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治不好的病例，千金难买

芸菱有话说

槲寄生最近几篇文章，让我觉得越发成熟理智起来，不像之前初入临床，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一名医生，有很多治好的病例，也有很多不能治愈的病例，甚至一点没有效果的病例，这些再正常不过，但面对自己治不好的，要勇于承认，因为要想让自己有进步，必须明确“心态决定境界，态度决定高度”。

四月至今针刺300余患者，看的越多，看不好的比例就就越多。有师妹跟诊，我跟她分享的更多的是我治不好的那些病例，缘何？因为再年轻的都有能治好的，但我让她始终要牢牢记住，不管她将来走的多高多远，都有治不好的。所以治好了我只告诉她法则，让她自己查书学习，我能看书治好，你肯定也行。我治不好的，才可能是千金难买的。

1）一个因胃肠间质瘤术后，服用了6年格列卫的老爷子因为腿疼来找我扎针，实话实说，第一次接触吃“神药”的患者，内心居然有点不一样的感觉。老爷子这种情况完全是因为服用格列卫造成的，自述因右腿疼痛导致产生轻生的念头。但我们医院疼痛科对此无能为力，因为长期服用格列卫，老爷子三系全低，鼻头与指甲以及胫骨前方均呈铅黑色，65岁的年纪看起来如同80一样。

胃肠间质瘤术后的存活期一般不超过2年，老爷子已经术后6年余，自嘲吃格列卫已经把一座房子“吃塌了”。这种由于化疗药引起的疼痛我是第一次接触。

针刺治疗疼痛是看家本事，但8个月的工作经历，让我直觉这个“不同寻常”。于是跟老爷子约定，我试2次，如果不行，我就给您找我的针灸师父（柳大夫），让他再想辙，您这样的如果我能治好，那无论对中医还是西医而言，都是大功德，而且有重要的意义。

老爷子对我直拱手，老北京人的局气显露无疑。于是按照活血化瘀思路及理气扶正思路针刺两回，缓解效果都只能维持6个小时左右，然后入夜开始“报复性疼痛”——疼痛较前加重。于是我厚着脸皮将老爷子带到柳老师门诊，柳老师细心听完后，给出了针刺的参考意见，即传统的足三重配合太溪，手部取后溪配合谷，头顶百会。让老爷子再试2回。如方针刺后，疼痛缓解时间可达10小时左右，但再发后更剧烈，并且疼痛范围较前扩大。

这个病因为药物毒副作用引起，我个人的浅见是疼痛范围扩大如同冻冰开化，需要一个破发点。同时冰裂后如大地龟裂，因此范围扩大。报复性疼痛是气血集中，正邪交争加剧所致，如同本来要下三天的中雨，让它下一天暴雨即雨过天晴。但疼痛的加剧会引发人的焦虑加剧，同时疼痛可以使人心脏的负担加重，“夕加夜甚”特点明显。

尽管如此，老爷子对我还是信任，前后治疗7次，最理想的一次上午针完，第二天凌晨开始疼，中间一共缓解了14个小时。由于病人特殊，他的主治大夫不允许他未经批准使用中药治疗，并且艾灸放血对他来说危险大于治疗收益，故而未曾实施（他的手被针扎后留下一个小针眼，一周未愈合，最后留下一个纯黑色的点，因此在争取患者意见后，仅予针刺治疗）。

这个案例让我觉得有很深的挫败感，临床上瞬息万变，有的患者就是会给大夫“画地为牢”，联合手段无法应用，这类特殊患者的“常见病”在我这都成了“疑难病”。治疗告一段落后，患者始终感谢我，但我很愧疚，有时候人力有限，所学不足以解决问题真的是负罪感很重。

2）有一次一个58岁的阿姨来就诊，说带孙子很累，最近乏力明显。当时有个师弟觉得中医“无所不能”，查色按脉后，我问他这个病需要吃多久的药能好。他很肯定的说“半年”。我说你再想想。他想了想，说我在我老师门诊上见过，吃一年半，就能彻底好。我说你说的是不是痊愈？他说是！我跟他说，这类的病这个阶段只能缓解，不能治愈，需要5-7年时间间断的服药才能慢慢摆脱。他一脸不信，虽不言语，但轻蔑的眼神还是透露出“学院派”不过如此。

我跟他还有另一个师妹解释，这个老太太明言“带孙子”，小孩才1岁，父母双职工。那么好了，这样的情况属于咱们中医的“劳损”，类似于慢性疲劳综合征。这类疾病，不吃药休息也能好，过“贵人”的生活好的会很快。如果不能放松，那即使吃药也只是“扶着”她恢复，想要彻底好了，必须孩子完全能独立了，不用她起夜帮着把尿喂奶。这个过程还需要大概一年时间，幼儿园之前的日子需要她一直看着，陪吃陪玩儿，她已经58岁了，孩子能满地乱跑她都61-62了。那会儿她体力更跟不上，你给她喂啥都只能缓解。阿姨听完后很信服。师弟表示“不用药的一概不算是好大夫”，师妹则将信将疑。

今天恰巧又来了一个类似的病人，42岁的二胎妈妈，因为疲劳，睡眠差就诊，之前在数位名医那治过，都是服药觉得有效，最多停药2-3个月即反复。目前孩子2岁半，师妹跟着我，我说想起来上次我说的啥了么？

师妹小鸡啄米般点头。我说这类病，你需要看她处于什么环境，这个你很难让她“痊愈”的。我跟师妹说，“中知人事”包涵范围很广，考验的是你的情商以及对病人整体状况的把握，人处于什么环境，她的病情会如何发展，你弄清楚以后会对你看病有很大的提高。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古人说的金玉良缘，听进去就成了你吃饭的本事，小看古人会被收智商税的。

3）于腰疼很多人不陌生，今天柳老师跟我分享了一个他治腰疼的病例。他朋友的夫人因为二胎产后腰疼加重，之前疼了7年左右了，这个腰疼很有特点，跑步的时候不疼，其余躺着、站着、弯腰都会疼，这位女士之前是跑马拉松的，自言跑10-20公里都不会疼，但一弯腰就不行了，站着也会疼。柳老师自信满满的说一个月搞定。每周扎三次，前三次都取的腰痛的主治穴配伍，效果不错，患者能感觉到腿及腰部发热，甚至后背会出汗，说明针感很好。

但遗憾的是后遗效应不持久，一般头一天针刺，第二天下午就复发。前后治疗了两周，都在反复，期间患者感冒一次，发烧38℃左右，感冒好后复行针刺，以理气为主，结果效果竟比辨证更好。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患者之前自行艾灸，也去外头专门艾灸过，效果都微乎其微。这个案例让柳老师感慨，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虽然这次没被打脸，但很多简单的问题并不简单。

行医越久需要越谦虚，需要从不同寻常的“常见病”治疗过程中吸取经验，反复去思考，如是才能不断精进。

目前治疗三周，效果尚可，但仍未让柳老师满意，大夫对治疗的标准要求一定要比患者高，否则的话对“缓解”以及“治愈”都分不清楚，把暂时的缓解当做永久的“治愈”，只会徒增笑话。

4）很多公众号都喜欢鼓吹自己“治愈”过什么病，实事求是的说，之前我也认为治愈就是把症状解决。但事实上，治愈代表的是让人“脱胎换骨”的改变。耳鸣治疗追访一个月未发算不算好转？帕金森综合征中医能不能治愈？一边服用中药一边吃着溴隐亭治泌乳素增高最后指标恢复算不算中医治愈？可能有人觉得我没事找事，鸡蛋里挑骨头。为什么要分这么清楚？

我个人觉得，作为中医人，需要自信但不是自大，需要中肯而不是狂热，需要兼容并蓄而不是自高自大。大家都在反对中医科研，摆道理讲事实说中医不具有西医的特点，需要“辨证论治”，因此什么实验都能做出来“阳性结果”反而成了最大的笑话。

那么，基本上大家都在吹自己治好的，治不好的为什么不写一写？治好1万例腰疼，可能治不好的那几例写出来后参照治好的经验，可能对后学的影响更大。

我比较喜欢实话实话，我没见过“神迹”，没见过吃中药把宫外孕吃成宫内孕的，没见过粉碎性骨折吃中药24小时愈合的，没见过吃中药把肺癌晚期治好的，没见过吃中药把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治好的，没见过吃中药把像舒马赫那样的重伤吃好的……我没见过的很多，但我敢于承认，做大夫如果连病案都造假，那有什么脸面说“大医精诚”？

我期待着有神人出现带我一把，但可能福缘太浅，至今与这些“大神”缘悭一面，只能默默做好小大夫，对得起自己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