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辉丨古人租房买房,是怎么选地段的?

 

买房看地段,看近邻,自古如是。...



买房看地段,看近邻,自古如是。

春秋时,晏子(晏婴)为齐国上大夫,极受齐景公器重。晏子家住得近市井,景公要给他换房,晏子不愿,景公就强行给他改建豪宅。据《左传》昭公三年:

及晏子如晋,公更其宅。反,则成矣。既拜,乃毁之而为里室,皆如其旧,则使宅人反之。且谚曰:“非宅是卜,唯邻是卜。二三子先卜邻矣,违卜不祥。君子不犯非礼,小人不犯不祥,古之制也,吾敢违诸乎?”卒复其旧宅。公弗许,因陈桓子以请,乃许之。
晏子卜邻
改建豪宅,使得晏子的老邻居被拆迁,这下晏子不干了,回来后就拆毁豪宅,并为老邻居重建旧居。他引用了“非宅是卜,唯邻是卜”这两句谚语,意思是选择住在这里,为的不是房子,为的是好邻居。这就给后世留下了“卜邻”的典故。

晏子的轶事跟买房没有直接关系,但还有个“卖邻”的典,就很实锤了。《南史·吕僧珍传》载:

初,宋季雅罢南康郡,市宅居僧珍宅侧。僧珍问宅价,曰:“一千一百万。”怪其贵,季雅曰:“一百万买宅,千万买邻。”及僧珍生子,季雅往贺,署函曰“钱一千”。阍人少之,弗为通,强之乃进。僧珍疑其故,亲自发,乃金钱也。遂言于帝,陈其才能,以为壮武将军、衡州刺史。将行,谓所亲曰:“不可以负吕公。”在州大有政绩。

吕僧珍是南朝梁的开国功臣,位高权重,而为人甚忠直,宋季雅被罢官后住在吕家左近,后凭大笔贺金博得吕的荐举。“一百万买宅,千万买邻”,话说得很夸张,但内涵跟晏子的“非宅是卜,唯邻是卜”仍是一贯的。

众所周知,学位房或学区房是今日房地产交易的一大名目,求之往昔,我们不难想到“孟母三迁”的故事。此事见于刘向《列女传》卷一:

邹孟轲之母也,号孟母。其舍近墓,孟子之少也,嬉游为墓间之事,踊跃筑埋,孟母曰:“此非吾所以居处子也。”乃去,舍市傍。其嬉戏为贾人衒卖之事,孟母又曰:“此非吾所以居处子也。”复徙,舍学宫之傍。其嬉游乃设俎豆揖让进退,孟母曰:“真可以居吾子矣。”遂居之。
孟母三迁
“舍学宫之傍”,就很接近于凭地段或小区入读名校了。这样看来,孟母是深明“赢在起跑线上”的道理的。当然,上古茫昧,孟母是否真的再三搬家,我们已无从稽考,更无论孟母买房的费用有多高这类没影的问题了。

“三迁”属于熟得不能再熟的典,偶尔见到一个清初名流徐乾学的轶事,尤近于重金打造“升学路”之类手段。赵翼《檐曝杂记》卷二“徐健庵”条载:

先辈尝言:徐健庵乾学在康熙中以文学受知。方其盛时,权势奔走天下,务以奖拔寒畯、笼络人才为邀名计,故时誉翕然归之。其所居绳匠胡衕,后生之欲求进者,必僦屋于旁。俟其五更入朝,辄朗诵诗文使闻之,如是数日,徐必从而物色,有所长,辄为延誉。当时绳匠胡衕宅子僦价辄倍他处。所甄拔初不以贿,惟视其才之高下定等差。相传乡、会试之年,诸名士先于郊外自拟名次;及榜出,果不爽,非必亲自主试也。徐方主持风气,登高而呼,衡文者类无不从而附之。以是游其门者,无不得科第。……(按:朱一新《京师坊巷志稿》“绳匠胡同”部分即引赵翼此条)

徐乾学是清初名臣,深得康熙宠幸,在荐举人才方面很说得上话。“后生之欲求进者,必僦屋于旁”,能租住到徐家附近,就有机会向他显露才学,也就有机会得到他的赏识推荐;若能更进一步,入其门下,更是“无不得科第”。这就远比买学位房从小学、初中起步来得直捷高效,无怪乎“绳匠胡衕宅子僦价辄倍他处”了。
徐乾学像
徐乾学的传说,其实一点也不比今日的买学位房来得更高雅,而我更想谈的,是前人为了借书读书而租高价房的事。事见南宋时朱弁《曲洧旧闻》卷四:

宋次道龙图云:“校书如扫尘,随扫随有。”其家藏书皆校三五遍者。世之蓄书,以宋为善本。居春明坊,昭陵时,士大夫喜读书者多居其侧,以便于借置故也。当时春明宅子比他处僦直常高一倍。陈叔易常为予言此事,叹曰:“此风岂可复见耶!”

注意,这里的“以宋为善本”,不是指我们今天说的宋版书,而是指宋次道家的藏书;宋仁宗葬于永昭陵,故以昭陵指称宋仁宗时代。当时好读书者多租住在春明坊宋次道家一带,以便就近借阅,以至于“春明宅子比他处僦直常高一倍”。

在藏书史上,这算有一点名气的掌故,后人亦有引为典实者。朱彝尊(竹垞)系清初的大名士,诗、词与经学皆足名世,藏书亦极丰富,他搬到北京宣南的古藤书屋时,查慎行——就是金庸的先祖——就作了一首《柬朱竹垞表兄时移居古藤书屋》:

整娖牙籖万卷余,谁言家具少千车。僦居会向春明宅,好借君家善本书。(《敬业堂诗集》卷六)

朱彝尊嘉兴故居中的曝书亭


这里借用了宋次道的典,表示也愿与朱家为邻,“好借君家善本书”去也。又,清末民初有位福建旧官僚陈懋鼎,也曾在玩文人游戏时写过《春明坊僦宅借书》三绝:

车马沙堤万客兼,相门旁舍有余炎。岂知屋价占贫士,惟恐琅嬛铁限严。

崇文秘籍世难觇,幸有臣门甲乙籖。福地无私容枕胙,买邻十万价犹廉。

清俸无烦惜杜暹,故家剩馥许同沾。一鸱坐看贫儿富,便恐居停怪不廉。(《槐楼诗钞·击钵吟》,福建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441页)

第一首意思是说,只怕那里房价太贵,非贫士买得起;第二首意思一转,又说秘籍难得一见,花钱再多也算不上贵;第三首“一鸱”犹言“一瓻”,暗用了“借书一瓻(痴),还书一瓻(痴)”的旧典,意谓借得书来,有如贫儿乍富。

这个春明坊宋次道的掌故,有关学问,不涉功利,同样是使得邻近的房租高了一倍,却比徐乾学的事高雅太多了。

为读书不惜高价租房,自是高大上的,但我倒并无藉此批评今日买学位房的意思。事实上,为自己读书而租高价房,跟为小孩上学而买高价房,皆有关对学习资源的争取,出发点未尝没有共同之处。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高价,各有各的需求而已。

我们也不难明白,古时个人得书甚难,没有公共图书馆可以借阅,更没有电子书可以下载,求之不得,就找个藏书家邻居蹭书读,又何怪乎?反之,我们如今求书得书藏书的条件,真胜过了古人千万倍,对于书,我们不似他们那么饥渴,也是很自然的,未必就说明人心不古。所以,我们对知识的欲望变得淡薄,也用不着叹息“此风岂可复见耶”,只是要知感谢时代之赐,也就是了。

原标题:《古人租购住房看地段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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