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汴京入梦来：风雅宋画

伫立167年的北宋，那些年光芒耀眼的风雅，到此都烟消两散了，春归何处？...

汴京，一个刻着日暮的苍凉或是大雪的飘然的名字，一个带着大片大片的光影载着悠悠的墨香的名字，隔着千年，徐徐走来。

密雪纷扬中，汴京有多少往事升起又沉下，有多少沧桑的惆怅与倦怠无法言说，直到打开属于汴京的画卷，我们才知道，纵然时光已过千年，有些名字还如壮阔的银河，迎面倾泄而下 ，灿烂而炫目，浩漭且蓬勃。公元960年，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气吞山河。无数次，宋太祖站立高处眺望都城汴京，都忍不住感慨万千。那时，他可能还不太知道，汴京城里有一人也颇多感慨，那人名曰李成。

李成先祖为唐宗室，祖父李鼎曾经任苏州刺史。他惜字如金，惜墨如金，却并不妨碍他有“山水天下第一”的美称。他有才，也聪明，他知道再也回不到李唐王朝了，他无奈，他苦痛，只好酒后画下《寒林平野图》，一笔又一笔，画到泪如雨下。

清人孙承泽曾经在《庚子消夏记》中写道：“《寒林平野图》古木夭矫，雪色凛冽，寒鸦群集衰草中，暑月展之，如披北风图，令人可以狭扩，非营丘不能也。”

北宋建国后的第七年（公元967年），李成溘然长逝。阖眼之时，李成一定记得那个萧瑟的隆冬平野，烟霭空濛直至天际，还有古柏形如苍虬，老根盘结而不屈，一如他一生未酬的雄心壮志。

李成已经飘然离去，但是他留下了不朽的传说，后来有许多人追寻着他的传说，其中就有范宽。没人能说得清楚范宽的具体生月，但也从来没有人忘记他性情的中正宽厚，所以人称之为“范宽”，字中立。

他不愿受世事拘束更不爱功名，他只爱美酒和高山茂林。

与前辈李成经历无数动荡的岁月相比，范宽一生顺遂。太祖太宗的文韬武略使得大宋王朝欣欣然之。

中立说：“与其师人，不若师诸造化。”所以他移居终南太华山中，观崇山峻岭，观云烟缥缈，观风月阴霁，观烟林萧疏，观气象千万，所以当他挥笔画下《溪山行旅图》中时，人们不光看见了范宽的笔力鼎健，墨韵浓郁，更看见了画中大山的中正伟岸，雄浑之境。

我猜，也许范宽一直想问：从行何来？又旅至何处？不然他怎么会在画中留下小丘与岩石间有一队驮队匆匆赶路，细如弦丝的瀑布一泻千里，仿若还有溪声在山谷间回荡的画面呢？

范宽在陕西画着《溪山行旅图》，他只为取悦自己。有一个青年在长安卖着药，他也很爱画画，他画画却是为了卖出更多的药。时光流转，1022年，大宋第四位皇帝宋仁宗登基。当大宋帝国的天空被苏东坡，范仲淹，王安石，司马光，欧阳修，曾巩，黄庭坚，包拯等等逐一点亮，显得光芒璀璨时，有人还在不徐不疾地卖着药。

但是谁敢说卖药的画不出好画，不能成为北宋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许道宁一定不答应，因为他就是那个卖药青年。邓国公张士逊也不答应，他说：“李成谢世范宽死，唯有长安许道宁。”

“往逢醉许在长安，蛮溪大砚磨松烟。忽呼绢素翻砚水，久不下笔或经年。异时踏门闯白首，巾冠欹斜更索酒。举杯意气欲翻盆，倒卧虚樽即八九。醉拾枯笔墨淋浪，势若山崩不停手。数尺江山万里遥，满堂风物冷萧萧。”这是诗人黄庭坚观看许道宁醉酒绘画时的一段描写。

千百年后，世人会在美国纳尔逊•艾特金斯艺术馆看见许道宁的《渔父图》，深秋时分，木叶半落，远山林立，群峰如拱，三五渔舟荡于宽阔的水面上，旅人或沿溪而行，或挽马待渡，溪水砂砾，蜿蜒曲折，清远深邃，令人心旷神怡。

属于许道宁的时代终将过去，大宋的历史又要翻出新篇章。大宋的冬天很冷，1067年的春天比冬天还要冷，在位四年的宋英宗于这年初春驾崩。生前，英宗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和曹太后的争斗也从来没有断过。1064年5月，英宗病体初愈，曹太后撤帘还政，英宗亲政。

1065年，都城汴京连日暴雨，使得相国寺墙体破坏严重，尤其是那些从唐代留下来的壁画。宋英宗下诏寻求画匠入寺进行修复工作。

民间画匠崔白因擅长花鸟，佛教壁画而被诏入进寺。那年，他已过花甲之年。他喜欢画花鸟，就像他画《寒雀图》里的那些雀儿在飞鸣，在腾越，在那寒凝大地的自然界，万物都处于宁静寂灭之中，但总有一些小小的雀儿在活跃跳动，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相国寺的修复工程直到1068年才结束，崔白因为这次修复工程中展现出的高超技艺，引起了刚刚登上皇位的年轻皇帝宋神宗的注意，不久便应招入宫廷画院。受到宋神宗喜爱的，还有一位画师，他叫郭熙。帝国传到神宗手里，大宋这艘巨轮已经行驶了百年，巨轮在冗官、冗兵、冗费面前几乎不堪重荷，屈辱的外交，窘迫的财政让年少的神宗皇帝夜里能寐，他绝对不能忍受这种屈辱和窘迫。

1068年，神宗召见“拗相公”王安石，1069年，宋神宗任命王安石为参知理事，全力支持其变法，史称“熙宁变法”。

他试图通过这次变法给大宋帝国注入闪电般的能量，他不光要掌控自己的命运，更要掌控帝国的命运。

他不再喜欢范宽画中大山的坚硬顽固，那样太过陈旧，他需要改变，他喜欢郭熙“远近深浅，四时朝暮，风雨明媚之不同”表现出的灵动，喜欢看郭熙在《早春图》里用柔软的画笔，蘸着淡墨轻轻扫过画面，让画中的每一块石头都像云朵一样翻滚起来，使每座大山都变得轻幽无比，石头下的小草在昂扬又旺盛地滋长着，这就是早春的力量，也是神宗赵顼正要找寻的力量。

宋神宗喜欢充满希望的早春，也喜欢代表着速度与征服在原野上奔驰的骏马，朝堂上有一人极其擅长画马，他是神宗三年的进士——李公麟。李公麟是庐江郡舒城县（今舒城）人，字伯时，有一号叫龙眠居士，他官至御史检法。他爱画马，苏东坡曾说他“龙眠胸中有千驷”。

相传，李公麟有次看到一批由西域进贡过来的马匹，健美挺拔，生气昂然，他激动不已，遂洋洋洒洒在画布上描绘马儿的神色。然而，画成后，活马却死了，人们猜测是因为李公麟的马画得太过逼真，把活马的精魂都摄走了。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李公麟的名声也越来越大，大到邓椿评价他说：“伯时既出，道玄（吴道子）讵容独步。”也难怪北宋书法四大家之一的黄庭坚在他画的《五马图》中题跋了。

除了黄庭坚，李公麟和四大家中东坡、米芾也甚好。他们常常聚集驸马王诜家中，饮酒，作画，写字，谈禅，论道。这些雅事都被李公麟画在他的《西园雅集图》里。

门里是他们的风趣雅事，门外是被风云诡变的熙宁变法搅动得飘摇不安的大宋。

1085年，熙宁变法彻底失败，38岁的宋神宗赵顼在福宁殿忧郁而逝。他的儿子宋哲宗赵煦即位，15年后于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病逝。虽然有丞相章惇认为：“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端王赵佶还是坐上了皇位，他就是神宗的另外一个儿子宋徽宗。

宋徽宗即位后，成立了宣和画院，他独具慧眼，把橄榄枝抛给一位少年，让他进入皇家画院。关于这位少年，宋徽宗早就看过他画的画了，认为“其性可教”。后调至身边亲授其法，在宋徽宗的全力提携下，这位少年仅仅用了半年时间就绘制成垂名千古的恢弘巨作《千里江山图》，这位少年当时才十八岁，他的名字叫王希孟。

这幅图让青绿山水画到达了巅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这位十八岁的少年笔下蕴运而生，远处烟波浩渺，水面如镜，近处水草丛生，有瀑布清旷壮观，有流水潺潺清秀俊逸，咫尺间有千里之趣，玲珑间有万种诗意。

王希孟画完这幅画后，把画送给了蔡京，蔡京极其喜爱，高兴之余为这幅画写了题跋。而他，在画完这幅画后消失了，不知所踪，也有传说他去世了。

也罢，他没有看见金兵的铁蹄踏破汴京的城门，不用经历兵乱中的逃窜，没有看见那个亲授他画技，写着迷人瘦金体的徽宗皇帝低着头被金人押往冰天雪地的北国。也许，这是种幸运。

公元1127年，北宋，亡了！

伫立167年的北宋，那些年光芒耀眼的风雅，到此都烟消云散了，春归何处？忘了今夕是何夕，只留汴京在梦中。

作者简介：月光，小学老师。左手公文，右手閱讀。喜歡細瑣生活中的一切美好，流年清歡，一網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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