的远离甜味，是因为理智告诉我们身体摄入过多的糖会带来各种各样的健康问题，更主要会影响自己的颜值。

甚至，对于成年男性来说荷尔蒙分泌状况决定他是否喜欢甜食。而在心灵深处那拒绝长大的彼得潘，即使被理智埋的如何深藏不露，都会在细微处显现端倪。譬如在生活中扮演充满责任与担当的父亲，在微醺过后追寻深藏在酒精深处的甜味。



不觉中嗜甜的口感会跨越各种微观的味觉领域，在无觉知的情况下，味觉犹如逆转的时针带你回到童年。纵使在某个领域积累了足够多的经验与判断力，跨界到其他领域的时候味觉的感知仍需要重新修炼。在对杯中饮品感知与经验为零的情况下，口感还是会直指那些简单易饮的滋味，这些味道本身往往都有微甜的特质。

如我嗜好饮茶，虽然不会发生类似饮茶越久口味越重的情况，但因常年嗜饮乌龙茶，偶尔也会觉得无趣以及厌腻，这个时候给口感归零的方式就是饮酒。因为对茶领域的了解比较深入，导致饮茶时过于理性无趣。在初涉葡萄酒的时候不想发生这种状况，于是发誓当一名单纯的饮者。这个时期就是我饮用葡萄酒的‘婴儿期’。因为并不了解葡萄酒复杂味道背后的成因，刚开始的时候完全陷落在甜酒里，几乎遍尝了各种绮靡多变的甜酒。但终究我仍像《彼得.潘》中的温迪一样告别了带给我单纯快乐的甜酒期，打开了葡萄酒另一扇理性的大门。

之后虽然能在学到更多的葡萄酒知识后，通过葡萄酒的色、香、味了解口感背后诉说的意义，并用这种语言与其他葡萄酒嗜饮人群沟通，但我更留恋最初并不需要沟通仅是单纯嗜甜的‘婴儿期’。这感觉颇有种无法重返时光的惆怅。

这样嗜甜的口感除去对饮品的感知，甚至会变成一种通感跨界到其他领域，譬如—瓷器。虽古代君王爱白瓷者不乏其人，但唯有明代的永乐皇帝爱之尤甚。景德镇明代御窑厂遗址挖掘报告中记录，在永乐前期的地层中，几乎全都是白瓷碎片。闻名世界的甜白釉即是这个时期的产物。之所以形容为甜白釉，就是因为这个时期烧成的瓷器有一种恬静柔润的类似白糖的通感。

明代人对白糖的感受，并不似我们如今看到的白糖。明代的制糖在唐、宋、元三代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了熬糖技术。出产的白糖上等白名清糖，中等名官糖，下者名奋尾。比起前代，明代对于白糖的提纯要精细很多，而供给皇上的白糖则重重熬制才能达到进贡标准。

永乐皇帝所说的甜白釉，其色彩也代表了皇权阶级对白糖的感受。即便这样，明代的糖色比较今天来说只是相对而论的‘白’。对‘甜白’糖度的感受必须放在一致的语境下体会，方能通达古人之意。甜白瓷近乎半脱胎透明的质感，至今无人能及。比起之后更奢华复杂的彩瓷来说，甜白釉也算瓷器中的无暇少年吧。前不久分享春天制作的茶给身边的咖啡师朋友。大概因为乌龙茶都经过焙火，味道中多少都有与精品咖啡的相似之处，他们总是会带着杯测的心态来喝茶。直到喝到春天用四个晴天慢慢萎凋的白茶，他们似乎一时间找不到更多的词藻来形容这茶的味道，索性放弃了感官的评判，单纯的去享受白茶的清甜。过后，甚至把那满满一箱子的白茶瓜分了去。问他们为什么会那么喜欢白茶？回答却是：大概因为简单吧，平时喝咖啡太多，舌头似乎承担了许多复杂的味道，白茶能带来口腔中偶尔的放空。Taste一词的基本意义就是“品尝”、“口味”，引申为一种分辨能力。味觉又为五感中相对自我与感性的，因此充满了个人主义的色彩。在品尝的那一刻，即使偶尔放下理性重归幼童幼稚单纯的口味又何尝不可呢？

在葡萄酒世界中得过许多终生成就奖的英国作家Michael Broadbent说：“在从事50年的品尝与葡萄酒教育工作之后，我认为，声称葡萄酒品尝有绝对的客观性，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若再有专业人士嘲笑你的口感过于初级，记得护住自己得趣而逍遥的童心。诗经所说：“思无邪，诚也。”即是其中真意。一天忙碌后，我决定放过自己的味蕾与头脑，三杯软饱后，即使有一堆过重的思虑也暂时放下。微蓝的月光下，静静的陷入一枕黑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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