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圃渔樵 茶叶与芳苔

 

饮茶让我们重建与大地的感情...





没有雪的冬日傍晚,独自一个人坐在窗前等待夜的来临。并没有开灯,炉子里还有下午茶时留下的残炭,忽明忽暗的燃着。沙发上残留着刚离开的好友的气息。

尾调中带着一丝苦,有些阴沉的质感,似乎遗落在沙发上的,不是某种气味,而是一小块刚从森林深处捧出来还残留着土壤的芳苔。静静的嗅息许久,后悔刚刚没有一起喝一杯武夷山自然保护区内的红茶。冬的寂静让人无比渴望苔藓那吸附大地味道的绿色芳苔调。

芳苔调
橡木苔(Oakmoss)是苔藓的一种,通常喜欢在橡木的枝干上繁殖,远远看去像树干上长了长短不一的鹿角。橡木苔是用来调配芳苔的主要香材之一,被当做经济作物种植在北欧中部,再出口到法国的格拉斯。



橡木苔的植物萃取物带有鲜明的木质感,尖锐而带着神秘气息,可以恰到好处地平衡花香与绿调香材,让香氛带有神秘的森林质感,多被用在东方香调的调配中。近年受市场风潮的影响,对“苔藓”味的嗜好似乎也开始在茶客中风行,并习惯称之“青苔味”。

橡木苔精油
苔藓
苔藓植物起源于5亿年前,它们在地球上的生存时间比有花植要早,当然也早于茶树。苔藓植物包括苔类、藓类和角苔三大类,互相之间差异很大,因有相似的生存方式而统称为苔藓。与蕨类和花类植物不同,苔藓没有一套支撑跟运输营养物质的维管组织,因而体形袖珍。虽然个头小,却具备监测生态的别样功能。

茶树上的苔藓
在茂密的森林中,苔藓在维持水分、平衡减少土壤侵蚀、固碳及缓解全球变暖等方面有独特的价值。别看苔藓体态袖珍,它们常常能将贫瘠的岩石与土壤,转化成适合维管植物种子萌芽的状态。

苔藓植物覆盖下的区域是许多小型无脊椎动物及昆虫浓绿湿润的家与食物源,也是很多森林中稀缺鸟类筑巢的材料。当远足的时候,植物爱好者若用手中的放大镜细心观察会惊喜地发现,茂林深处那覆满苍苔的小区域中,生活着袖珍王国的子民们。

茶叶与芳苔


中国的黄金茶产区,都在生态极佳的地带,自然少不了苔藓的身影。武夷山脉共发现苔藓植物79科245属734种,它们平均的分布在不同海拔及生态条件下的区域。1900米以上的山顶草甸植被区,分布了7科11属的苔藓。1700~1900米的中山矮曲林带,由于风力较大,气温低且多浓雾,湿度相对1900米要大。

武夷山
这个区域的茶树、林木生长较矮,树干因为环境的胁迫多弯曲,因而这个区域的茶树树杆,附生了大量的苔藓植物。武夷山保护区红茶原料少部分来自这个区域。因为过度湿润而疯长的苔藓,会过多附着在茶树上,影响茶树的正常发育。没有了正常的光和作用加上苔藓附着后抢夺茶树的水份,从这个特征下的茶树采摘的鲜叶,制出的茶容易缺少花、果香调,却有更多木质与苔藓的味道。

近年因为市场的追捧,茶农也喜欢让苔藓附生在茶树身上,这样带茶客去自己山场参观的时候,可以托说自己的茶树生态好到被苔藓爬满。不像以前,茶农会用C形的竹片帮茶树手工清除苔藓。实际上,苔藓附生现象会让生长期的茶树产量会连年递减。而许多进入老年期的茶树,会因为抵抗力下降,在不能光合作用的情况下派生疾病而整株枯死。因此,以前茶农习惯把附生在茶树上的苔藓叫做“茶胡子”,从无褒奖之意。

武夷山场的某种藓类
如今,市场崇尚青苔味,却不知道多少茶树将死在这样扭曲的伪概念下。曾经喝过一款满满青苔味道的茶,听周围的茶客连夸好喝,那一刻,似乎看到努力想挣脱苔藓附着去接受阳光照射的茶树的痛苦表情。

在海拔500~1100米的暖性针叶混交林带,由于人为的砍伐,一些优势的植物群落比较少见。海拔的下降会让温度升高,以上的现象在阳坡少有发生,但在阴坡却仍是普遍现象。而500米以下的常绿阔叶林带,由于人类活动的频繁,自然植被多被农耕破坏,苔藓附生茶树的情况大大减少了,但生态却不如更高海拔区域的良好。



苔藓的味道在茶树中过度体现,是茶树所生环境造成的。这个时期就要加强茶园管理,及时的清除苔藓,让茶树可以正常的进行光合作用。这样,茶树内才会有正常的化合反应而产生多糖物质,鲜叶制作之后的茶叶口味才会略带苔藓味,从而达到花、果味道与苔藓味互为平衡。若一味追求苔藓味,不仅会损害茶树生长,在茶叶的制作风格上来说也显得过于单调、直接。

但是茶树生长环境又不能没有苔藓这个生态检测精灵,若完全摒弃了苔藓,对生态环境的伤害也很大。茶树缺乏小气候条件下细微的味道,显得过于工业化,没有了性格,这似乎又辜负了这样一片以植物多样化著称的宝地。在苔藓这个简单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小现象上,似乎能够看到佛教所说“一花一宇宙,一叶一菩提”的人生哲学。



常有人说:茶性孤。我觉得那是文人关门闭户山水画中才有的孤独感,只是借由茶叶而生出的一种精神投射,并不能当真。茶与百物共生,若性孤则茶园生态一定不好。在一片茶叶上,可以看到万物共生的勃勃生机,可以聆听寂静大地发出的声音,可以看尽自然界中悄然发生的无声戏剧。饮茶让我们重建与大地的感情,这难道不是喝茶人更大的慈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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