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孩子的《中国通史》:英雄和番薯谁更重要,这是个问题

 

只有一页纸,却长达2.4米的中国通史...



王姝蕲 / 文

中国通史,一个“通”字可想而知是怎样卷帙浩繁的大部头,如果做成儿童读物,别说读,小朋友将它从书架上搬下都费劲。耕林童书馆脑洞大开,要将中国通史统统塞进一页纸,贴在墙上给孩子读。

“墙书”创始于英国,剑桥大学历史系毕业的克里斯托弗·劳埃德先生遗憾地发现,自己的学霸基因失传了,女儿厌学,总和学校对着干。劳埃德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让女儿退学回家,自己教。根据女儿自己的兴趣,劳埃德把相关知识成体系地串联起来,制成五张大图表《地球通史》《莎士比亚通史》《自然通史》《科技通史》《竞技通史》贴在墙上学习,女儿从此爱上学习,最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剑桥大学。而这五张图表,成为了后来畅销全世界的“墙书”。

克里斯托弗·劳埃德为中国小读者讲解墙书


耕林童书馆将墙书引进到中国,并希望以此形式为中国孩子创作一部贴在墙上的《中国通史》。然而中国五千年文明史,历史事件浩如烟海,要撷取哪些知识给初学历史的孩子?给孩子们传达什么样的历史观?孩子们又该如何阅读这部只有一页纸,却长达2.4米的中国通史呢?腾讯文化专访了《中国通史》墙书作者绿茶、杨早,谈谈这部中国通史的创作过程和阅读方法。
墙书《中国通史》创作组,左起劳埃德、杨早、绿茶、敖德
历史何用?
腾讯文化:21世纪进入科技时代,家长注重科学知识的教育,而当今社会分工越来越细,一个程序员可能一生也用不到文史知识,那么在孩子启蒙阶段重视文史学习的意义在于?

杨早:哲学、文学、历史的学习是一种思维方式的习得,社会分工越细,每个人要面临的超出自己专业领域的生活问题就越多。比如你是程序员,而婚姻、育儿、医疗、法律这些事情无论是否与你切身相关,在你每天刷屏看这些社会事件时,都会对你的内心产生投射,人需要一个看世界的框架,而文史知识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养育你形成这个框架的营养液。因此文史学得好不好,我觉得不以谁知道的知识点更多来评断,关键在于培养思维方式,有没有形成自己看待历史的架构,以及看待当下和未来的架构。

腾讯文化:你童年第一次读通史类的著作是什么时候,对你的成长有何影响?

杨早: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读的类似“通史”的作品就是林汉达的《中国历史故事》和《上下五千年》,稍微大一点读了蔡东藩的《中国历朝通俗演义》。然而时间过去快40年,到了我儿子这一辈,他们能读的稍微靠谱的历史书还是这些。

小学三年级阅读的《上下五千年》对我影响很深,它通过讲故事来讲历史,后来我发现作者选择哪些故事来讲给你,实际上是形塑了你对中国历史的基本看法,到了大学阶段接受新观念时,很多东西越不过去,或者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掰过来。

小时候学习的知识影响深远,它给你的一生构成了一条线或者一个框。一开始这些故事引发了你对历史的兴趣,但是后来你会慢慢意识到它的局限性,它的框架很多时候在遮蔽你对历史的认知。所以我觉得,一开始你受它的影响去学习历史,但后半段你就是要打破它,去寻找你不了解的或者你没有能贯通的历史。

腾讯文化:到你们自己编《中国通史》墙书的时候,是否慎重处理框架的局限性?

杨早:当然是很慎重,我们希望这个框架是尽量开放的,可以碰触到各个跨学科的知识。当然,墙书不可能什么知识都提供,但我们希望它能尽量提供新知,不要把新知给遮蔽住了。回想我们小时候的历史教育,最大的一个感想就是它是封闭的,将所有的结论都告诉你,如果你这个人偷懒,或者你没有机会寻找别的阅读材料,你可能就住在这些结论的小房子里,好像感觉很安全、很舒适,但房子外面的空间你是不知道的。所以我们编《中国通史》墙书的时候希望不要把它变成一个小房子,而是变成一个亭子,人走进亭子里面,仍能望见外面的风景,这是我们的初衷。

腾讯文化:中国通史,前有吕思勉《中国通史》、钱穆《国史大纲》、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等多个版本,你们为孩子编写的中国通史与这些版本最大的差异在哪里?

杨早:吕思勉《中国通史》、钱穆《国史大纲》、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等是中国通史的奠基之作,但这些通史共同的特点是脱胎于《二十四史》,特别注重政治史。我们希望为孩子们创作一部丰富的通史,不仅有政治史,还是科技史、文学史、艺术史、生活史的融合。
腾讯文化:我发现《中国通史》墙书出现的历史人物中皇帝数量很少,这与很多历史书不同。

杨早:在编写的过程中,绿茶和我一直互相提醒,历史人物尽量少地出现皇帝,因为中国史太注重宫廷了,我认为现在将故宫珍宝的地位抬得那么高都是有问题的。何谓国宝,国宝在古代是皇家珍宝,虽然说很多物品从精致程度和名贵程度来说都是皇家的好,但是从艺术角度来说,皇家风格其实很单调,连皇帝自己也不愿意总住在紫禁城里,他愿意下江南。如果将皇家的东西作为超越一切的东西,说明了文化的单调性。包括历史小说、影视剧总在讲权谋、宫斗,也说明了历史视角的单调性。我觉得这是一个需要改正的问题,如果大家心目中的历史都是如此简单,认为历史永远只是被所谓的英雄人物或者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推动的,那么在各方面都会产生这样的思维定式。

比如我们跳出皇家,看思想史,思想史大部分是在做大人物研究,大思想家当然很重要,但是不是一个思想出现了就能自动地、无偏差地影响到整个社会?大思想家的思想是怎么跟普通人发生关系的,一个思想越传越远,它的损耗越来越大,它的变化也越来越大,落到民间,不知道它已经变形成什么样子了,我觉得这个落地的过程是很值得关注。”

所以编写《中国通史》墙书时,我们自觉地把自己放在一个中等社会的位置上去看历史。因为太底层的视线看历史,天高皇帝远,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就变成了的静态历史。如果将视线放在最上层,那又回到了“大人物改变历史”窠臼中去。而中等人物,如县级、府级的乡绅或官员,他们对国家各方面的理解和接触是最根本的,对上要接受政策,对下要跟黎民百姓打交代。站在县的位置上看历史,去理解什么东西重要,会更有广度。比如说皇宫里换了一个新皇帝,战场上出了英雄人物,和中国从美洲引进了番薯、玉米种子,这三个事情哪一个更重要,更应该写进墙书?这是一个价值判断。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腾讯文化:2017年墙书创始人劳埃德来中国时就剧透会有《中国通史》墙书出版,可是这本书直到2019年才面市,你们编这本墙书总共花了多长时间?

绿茶:光是内容讨论和编写前前后后大概一年多,我们在2017年截稿,历史线截止在2017年阿尔法狗,从启动到出版一共用了三年。

腾讯文化:最大的难度在哪里?

绿茶:我一开始做准备工作,发现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相关的历史资料、大事年表很多,已有《中国通史》的版本也是无数。信息太庞杂,而且每一个史实,一考究就会发现所有的版本说得都不一样。我几乎每天都泡在首都图书馆,跟历史有关的书,甚至包括人口史、气侯史、地理史全部都看过,这些书都是一大套,几十本,做得很扎实。我的工作是一个“筛”的过程,做减法。这个减法很不好做,比如每个朝代的土地面积和人口数量,体现在墙书上只需要一个数字,但为了确认这一个数字要花很多功夫。一个朝代历经几十年、几百年,它在不同的时期人口数是不一样的,王朝初期、繁盛时期、末期的人口差距非常大,若再经过几次变革期,更是巨大变化。而且在不同的书里面又有不同的数字,要尽可能地找一个比较精准的表述。

经过多轮筛选,做完基础工作之后,我实在扛不住了,就找杨早帮忙,杨早有深厚的历史功底,有了他的参与我才觉得这个事情有可能实现。我们两个天天在一起讨论,并与英国版权方以及耕林团队频繁开视频会议,反复打磨。

杨早:第二个难点在于如何将历史事件和人物形象绘制好,这也是很麻烦的事情。虽然我们中国有左图右史的传统,但实际上中国历史是文字特别发达,而实物、图例、地图都很简朴,这是中国的一个特点,重文字,轻形象。

过去我们有了很多版本的《中国通史》,但他们没有图,而给孩子看的《中国通史》墙书要做成绘本,每个词条都要配图,拿形象还原文字。我们需要一个个去找历史图像,但是我们现在找到的很多图像是被“污染”的,它画得好像很漂亮,但实际上跟史实南辕北辙,你必须鉴别它,要准确,不能只求画得好玩好看。比如各个朝代胡人的服饰,用文字讲述很容易,匈奴是什么样,突厥是什么样,张口就能讲,但是真正要准确地落到画面上时很困难,图像的准确是一大难题。

绿茶:我们还有几次和插画师一起驻地写作,所有人住在宾馆里几天几夜,500个词条一条一条过,很多时候我们特别想要的词条没法画,或者说画出来表现力不行,我们就必须取舍替换,拿几套不同方案。我和杨早一边讲,插画师就一边勾,我们将原书大小的图纸摆在那里,一个词条的点定位后,就在那里勾一个轮廓,比如画一个蔡元培或者谁,就这么一条条地慢慢磨过来。

腾讯文化:近年来有不少专家学者为孩子写书,包括多个学科:历史、科学、地理、艺术、音乐等。各学科领域的专家创作的童书,和专职童书作家创作的童书,有何差别?

杨早:肯定是各有长处,一个懂儿童,一个懂专业,但我觉得更好的是两者结合起来。专家写的童书更准确或更有深度,但很多时候儿童不爱读。童书作家受儿童欢迎,但知识量和准确性不及学科专家。

谁都有短处和长处,学科专家不懂童书,童书作者不懂专业,你不能要求每个人什么都懂,如果碰到一个通才当然好,但在没有通才的情况下,我们有什么办法能够把学科专家和童书作家捏合呢?我觉得最方便的方法是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成立一个小组,这就跟好莱坞写剧本一样,由专家提供内容,由童书作家来转化成儿童语言。

墙书算是一个各尽其能做加法的书,它的创意来自于英国,这个形式能够被小孩接受是已经被证明的,在这个基础上开发《中国通史》墙书,我跟绿茶是内容提供者,还有绘者林欣的画风是经过英国绘者安迪·福肖指导的,所以整套墙书虽然绘者不同,但最终呈现的画风很相似。我们每一个人都只是团队的组成部分,但我觉得这种童书创作方式值得提倡。
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
腾讯文化:有读者评论说《中国通史》墙书太考验家长的知识量了,你们对家长和孩子有什么建议,如何阅读这本墙书?在阅读墙书的同时,还需要哪些补充材料?

杨早:除了惯常的政治史、战争史以外,大家至少还需要补一下民族史、科技史、生活史,甚至包括中国气侯史等自然史,这些都用得上。

如果没有这些方面的知识,你要看《中国通史》墙书也看得通,但是你每多一层知识,就能解锁墙书中更多的关系。墙书最上面一排是地图,然后有一条温度线,主体部分由长城和长江分开,历史和地理在此发生了联系,墙书底部是与世界历史的对照,最下面一层是各时代的代表性建筑。如果只是讲历史,你不看这些也可以,但是每加一层,就多了一个进入历史的路径和一套重新解释历史的思路。所以《中国通史》墙书往浅了说,幼儿也能看,往深了说,你可以往里面不断挖掘。
我们编墙书时,尽量给读者开放可能性,让你有可能打通它们,但是能打通多少要看个人。“打通”和“跨越”需要巨大的知识量来做串联,墙书只是把这些点摆在纸上,至于读者怎么做关联,可能每一个人都不一样。希望大家眼光尽量放开,把世界想象成一个复杂的体系,而不是简单的几条线,我觉得一个人建立起复杂的思维之后,吃瓜都会吃的不一样一些。

有一道我觉得很好的北大考题,题目是“有人说先秦的中国是中原的中国,汉朝的中国是中国的中国,隋唐中国是东亚的中国,宋元的中国是亚洲的中国,近代以来的中国是世界的中国,怎么解释这段话?”考生怎么解释,可以从中看出中国和世界的关系,以及关系的变化。

绿茶:我的孩子现在6岁,墙书最后一页是他的兴趣点,因为最后一页有火箭、高铁、飞机。他一看到飞机就开始返过来教我,因为他对飞机的熟悉已经到了没有盲点的地步。我就当小白,向他提问,他给我讲飞机知识。

墙书的发明者劳埃德讲过,他的创意来源和他最后坚持做的就是让小孩从墙书上发现家长不知道的知识,这对很多小孩来说是一个极其新鲜和重大的事情——居然有我知道,而爸爸妈妈不知道的事,这是一个很大的惊喜。所以要鼓励孩子发现家长不知道的知识,家长不要感觉压力大,小孩提问你答不上来,没关系,我们一起来探讨和学习,一起找答案,这比你直接给他答案要更好。

腾讯文化:编完墙书,你们自己有何收获呢?

绿茶:我感觉有墙书这样一个东西放在那之后,给自己的阅读搭了一个很好的框架,墙书里面有500个词条,其实每一个词条都不止一本书,而是要很多本书才能讲清楚一个词条。我在编墙书的时候,虽然读了大量历史书籍和资料,但更多的是一种海量的先期筛选,并没有太深入。那是一个大面的阅读,但到了下一步,我要对一个又一个点做精读和突破。这时候我发现自己的阅读变得非常有规划性,墙书好像是一个中国历史的大书架,我每一次延展阅读,都在慢慢地充满这个书架,显得特别有收获,跟以前那种泛海式的阅读相比要显得更从容一些。

比如我出门带了一本谭其骥写的《舆地勾稽六十年》在路上读,阅读时自然就联想到《中国通史》墙书里面的历史地域。我的每一次阅读都在和墙书发生关系,这是很大的收获。

墙书看起来好像只有一页,但实际上是一本读不完的书。因为每一个点都都可以摘出来延伸阅读,我觉得它可以变成家里的书房总目,通过它来规划自己的阅读。

杨早:耕林图书馆策划这本书时,目标读者是5岁到18岁,15岁以后的高中也可以读,但是很多人认为绘本对高中来说有点低幼,其实不见得,关键看怎么读。


《中国通史》墙书

绿茶、杨早 / 文  林欣 / 绘

耕林童书馆 | 江苏凤凰少年儿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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