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剖日记 我们,终于要见面了!

 

希望我们都能好好的。...

1
谢天谢地,终于平安熬到了37周足月。医生说明天住院、后天剖。

我们,终于要见面了。

我们俩的缘分,从一开始就有些惊心动魄。去年这个时间,我打算备孕的时候,先去北医三院做了一个子宫的MRI,主任医生说,上次剖宫产的疤痕肌层比较薄,最薄处4mm,还有一个不太大的憩室,但不太值当修补。毕竟,我已高龄,而修补之后还要等两年才能怀孕。“如果打算怀孕,就赶紧准备吧。”

虽然还是有些担心,但主任的话给我吃了颗定心丸,于是开始备孕。11月中旬,查出怀孕,自知属于高危人群,要选一个最有保障的医院。但到底选协和国际还是北医三院,却让我有些纠结。

于是,两边都约了专家号,先去看看再说。协和国际是一个年纪颇大的老专家,看了我的病历后,开始进入絮叨模式:“你这种情况太危险了,我这都没遇到过三剖的,而且你还有憩室。你可能32周就得剖,到时候要打促肺针……”
一通吓唬后,在病历上写了满满一张纸,让我签字表明了解情况。回家后我就失眠了。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一到关键时候,还是慌了神。

好在第三天又约了三院的张龑主任,她同样看了看我的病历,问了问之前的情况,眼神里流露出对我不幸遭遇的同理心,跟我说,其实二剖和三剖并没有很大的区别,不用太担心——“关键在于,你上次手术的情况。你尽快去上次手术的医院复印病历,拿来给我看看。另外,你如果决定要建档,我把需要做的检查单子先给你打出来。”

一般三院需要两次专家号后才能建档,我很感谢张主任的医者仁心。我去海淀妇幼打印完上次的住院病历才发现,上次剖宫产时我就有大出血症状,后来通过欣母沛和子宫按摩,控制出血量在550ml。当时,我所有心思都在二宝身上,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第二次专家号挂的是杨孜主任,一个在网上被称为医术高明但很凶的医生。她的诊室确实跟别人的不一样,别的一般里面都会有四五个孕妇,有的听胎心,有的登记检查情况,有的等着主任看结果。但杨孜屋里一次就一个孕妇,还有四五个助手和实习医生。

杨孜又问了一遍之前的情况,问得更多更详细。她问:“你那么早就发现有问题,当时为什么还要留下来?”我老实回答:“我当时咨询了儿研所的专家,说手术可以治疗,我们就不想放弃。”她转过去对她的助手们说:“你们看,很多医生以为自己是在刀尖上跳舞,其实是在概率上跳舞。”

这句话好有哲理,让我至今记忆犹新。她又问,你和先生都是什么工作。我说工薪阶层。她又问,花了不少钱吧?我说还好,报销了一部分。她又问了些去美国的情况和回来的治疗情况。然后,很温柔又坚定地跟我说,不用担心,肌层薄不代表容易裂,肌层厚也不代表不会裂,就像我们皮肤上的小伤口,有些已经看不见了,因为跟皮肤融为一体了,这样反而结实。所以,肌层薄厚不太具有参考价值,你只要按时产检就行。

我特别感激她跟我说了那么多,从诊室出来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排在后面的姑娘估计等着急了。

无意比较两家北京最好的产科医院,毕竟,面对的人群不太一样。协和国际的老专家谨慎是好事,而且协和的整体水平摆在那里,就医环境也比三院好得多;但三院作为疑难杂症的转诊医院,医生见多识广,更适合我这种对于环境要求不那么苛刻的高危产妇。
2
就这样,我在三院建了档。

三院是自然派,建完档就等着12周NT。这个过程其实有些漫长和煎熬,因为你不知道肚子里面情况怎么样,至于当时让人痛不欲生的嗜睡和孕吐,我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难怪有人说,女人很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

NT结果一切正常,只是不知为何,子宫切口肌层最薄处只剩2mm了。

两次专家号后,三院一般只能约普通号。但我拿着B超单给一个主治医生看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没把握:“要不,我再给你约个专家号,你让专家看看吧?”

给我约到的是江元慧副主任,态度非常和善,她看了下B超单说:“**(我的名字不带姓,第一次有医生这么叫),咱现在已经怀孕了,只能闷着头往前走了。注意控制体重,有不适就随时就医,好吗?”

整个孕期,我觉得看主任号,最重要的作用就是给你信心。而如果没有这个信心,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这么淡定地走到现在。

之后的产检波澜不惊,无论是大排畸、羊穿、胎儿心超等,能做的我都做了。直到32周小排畸的时候,又是肌层厚度问题让人操心。B超显示,子宫肌层最薄处只剩1mm,用医生的话说,跟一张纸差不多。
前台很主动地帮我约了个王永清的主任号,之后,她每周给我加特需号。王主任属于淡定型的,她每次都嘱咐我,注意不要做任何引起宫缩的事情,有不适随时就诊就行。但35周的时候,她突然比较严肃,还让我在单子上写“了解病情”并签名。她说,前一天有一个孕妇子宫破裂,孩子抢救得不太好。
回家之后,我就基本处于卧床状态,很少出门,也不敢在电脑前久坐。

好在,有惊无险,终于熬到足月了。王主任答应,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她给我做手术。这又缓解了我的部分焦虑和担心。
3
等你,整整三年。

很多人问我,你怎么还有勇气生?也常常有人问我,怎么不见你晒二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同一楼层的邻居每次见到都要问我一次,第一次我说,奶奶带回老家了。之后她每次都问我,怎么还没接回来,挺大了吧?然后再问姐姐,想不想妹妹?姐姐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点点头,避免目光接触。

一个谎言,就得用100个谎言去圆。而且每一次,都要把伤口再撕裂。所以每次出门,我都尽量避免跟邻居同乘电梯,但总无法完全避免。看到我又怀孕了,她惊得嘴巴都要合不拢了,而我也实在不想再多做解释,每次假装看手机。

是的,噩梦般的三年。如果不是意外,到今年7月11日,二宝就3岁了。而如果不是疤痕子宫必须提前剖,我这次的预产期也正好是7月11日。

是巧合吗?不,是缘分。

3年前,我在刚刚查出怀孕的时候去了趟美国,回来才建的档,可见当时无知无畏的我心有多大。12周,查出脐膨出,当时天都要塌了。海妇幼的医生坚持让我引产,但我们有些不舍,查阅了很多资料,也去儿研所找专家咨询,给出的答复是可以出生后手术治疗。

当时有过各种纠结,甚至都已经住院了,最后还是决定把她留下来,灰溜溜又办了出院手续。既然决定留下来,我们开始查阅大量资料,发现美国在这方面的治疗更先进。那个春节,我们开始着手准备去美国的资料,并买了全额保险。

过完年,一家三口就踏上了去美国的行程。众所周知,美国产检很简单,基本是在OB那里做一些最常规的检查。但由于我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转诊到州立医院的产前诊断中心,人很少,环境很好,医院还给我们请了一个专门的翻译。第一次产检,给我做B超的美国大妞一边用手指着屏幕给我们看,说,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还拍了好多张照片给我们留念。
之后见了主治医生,他很明确地建议保守治疗。毕竟,越早期发现问题越严重,保守治疗对于孩子是最大的保护。之后我们又跟他沟通过几次,他都没有改变他的治疗方案。但保守治疗需要多长时间,他没有给出确切的时间,快则四五十天,慢的话可能要更久。

应该说,在美国那段时间,我们是很快乐的。除了产检和正常的学习,我们还自驾去了很多地方,3个多月行程近两万公里,跟我们在北京开两年的公里数差不多。我们也去参观了医院的NICU病房,好得一塌糊涂,每个孩子有一个单独的房间,家长还可以陪住。
但越临近产期,我就越焦虑,我担心保守治疗的时间和效果,一边也联系儿研所的医生,儿研所的医生跟我说,直接手术治疗的话,正常十几天就可以出院了。我开始怀疑,美国的案例太少,手术能力有限才坚持要保守治疗。

这期间我跟我老公的意见是有分歧的,我坚持回来生,他坚持留在美国治疗。定完机票后,他加入了一个同样病例的脸书群,很多人都劝我们要留下来,但我还是很坚决地踏上了归程。

飞机上,坐我旁边的是一个三甲医院的前主任医生,现在是一个医疗器械上市公司的老总。他跟我说了很多中美医疗的差异,也宽慰我,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是正确的。

然而,之后噩梦般的经历,却一次次地让我在深夜里痛恨自己,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为什么要回来?孩子手术后就进入NICU,呆了整整40多天,先是术后感染,然后是重度肺炎,期间多次下病危,让人一次次崩溃。

有人说,没有在深夜里痛哭过,不足以语人生。其实应该是,没有在ICU门口蹲守过,不足以语人生。那里,有人世间最极致的悲欢离合,而我蹲守的,还是更让人心碎的NICU。

里面的孩子,早产儿、手术和肺炎者居多,蹲守门口的很多家长是从外地来的,他们直接在门口地上铺个地垫,一坐就是一天。儿研所的NICU就是住院部一楼入口,冬天风呼呼往里吹,很冷。
很多人看过《人间世》,但现实比纪录片还要残酷百倍。我在那门口,见到半夜有个28周早产的婴儿送进来,第二天刚刚生产完的产妇就出现在病房门口,夫妻俩在吵架,她婆婆和老公不想治,要放弃,产妇坚持要治疗。那个婆婆一直骂骂咧咧:“生个孩子都不会,这得花多少钱……”

后来,就剩产妇一人在门口守着,第二天,就听说那家人放弃治疗了。

还有一对从东北来的夫妻,也是日夜在那里蹲守。后来才知道,孩子才4岁,得了白血病,治疗花了不少钱了,妈妈想回东北把房子卖了继续治,她老公不同意。有一次医生出来谈话,说这个时候,夫妻意见统一非常重要,卖房要再商量商量,孩子可以先回当地治疗。太多夫妻因为治疗离婚,最后影响的还是整个家庭……

那么深的无力感,写在每一个蹲守的父母的脸上。现实生活,比电视剧还要残酷。
4
终于,熬到了二宝可以出院的时候,那时候的她,是那么瘦,那么小,但她足够坚强,闯过了无数难以想象的关卡。回家后,我们小心翼翼地呵护,由于肺部发育不好,在家也要持续吸氧治疗。

那段时间,有苦有泪更有欢乐。二宝一样爱笑,虽然身体发育比同龄孩子慢很多,但智商却不低,一逗就乐,也开始咿咿呀呀想学说话。但她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而且2016年那个冬天,北京污染严重,细菌肆虐,她又先后两次感染肺炎,住进NICU。
但我一直坚信,我们已经度过了最难的阶段,哪怕过程有曲折,结局一定会是好的。我坚信孩子,也坚信自己,一定会挺过去的。

每天,看着医生步履匆忙,进进出出,却只有短短几分钟的病情介绍:好转了、又有了新的感染、又开始好转了……

见不到孩子的日子,百爪挠心。我央求护士帮我拍张照片,后来护士终于同意了,帮我拍了一张。苹果手机有HDR功能,长按可以看到动态,宝贝的大眼睛咕噜咕噜转,好像在寻找什么。

我瞬间崩溃了,那时候她已经六个多月,会认人了。那么长时间见不到家人,内心应该很恐慌很无助吧。

好在每天的消息都是在好转,直到有一天,医生说,好像交叉感染了一个更严重的细菌,有可能是金葡,已经用上最高级别抗生素,但效果依然不好。

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就是那种感受吧。哪怕你见庙就拜、见佛就跪,你依然改变不了什么。

NICU的主任在我在美国检查的医院学习过一年,她也曾问我:“那里条件那么好,你为什么会回来呢?”我说,我看过《生命缘》,之前不是有个更严重的孩子,不是就在咱医院手术治好的吗?ICU主任说,那是你不知道过程,那个孩子,在ICU呆的时间一点儿都不比你家孩子短,同样经历了九死一生……

只是,这个过程,手术医生事先并没跟我们说,电视里也没播。所有的节目,都是节选其中感人的片段,而我们却当真了。

无数个夜里,我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没有答案。
5
这个过程中,我一共做了两次错误的决定,第一次是孕初期去美国,国际航班的辐射,大约等于一次牙科拍片的辐射,一般来说问题不大,但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几率,碰上了对个人来说就是百分之百。

这两年多来,我每次见到医生都忍不住会问,是不是因为我坐了国际航班受到辐射引起的,医生都会说,这个不好说,有可能是辐射,也有可能是胚胎自身发育的问题,再纠结了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我所在的行业,出差很多,很多准妈妈和当时的我一样,经常孕期出差。而现在每次遇到,我都会苦口婆心地说,不,千万不要。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几率,都不要让自己冒险,特别是孕早期。

第二次是回国手术,让孩子遭受了太大太大的痛苦。我想,她最后可能真的太累了,而且一直见不到我们,可能有那么一瞬间不想再坚持。

每次想到这里,我都无法自已。

一失足成千古恨,而我现在哪怕倾我所有,也改变不了。这样的痛,让人窒息。

有段时间,我只要开上车,把音乐打开,就会嚎啕大哭。到了公司,该干嘛干嘛,回来路上,继续大哭一场。应该说,正是忙碌的工作和独处的车内空间,拯救了我。如果赋闲在家,我恐怕早就把自己逼疯了。

在家里,我们谁都小心翼翼地不再提起这件事,没有情绪的宣泄。哪怕夜里流泪,也都是无声的。



小的时候,我是个所谓的无神论者。每次初一十五看到我妈妈上香,都会嗤之以鼻。如今,我却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维度空间,我的二宝,在那个空间里幸福地生活。

每次出差,我都很期待能够发生灵异事件,期待有人出来告诉我,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可惜,从来没有。

《寻梦环游记》里说:“死亡并不是一个人的终点。等到被所有人遗忘,生命才真的到了尽头。”我特别认同,有时候,我总觉得二宝没有离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我们。

三宝的到来,给我们全家带来了极大的欢喜。对我自己来说,也是救赎。常常有朋友问我:“看了吗,男孩女孩?”我没看,因为无论男孩女孩,对我来说都是天赐的礼物。

后天,我们就要见面了,希望我们都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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