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扶贫10 Airbnb爱彼迎的桂林乡村振兴记

用一年的时间，一个短租平台在中国贫困村可以做什么？...

用一年的时间，一个短租平台在中国贫困村可以做什么？

从2017年10月与桂林市旅游发展委员会（以下简称“旅发委”）战略合作协议以来，Airbnb爱彼迎（以下简称“爱彼迎”）用了一年的时间，在桂林市龙胜各族自治县龙脊梯田景区内的贫困村金江村江边组，将两栋壮族传统干栏式建筑改造为现代民宿。

在有限的时间内，依靠外来团队运营的民宿扶贫项目应当给当地居民留下什么，才能有助于当地在外来团队撤出后的持续发展？

尽管全国各地涌现了不少值得借鉴的“民宿扶贫”案例，这恐怕是所有“民宿扶贫”项目还在摸索着答案的问题。作为一个短租平台，爱彼迎不仅仅集合优质的民宿，也连结着来自各地、各行业的人与机构。爱彼迎在金江村一年来的民居改造实践经验与其在“撤出”前所做的一系列准备，为这个问题提供了一个破题角度。

11月6日，Airbnb爱彼迎桂林龙胜乡村旅游扶贫项目竣工开业仪式在金江村江边组举行，同时宣布该项目改造完成的六间共享房屋于爱彼迎平台正式上线，全球更多的目光将投向龙胜县龙脊梯田景区，和景区内这个名为“江边”的壮族村寨。

龙胜各族自治县是生态优美的国家级贫困县，县内的龙脊梯田是国家4A级景区、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近年来，梯田景区内的不少村民都享受到了旅游发展带来的红利（点击阅读龙胜旅游扶贫相关文章），其中也包括景区门票分红。但金江村江边组地处核心景区与景区大门之间的，唯有节假日核心区游客过载溢出时，才有少量接待游客的机会。村民笑称，“一年的分红还不够买一张景区的门票”。

这给发展中的龙脊梯田景区抛出了新问题：怎样引导核心景区的游客适当分流、让旅游效益覆盖更多地区？

即便是核心区，住宿业态仍以初级的农家乐为主。龙脊景区梯田壮美，民风淳朴，瑶族、壮族等各少数民族文化异彩纷呈，当地建筑、文化、生活方式还未得到充分发掘——一种让游客深入体验当地文化的旅游业态会是一个合适的切入点；依托桂林这座老牌旅游城市在国际上的知名度，龙脊景区的客源地遍布全国乃至海外——即便在一个面向全球的平台上，龙脊梯田景区也具有一定竞争力。

拥有庞大的房东社群和全球客源，爱彼迎的理念与资源恰能在龙脊梯田景区跳出传统景区发展模式的探索过程中找到契合的发力点。

与桂林市旅发委达成战略合作的同时，爱彼迎在金江村展开的是一次以平台力量推动共享经济理念落地的重要实践。从设计到运营，这场实践要探索一种可推广的共享住宿扶贫模式。

改造项目本身就是一个城乡交流的过程。从选定江边组、确定要改造的房屋，到设计、施工，参与爱彼迎桂林乡村旅游扶贫项目的每个人经历过的“前所未有”和“意想不到”，最终转化为进入江边寨的人与江边寨村民的感情基础，沉淀为乡建项目的实践经验。

退伍回乡后担任金江村治保主任的廖韦威，在一年前第一次听说爱彼迎。当地村民知道美团，因为可以在上面搜索龙脊景区的农家乐餐馆。但爱彼迎又是什么呢？回到家的廖韦威用手机登上了爱彼迎的官网，才知道核心景区里的几家民宿都能在爱彼迎平台上找到。

江边寨的村民第一次碰上有人免费改造自家房屋、还能每年拿租金的“好事”。可是改造完的房子会是什么样子？真的会有游客来吗？当地人说，成家立业，“立业”的概念就是每个人一生要建一座自己的房子。把自家房屋托付陌生人进行改造，并不是一个轻松随意的决定。

因为顾虑，起先答应拿出自己的房子进行改造的村民，中途打了退堂鼓。已经完成的厚厚两本设计图，最后没有用上。

桂林市旅发委产业促进科主任科员杨国栋，是桂林旅发委在该项目中的主要负责人。项目启动以后，“下村”成了他的工作常态，向村民反复解释项目模式与利益分配方式，是他和村干部们在项目初期的一项重要工作。

在这段时间里，全程参与项目的爱彼迎工作人员仲一鸣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惑和焦虑。“从项目协调人的角度来说，我知道这样的项目一定能给当地带来好处，但之前做了那么多沟通工作，村民就是不理解。”

终于重新说通了两户村民，再次选定了要改造的房子。设计总顾问、知名设计师张健又开始新一轮自我“挣扎”。“这是一个示范项目，不是打造个人的标签，而是追求真正让村民看得懂、学得会的设计。这要求我们从专业设计师的思维中跳出来，用本地的材料，用村民能看得懂的方法，用村民能够实现的工艺。”

还要顾及主客在同一屋檐下住宿时各自的需求，考虑到今后要让村民自己也能复制这样的改造，成本要控制在村民自行改造时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最终呈现的设计，是实现建筑学意义上的“最好”和项目实际需求之间反复来回平衡的结果。如果扣除软装费用，房子本身的改造成本是当地村民可以承担的。

因为要让村民“学得会”，两栋房子的改造施工都是组织当地村民完成的。图纸上无法呈现的细节、实际施工中难以预料的问题，要靠设计团队十多次的现场指导、杨国栋与村民工匠的日常沟通来逐一解决。

三、四个月后，第一栋房子改造完工了。

第一栋房子改完的时候，仲一鸣感觉到了村民态度的变化。“他们觉得说，原来你建出来的民宿是这个样子，和我们设想的、比如钢筋混凝土的房子有很大的区别。外观上看起来还是我们木房子的结构，但住在里面舒适度更高”。

除去运营成本和为民宿直接或间接提供服务者的工资，民宿收益的一半将用于村子旅游业的继续发展，另一半用于为江边组全组村民分红。以合作社的形式，江边组全组38户家庭、170位村民人人持股，都将从民宿未来的收益中得到分红。但分红并不是这个项目希望带给江边寨村民的全部。

接受改造的房屋租赁期限为5年，这意味着改造后的房子最后会被交还到村民手中。还不会使用爱彼迎平台的村民，要如何自己运营管理民宿呢？

爱彼迎首先联合桂林旅游学院，安排了三次相关培训。礼仪、酒店管理、烹饪的三位老师，每次都为村民手把手教授2-3个小时的课程。培训课程免费，且面向不限于江边组的所有村民开放。每次培训都有二、三十位村民参加。村民好奇，铺床单、制作特色菜肴这些看似平常的技能，到底有什么玄机。

此外，爱彼迎房东学院从上海、北京、西安各地招募房东志愿者，把他们请到村子里和大家交流游客接待经验和互联网平台使用经验。

仅仅培训普通民宿工作人员，当地村民仍然无法独立运营管理民宿。在这个为期两年的扶贫项目中，若要真正实现“授人以渔”，爱彼迎得做好“退出”的准备。

民宿运营的初期，爱彼迎一边邀请社群中具有丰富民宿运营经验的人到当地担任民宿管家，协助村民对民宿进行运营管理，另一边着手重点在年轻村民中培养民宿运营经理。

爱彼迎邀请的专业团队，将对这些村民进行手把手、六个月的培训，为江边寨培养三名合格的民宿经理是一个重要考核指标。这三位民宿经理就像来自当地的“星星之火”，方能在未来更长的时间里教会更多的人、管理更多的民宿。

随着项目一步步推进，村民的支持也越来越积极。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研究员席建超教授和他的团队对金江村江边组38户村民的问卷调查发现，95%以上的村民认为爱彼迎项目给当地社区带来了良好的社会经济效应，65%以上的村民产生强烈的经营民宿、从事乡村旅游业的意愿。

目前改造完成的两栋房屋，一栋保留了屋主生活空间，形成主客共居的格局，一栋全部改造为客房。杨国栋说，这是一次试水，市场给出的反馈将帮助这个村庄决定下一步的旅游发展。

尽管因为一开始选定改造房屋的波折感到焦虑，仲一鸣后来发现，加上未能用上的两套房屋改造图纸，设计师一共提供了四套图纸，基本能够覆盖目前村里所有的房型，这也是项目留给村民的智力成果。

回顾在项目中的经历，让张健印象最深的一个画面和设计无关，而是从老乡家走出来，天黑了，一个老奶奶抱着自己的小孙子坐在门外，身边有只狗，昏黄的灯照到他们三个身上。这一刻张健感受到他参与项目的意义，已经超出了建筑学的范畴。

经过一年的接触，廖韦威逐渐了解爱彼迎到底在做些什么。他说，民宿，是跟当地人住一块，有一个交流的空间。

“共享住宿”，这个近年来迅速兴起的概念对于桂林并不算陌生。早在十年前民宿的概念还没有“热”起来的时候，阳朔就出现了外国人开办的早期民宿。据桂林市旅游发展委员会（以下简称“旅发委”）主任罗建章介绍，桂林民宿整体还处于上升期。而在重体验、重文化的民宿文化中，龙胜的民族多样性和农耕传统具有不可复制的魅力，民宿产业为龙胜旅游发展带来了更多的想象空间。

在未曾从旅游和酒店服务业中受益的贫困地区，共享住宿或能成为当地经济的一个撬点。而爱彼迎的扶贫实践起步已久。

在印度，爱彼迎-SEWA（注：印度个体女性经营协会）印度乡村妇女扶贫项目协助女性房东分享知识，让当地妇女通过成为民宿房东，获得更多改善生计的机会。在北京，爱彼迎联合北京延庆区旅游委、密云区旅游委共同发起“共享住宿乡村振兴计划”, 联手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北京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和北京联合大学发起Airbnb爱彼迎旅游扶贫挑战赛。

不同的项目中，爱彼迎连结起社会组织、政府、学校、设计师、贫困妇女、爱彼迎房东、村民……在爱彼迎中国区副总裁安丽看来，抛开形形色色的身份，每一个项目的关键都在于“多方”。“不管项目在哪里，每一个项目中我们想要打造的都是一个生态。在这个生态中，爱彼迎只是撬起了一个点，从这里撬起来之后需要多方的支持。”

桂林旅游学院编写的《乡村民宿经营指南》是爱彼迎在桂林一年实践经验的总结。“我们想把它打造成一个可复制的模式，这个流程我们已经探了一年多。”

这场实践带来的经验，将不止为爱彼迎扶贫模式的进一步推广提供借鉴。今年7月，共享住宿平台小猪短租与海南省旅游委达成战略合作，双方将就打造海南民宿乡村聚落品牌与扶贫示范建设点等方面开展深度合作——短租平台正在成为旅游扶贫的一股重要力量。这股力量如何得到最合理的发挥，这家国际短租平台走过的道路已提供了不少启示。

手记 


自2015年进入中国以来，爱彼迎内地乡村地区民宿业务呈现强劲的增长势头，截至2018年10月，平台上的活跃乡村房源已经遍及全国近一千四百个县级行政单位。

在“Airbnb爱彼迎民宿预订”微信小程序中，笔者输入“龙脊”，能够搜索到82个房源，查询当日的均价为324元人民币一晚。带有【江边】字样的是爱彼迎在江边寨打造的样板间，单间客房每晚近期价格在468-600元人民币之间，也接受整栋预订。

在房源详细信息中，可以看出房子由“村民联合经营,房费开销会以分红的形式分给全村的38户居民”，但没有刻意打上“爱彼迎”、“扶贫”的标签——这意味着，虽然爱彼迎在前期为江边寨的民宿提供包括培训、宣传在内的支持，这些民宿最终将接受市场的考验，爱彼迎也将对民宿实际运营情况进行跟踪监测。

从与爱彼迎桂林旅游扶贫项目类似的Airbnb爱彼迎-SEWA印度乡村妇女扶贫项目来看，这个始于2016年年底的项目截至2018年3月31日，已让SEWA房东接待了超过510名旅客，赚取超过640,000卢比（约合人民币62,000元），SEWA房东共的享房户数量从最初的8户增长到近50户。

回到爱彼迎在江边寨打造的民宿。龙脊梯田是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桂林更是在全球范围内具有一定知名度的旅游目的地，龙脊梯田景区的客源地遍布全国乃至海外，这是其良好的市场基础。

但来自龙脊梯田景区内已有民宿的挑战同样存在。从房源照片来看，江边寨的民宿更具设计感，这在价格上也得到了体现——目前在爱彼迎官网上，单价在400元到600元之间的龙脊房源只有寥寥数间。爱彼迎在江边寨打造的民宿在定位上就与当地民宿之间形成了差异，而这样的差异能否得到市场认可，一方面取决于民宿能否触及到目标客群——对于住宿品质有一定要求、并渴望深度体验当地人生活的客人，同时也考验运营能否体现对于目标客群而言旅行的意义。

江边寨的传统节日、农耕文化、民间工艺与生活方式，都是进一步能够加以填充的内容。以民宿为撬点，打造完整的生态，最终重塑现代化的乡村生活，这将是一个需要时间和耐心的过程，也是一个需要越来越多的“多方”参与其中的过程。

在爱彼迎进入之前，江边寨的自我发展不算快，但也在有意无意间一步步做好了发展旅游的准备。

比如进村的一座桥，是全村老少一起造的。又比如村干部无偿让出自己的地，给当地政府在景区内修建一个旅游接待广场，外加一个星级厕所——江边寨因此有了停车场和星级旅游厕所。每年村民都会利用农闲的时候，对村子的基础设施进行维护。村民在山坡上修了蓄水池，再用自己修的管道把对面山上的水引到村子里来——这解决了民宿的供水。

随着爱彼迎旅游扶贫项目的开展，无论是对初入村子的外人，还是突然接触大量新鲜信息的村民，磨合的过程都不可避免。

在江边寨，经爱彼迎改造的两栋房子都有蓝色的窗框。设计师的用意，是让改造过的房子能与当地其他民居稍有不同。这并不是建筑师的自我创造，而是当地习惯把新的东西刷成蓝色或绿色。“所有的创造都是基于本地化的东西。”

这却给负责跟进现场施工的杨国栋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哪扇窗户要漆成蓝色、哪扇窗户不用漆成蓝色，不要说村民，连杨国栋自己有时也被搞糊涂了。

但从某种角度上说，江边寨的民宿未尝不是一个城乡建筑审美交流的契机。提及“民宿”，体验非标准化的、当地人的生活是其有别于酒店的重要标志，而当村民有一天能够运用自己的建筑语言表现自己的生活，“民宿”最根本的意义才得到最充分的体现，也才能够打破以梯田观光为主，受淡旺季影响的限制。这对于爱彼迎项目将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成功。

作为设计师的张健，希望未来江边寨的民宿能是自然生长的状态。“每家的经营者都是本地人，每一家故事都不一样，比如说这家会纺织布，这家会蜡染，那家会做一些当地土特产，每一个房东把自己的优势拿出来，我相信这会是最能吸引游客来这里参与体验的地方。”

不过首先，具备了经营观念的当地人，才能主动决定自己想要什么样子的民宿。看到爱彼迎改造的民宿正式运营起来，廖韦威和一些村里的年轻人也有了自己改造房子经营民宿的想法。问及会不会参考爱彼迎的改造设计，廖韦威说，“我自己的想法是做一个我们本地的风格，各类的风格都要有嘛，就看个人怎么选了”。

看得出江边寨的年轻人对于未来有了一些自己的计划。而这将是关于这个村子的另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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