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车手桂濛,目前地球上开车最快的28个女孩之一丨看客

 

女赛车手的生活,克制、沉默且枯燥,但她说这很有意思。...



女赛车手的生活,克制、沉默且枯燥,但她说这很有意思。

5年前,我准备做一个“如何正确地成为赛车手”的选题。

从保定尚未通车的断头路上陪着一群老司机3天拿下了中国汽联的F赛照后,又到北京怀柔的赛车学校寻找采访资源。前台大姐望着落地窗外的赛道说,有个女孩,没事儿就来练,校长说她挺有潜力的,你可以找她聊聊。


在北京CBD附近的郎园,我第一次见到桂濛。下午穿越园区时见到有一场汽车厂商的发布会,一对时间,大概猜到,她十有八九是作为媒体工作人员参加完活动才会跟我见面。果然,在星巴克等到她后,她说咖啡她来请,“反正刚拿了车马费”。

我还记得当时她的样子,齐刘海、长发、白衬衫、热裤、大长腿、复古皮鞋,身高一看就超过1米7,散发出一股文艺气息,跟赛车里的汽油味儿似乎完全不会产生什么关联。一聊,北京电影学院摄影学院毕业(这也是后来有报道调侃她是“张艺谋小师妹”的梗儿),难怪了。但随后,我就隐约感到了桂濛“礼貌而强势”的性格,问过我要什么口味的咖啡后,她依然会请我品尝按她喜好搭配出的星冰乐。

第一次短暂地聊天之后,我便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一个颇具挑战性的采访对象——桂濛似乎天生有一种将别人的提问化繁为简的能力,十分擅长将答案抽象地一语带过,比如关于她将选择赛车的缘起归结为小时与堂哥一起玩F1游戏的影响,然后她像所有女生一样按部就班度过了中学阶段,在踏入大学之前就把驾照考了下来。后来堂哥赴德深造,也从事着和汽车研发相关的工作,她则从大学开始就成了两家门户网站汽车版的编辑兼摄影师,常常奔波于各种车展和试驾。也因为当时网站的时效性竞争,让每天12点想准时睡觉的她很不适应,后来有机会就果断“降级”去了一家工作时间相对弹性的汽车杂志,“还是事业单位”。

在汽车媒体的一大优势就是经常接触赛车活动,于是桂濛就很“自然”地在2014年后半年从锐思拿下了场地和拉力的赛车驾照。在接受赛车培训的时候,桂濛的控车和胆量让教练许新眼前一亮,“论表现她可能跟男孩子差不多,但男孩子一般从小在游戏中就喜欢追求速度,女孩子一般则对速度比较害怕,所以当她表现得跟男孩子一样时,就已经在女孩子里有很大优势了”。

于是许新邀请桂濛继续“深造”,成了同期学员里4位接受系统性训练的精英车手之一。
2015年,在锐思赛道上练习刹车的桂濛。

第一次接受我采访的时候,正是桂濛练车最狠的那段时间,在那七八个月里,她每周都要抽出4到5个半天,走高速到怀柔进行5节赛车练习。许新规定每节时间是10分钟,因为人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最多能集中10分钟左右的精神,超过时间,对车和操控的感觉也是迟钝的。但一心想多练几圈的桂濛揶揄说:“大概是那几辆练习车太旧了,也需要休息吧。”

锐思的赛道1.4公里,桂濛练刹车时只用一段赛道来回绕圈,我拿手机粗略掐过时间,从起点到第一个刹车点,10秒左右;重新起步、过弯,到第二个刹车点,19秒左右。这个速度意味着,10分钟里她要绕着这里转上20圈,用40次的机会体会那种微妙的刹车时“粘脚”的感觉,并形成肌肉记忆——这个枯燥的练习,她在夏天没有空调的练习车里练了一个月。再后来练跟指补油,练到“换档不跟趾都不舒服”。

这样扎实的训练,在某种程度上塑造了桂濛的自信,那时她也在找机会参加北京各种小型的场地比赛、卡丁车赛,刷新着几个卡丁车赛场的圈速。
即使现在,桂濛也经常开卡丁车。

那次采访完,我并不笃定这个自信的女孩能够在赛车这条路上走得多远。桂濛当时就曾对我说,她之所以没有考漂移赛照,就是因为漂移时烟太大,环境过于脏乱差,对健康不利,也正因为如此,在拉力和场地里,她更偏向场地赛。

当听到我说之前在培训班上见到有超过40岁的女车手还在坚持跑越野场地赛时,她就说:“不管开什么类型比赛,只要你的身体素质可以完成,此刻也还是你想做的,那就已经很幸运了。至于开到什么时候,能开尽量开!”

大家也聊到对男朋友车技的要求,她很佛系:“只要不胡开就好。”但另一面,我又似乎感觉到赛车已经潜移默化成为她“设计”出来的人生的一部分,“算了,我的生活已经安排得很充实了,好像也容纳不下多一个人带来的各种事情。”

后来我在听采访录音时觉得,这句话,似乎不经意流露出了她不太肯展示给生人的那一面。
桂濛在2015年参加CFGP

那次采访之后,桂濛第一次真正参加了能上新闻的“正式比赛”。

2015年9月,桂濛出现在中国方程式大奖赛(CFGP)上海站的新闻里,成了参赛的“三朵金花”之一。被问及为什么会选择那次比赛时,她回答得很直接——因为参赛人数不够,人家请我,“你来吧”——当然,是要交钱报名的。

尽管桂濛至今也不会将这场赛事当成自己赛车手生涯什么重要的节点,但从房车(Touring Car,即改装过的轿车)比赛一步跨到方程式赛车,还是第一次。在这之前,她只在珠海短暂试驾了两天的“吉利方程式”——一种国产、装备1.8L民用发动机的方程式赛车。

用官方点的语气说,“很多地方需要去适应,包括转向、档位,包括暴露在外边”,半躺式的坐姿,屁股比两条腿还要低,完全不同于房车的肌肉记忆;用大俗话来说,驾驶感受“天壤之别”:“完全是自己没开过的车,你骑过三轮车吗,就是板儿车,前面一个轱辘后面俩儿、一拐弯感觉要倒的那种,第一次开方程式就是这样的感觉,一拐弯儿,诶——?”
方程式赛车的坐姿,是这样的。

从珠海飞到上海F1赛道,立马就要上赛道比赛,桂濛被媒体形容成“胆大的90后美女赛车手”,但她也不怯:“你知道很多车手其实练车的机会非常少,而老子才是天天都在练车的那个,为什么要怕他们?”在赛前接受采访时被问到跟一群“大老爷们儿”参赛有何感想时,她还半真半假地甩出了一个金句:“我觉得我来了,就没有人去关注他们了。”

正如足球界很多巨星在年轻时的首秀并非一战成名,而是得了红牌或受伤,桂濛在这场赛事的上下午两回合比赛里都并不顺利——上午的比赛被一位车手挤出了赛道,成绩平平,下午的比赛赛车油门拉线断掉了,只能退赛。


桂濛第二次让我惊讶,是在2015年的岁末,她的朋友圈里开始出现了参加CRC(中国汽车拉力锦标赛)的照片和视频,跑到2016年,山西昔阳大寨站还拿下了“巾帼杯”(女车手+女领航员才有资格竞逐)。看着她视频里一本正经接受采访的样子,我强忍着没写下调侃的话:“谁当初说跑拉力灰头土脸来着?”而是虚伪又真诚地点了赞。

赛后,桂濛和她的比赛搭档、同样在汽车媒体供职领航员吴越,各自在自己的杂志上写了一篇这站比赛的回顾文章。
桂濛和领航员吴越。

被桂濛形容为“站上发车台都(激动)哭”的吴越,从小迷恋拉力赛,稿子写得感情充沛,其中对自己的搭档是这样形容的:
虽然对于拉力而言是个新人,但是她信心满满。桂濛外表文文弱弱,性格却是非常倔强,平日里我也很强硬,但是对比她而言,就能算得上是个软妹子了。
还特别注明了一句:
赛车和女性的关系一直很微妙,所以我们车组也格外引人注目一些。在参赛名单定下来之后,很多队友、朋友都发来简讯,祝贺我们加入巾帼杯的争夺。对此,桂濛的态度是:巾帼杯是什么东西?我的目标是组别前三。
而桂濛的文字里则似乎有点韩寒式冷幽默无厘头的风格,比如这段:
试车的时候我坐了25号车组(李)大威的车,第一个弯就让我很诧异,也让我迅速学习了不少。原来是要如此早地进弯,而方向只需要回如此小的幅度,车身是如此地横着过弯,我当时的想法就是马上把他踢下去自己试试能不能转成他这样。
又比如:
山有几百米高,上坡和下坡的动态是不一样的,上坡重心在后,相对稳定。下坡重心在前,加上速度比较快,中间夹杂着1和2的小弯,一旦快了飞起来再落地,很容易偏离安全的行车线,我们试车和勘路的时候都险些纵身一跃。车子在悬崖边停下来,领航吴越说你开吧我不怕,我说你在这儿给我写五个慢。
后来找吴越印证桂濛这些云淡风轻的细节描述时,她说:李大威是我们车队的二号男车手,驾驶风格非常“极限”,他的车我不敢坐。而那段勘路时在悬崖旁边的急刹,悬到什么程度——“当时搜狐的媒体记者朋友在远处拍照,看见我们的车飞起来之后,以为我俩必出事无疑,扔掉相机就往我们这边跑”。

桂濛的驾驶风格则是——“非常激进”。连桂濛自己也说,车队队长在每个赛段发车之前,都会在微信上给她发个1块钱的红包,上面写着:“稳住!”
2016年,桂濛在赛前练习换胎,以防比赛中爆胎可以自救。

比赛前降了雪,桂濛和吴越勘路之后,路书上标注了一堆的“滑”、“慢”、“阴(背阴处可能有暗冰)”,可比赛当天气温回升,组委会又将赛道整个用推土机推了一遍,变得极其抓地。

第一个赛段发车,新手+女女组合,她俩的27号赛车排到全场最后一个发车,收尾车就在屁股后面虎视眈眈,唯一的麻烦是,迎着夕阳上山坡,就算戴上太阳镜,眼前也是啥都看不见。

但几个高速弯过来之后,桂濛瞬间信心大增,每出一个赛段都会关心一下自己和潜在对手的差距,吴越掌握了桂濛的节奏,将路书上不少的“慢”都咽了回去。

桂濛自己形容,“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追逐的快乐。其实不是我太快,而是前车太慢了。但是一靠近他我的玻璃就变成了纯黄色……好在终点不远,只好跟着他首尾相接冲过终点”。
桂濛和吴越比赛时。

等到第二赛段发车,她俩的赛车身后已经多了一排车;等到第四赛段,裁判就告知她们,这次比赛里的女女组合已经全部退赛,她俩已经是全场唯一成绩有效的巾帼杯竞争者——也就是说,后面两个赛段只要不出事故将赛车带回来,这个奖项就是她俩的了。

这对桂濛轻松又有些不甘,后面她还是“几个弯儿偷偷快了点儿”,每当她有点“小动作”,吴越就喊“慢”,桂濛说,我也不能太慢,一慢就走神儿,会想:“咱们哪天回北京呢?晚上咱们吃啥呢?”但她终究忍住了性子,“溜达着开了”,没给赛车带来车损,到了终点,终于跟搭档喝起了“爽歪歪”。

问她俩的成绩在所有车手中排名多少,她说:不记得了,反正不是前三,拉力赛,只要是完赛,排名就至少是中游——确实,那站比赛,108辆赛车,只有60辆完赛。
2016年,吴越给桂濛拍的与维护团队师傅们的合影。

对于自己的搭档,吴越一直赞赏有加,她的描述印证了我之前对桂濛的猜测:在初见时冷冷的安静之下,她是一个相当有温度的人,在车队里,她会很体谅和感激大冬天里为赛车做维护的小师傅们,也不忘为领队和前辈们敬酒。

她承认自己的确更喜欢场地赛的形式,但她直到现在依然对拉力赛里的队友之间的情谊念念不忘,“认识了就好像是一辈子的朋友!场地赛我们拼的是千分之一秒,但拉力赛我困车了队友可能会花十分钟来救我,下个赛段我也一样会救他。”


CRC的“巾帼杯”或名次,是很多女赛车手“引以为傲”的履历——不只国内如此,放之世界亦然:1962年,一位障碍马术骑手帕特·摩斯和一个办公室文员安·维斯道姆的女子赛车组合,历经7天4000公里的角逐,在荷兰打响了赛车界性别平等的第一战;德国女车手尤塔·克莱恩施密特也曾在2001年拿下了达喀尔历史上唯一一个女冠军,强到质疑组委会:你们为什么单设置女子组?即便在赛车不景气的国内,在拉力赛事里搭档男领航员与男车手角逐的女车手也一样存在。

但对于桂濛,却不是。与“师父”许新善意的劝告相反,桂濛将更多的时间花在了一些“冷门”的场地赛上,这些赛事指向的金字塔尖是F1——“全地球开车最快的20个人的运动”——而这项赛事从上世纪50年代至今,只出现过7位女车手进入排位赛,其中,参加正赛的有2个,获得过积分的是1个,搜索她们的照片,大多都是黑白的。
2018年,桂濛驾驶KTM X-Bow GT4力夺上海亚洲超级跑车大师赛GTS组别冠军。

2016年之后,吴越几次跟她都想搭班再战CRC,但无奈两人本职工作的档期阴差阳错,就是对不上。当然,吴越也知道,桂濛更喜欢场地赛——能影响拉力赛“公平”的因素太多了,天气、场地、赛车、车队、搭档以及规则,每一个客观因素都可能成为“不可控制”的掣肘;而场地赛里,赛道条件过硬,赛车规格接近,输赢最大程度取决于赛车手自身的水平,用许新的话说:“场地赛,坐进赛车就没有性别之分了,只有秒表说话。”

吴越说,如果用打游戏作比方,桂濛就是一个绝对的“输出”,必须要控制全局,而自己,只能做一个“奶爸”。她那时知道桂濛“爱玩场地”,但具体是什么赛事,就不是很清楚了。
桂濛是从2016年开始练习“雷诺方程式2000”的,由于先前参与过吉利方程式的比赛,所以上手并不难。这款从2000年就使用的赛车,一直被用于“亚洲雷诺方程式”大赛里——是目前世界上广受欢迎的方程式赛事之一,是培养优秀选手进入F3前的关键一步,当年绰号为“冰人”的芬兰车手基米·莱科宁,就是靠赢得英国雷诺方程式的车手冠军后直接进入了F1。
“全副武装”,准备上车。

北京的赛道无法开放方程式赛车的练习,更多的车队都驻扎在珠海赛车场。桂濛只能经常性地往返于北京和珠海,只要珠海赛道开放,她就会飞过去练几天再回来,“有时间就去,有闲钱就去”。

她说为了适应很多技师都讲粤语,连手机导航都调成了粤语版。她可以一个人从机场租车,一个人吃饭,每天独自往返赛道和酒店。

当后来我在采访时问她,是否会有某一瞬间感受到孤独时,她拿出一贯的风格连珠炮反问道:“我该带谁?我要带你去珠海练车,你没来过珠海,我就会想,那我要不要带你看看这边的海?吃点海鲜?本来我练一天就可能很累了,回酒店洗个澡酒店叫餐就行了,可带了你,我就会想那要不要找个饭馆?如果带了亲近的人,你练车的成绩不好,他会安慰你,可这时我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反思和提高;你要开快了撞了,他又要担心——你说,我该带谁好?”
吴越说,陪伴桂濛最长时间的,可能是她的小熊。

在如同“独狼”一样的行程里,桂濛已经逐渐将赛车变成了生活的重要一部分,围绕着它,严格自律。

虽然场地赛不像拉力赛一样一天开上几百公里,但因为车的抓地力更大,方向盘没有助力,对于车手反而更累。珠海国际赛车场的方程式赛车训练,每天3节,一节半小时,但这1个半小时用掉的体力,差不多相当于开一整天房车。

桂濛说,第一次来练车不知深浅,结束后开租来的车回酒店,想拧下音响的音量,却发现胳膊已经抬不起来了。
为了赛车,桂濛主动放弃了单板滑雪。

两年前,桂濛的户外健身项目里除了跑步、跳绳,还有单板滑雪,如今,她为了保证不摔伤,主动“封板”。也因为这项竞技运动需要绝对的力量,近两年来,她也坚持泡在健身房。业余时间接受某个网站的邀请拍摄一个节目时,她对提问的小哥说:“我的生活很充实,尽量早睡早起。”

“自律”一直是桂濛的启蒙教练许新认为职业赛车手应该具备的优点,后来F1冠军车手汉密尔顿到锐思做少年卡丁车公益活动时,他曾感慨道:“体脂率只有7%——有这样的自律能力,他就算不开赛车,做什么都一样会成功。”
泡在健身房的桂濛

方程式赛车的训练同样花费不菲,所以经济实力和赞助商都非常重要,“你没看沈腾的那个电影,‘求赞助’嘛,比赛还是需要有赞助商的,如果赞助商能all-in,那就最好了”。

练车的日子,后期需要通过软件上每圈记录下的各种数据来针对性改进自己的驾驶技术,寻找到“理论最速值”。桂濛有个本子,上面写的都是与练车有关的心得,或是当天练习的感想。加上车队里有工程师和分析师,就更有针对性了,“大家都会开车,肉眼看不出来的零点几(秒),他这个弯的弯速比你快5公里,你那个弯刹车力度比他轻20bar等等,当然看懂了数据,‘会抄能抄’也是一种能力。”
后期赛车手的提高,很大程度需要细致的数据。

在准备充分之后,2017年在赞助商的帮助下,桂濛跟随马来西亚S&D车队参加全年的AFR亚洲雷诺方程式系列赛的B组比赛——所谓A组和B组,区别在于赛车生产的年代,方向盘和变速箱不同,速度上每圈要有约2秒的差距。

那一年的赛事,比赛地点分别是珠海、雪邦(马来西亚)、浙江、上海、上海、珠海,AB两组35名车手中,只有桂濛一个女孩。3月首场珠海赛车场初次登场,桂濛在第一、二回合不仅完成了比赛,还拿到了26个积分,排名第6,对于新手,算是个“还可以”的开头。
2017年雷诺方程式上海站赛前发布会,桂濛是唯一的女车手。

5月7日,第三、四回合在马来西亚雪邦举行。马来西亚属热带雨林气候,粘热潮湿、经常降雨,构成了这条F1大奖赛的赛道的独特魅力。这一天,雪邦成了桂濛的福地,两个回合比赛下来,她分别取得了亚军和冠军的成绩,直接拿下了56个积分——但在领奖台那一刻的高光之后,大多数人不知道她为了这一年的比赛付出了多少。
2017年,马来西亚雪邦赛道成了桂濛的福地。

雪邦赛道的高速弯非常多,从数据来看她的身体需要承受的G值达到了2.5个,酷热的天气更加消耗车手的体力。为了适应方程式的比赛强度,桂濛每周都会坚持运动。竞技赛车不仅需要耐力,还需要你的身体各部位肌肉都有一些绝对的力量,同时又不能仅仅是蛮力,还要有非常好的平衡、反应、判断能力。

雪邦的“开光”仿佛让“赢”成了桂濛的习惯,在后面的4站、8回合的比赛里,除了在珠海的第十一回合因为赛车故障退赛,她的总成绩一直稳定在组别的前三,6站比赛收关,以227个积分妥妥拿下了当年B组比赛的亚军。

“反正不管成绩怎么样,都完赛了。”她说,“唉,陈年往事。”
2017年S&D车队的合影,左一车手为桂濛。

在这一年,桂濛还做了另外一件“小事”——从杂志社离职。这件事正式标志着,她从担心“赛车影响工作”,变成了担心“工作影响赛车”。

辞职后,桂濛会靠摄影的老本行和赛车的资历作为教练赚得酬劳。一次活动上遇到吴越,听到桂濛已经过上了“新生活”,“处在人生分水岭”的吴越羡慕不已,“我想要离职创业,纠结了七八年,她真的比我有魄力多了”。

最后,吴越在车里为俩人一起自拍一张,发微博说:“这次,桂濛是我的领航了。”




有了方程式比赛的经验,回过头来桂濛发现,开房车的比赛更加轻松了。

“可能是方程式的车失控的‘点’太突然了,房车失控是0.1秒,方程式也许只是0.01秒,适应了方程式,房车失控时你就感觉像慢动作一样。”
与男车手同场竞技并站上领奖台,已经是桂濛习惯的事情。

但开房车的体验并非就如观众们看的那么愉悦:车壳之下,穿着厚厚赛车服的车手要忍受着闷热和失水,“之前在上海开KTM GT4赛车,那个上开门的壳子扣上来真是很热,不像有的车侧面可以留小窗口。还有次开勒芒原型车(LMP3),倒是有个进风口,可比赛时跟前车离得太近时,进来的全是人家的尾气,还有卷起来的渣子,特别容易迷眼睛”。

不过在5.0L V8发动机的尾气里,桂濛还是赢得了那场“原型车耐力赛”的PRO组季军。
2019年,桂濛参加LMP3。

在雷诺方程式上积攒了足够的自信后,桂濛又悄眯眯地参加了另外一个赛事——W-SERIES(women-only racing series),也就是圈内人士所说的“W系列赛”。这项诞生于2017年的选拔赛,目的是希望尽快推选出女性车手进入F1。赛事从2018年开始招募车手,最终将有选拔出18位女车手在2019年5月参与F3赛事。

桂濛早就有过去欧洲训练的想法,“他们毕竟还是比亚洲这边水平高很多的”。但障碍是钱,没车损的情况下,欧洲一天的训练成本大约是人民币30万。“需要家里有矿或足够的赞助商,不然像我这种勒紧腰包自己去的话就要尽量避免,别撞车,不然车损真的太贵了”。

机会就这样来了,报名之后,W系列赛“就在茫茫网络中”筛选了桂濛,她成了同期去奥地利参加选拔的两张亚洲面孔之一——而另一位,则是在日本小有名气的“萝莉车手”小山美姬。

当时一共有60位女车手参加选拔,有几个女孩甚至是00后,大家一聊天,桂濛才知道,居然不少“赛车世家”:“爸爸、爷爷……家里有车场,昨天自己动手做了一辆Formula 4(F4方程式赛车)……我听了也很震撼啊,你说,你能咋整?”
在奥地利Melk赛道参加W系列赛时的留影。

在奥地利,女孩们需要驾驶小马力、前驱的福特嘉年华ST和大马力、后驱的保时捷Cayman S,就在一票前F1赛车手们组成的评审委员会眼皮下面进行干地和雪地的测试。我问桂濛之前这样低附着力条件下的驾驶经验,她大大咧咧地说:好歹咱也是生活在北方,见过雪!

然而选拔又不仅仅是看驾驶技术,“体能、团队协作、运动康复、媒体社交,总之是让你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虽然英语不是母语,但和他们沟通起来完全没有问题,W Series的人也对我印象很好的,觉得我很幽默”。
W系列赛里,桂濛与自己的赛车技师。

在奥地利的选拔按年龄分组,桂濛和一个美国女孩在一个车上,尽管大多数时间她要熟悉赛道信息,但对方一上赛道,她就明白了,“这位之前是开‘印地赛’的”。

奥地利初选出结果的那晚,选手们按照点名,坐进一个屋子、不同编号的6张桌子边,谁也不知道主办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忽然,主持宣布“table 1,congregations”,第二桌人紧张的时候,可能又会是“table 6,sorry”。紧张、兴奋、失望,每种情绪都能让女孩们哭泣,桂濛坐在第五张桌子,当听到第四、第五张桌子都晋级的时候,她说,是真高兴啊,想哭。

桂濛此番来欧洲参加选拔,除了必须告知的父母,只有三个发小知道。以前桂濛的朋友圈,是“给赞助商朋友们看的”,但自己进入W系列赛TOP28的消息,她主动发了。

等到这条消息传到国内,许新很是欣慰:“没什么说的,这就意味着她是世界上水平最高的女车手,她比国内90%的男车手都快,我敢说,国内女车手里综合她是前三,场地就是第一。”
在西班牙选拔中驾车的桂濛。

进入TOP28,队伍转战西班牙,继续用全新的Tatuus F318赛车进行最后18个入围者的选拔,每人配备专业的技师量身调教赛车。桂濛的心态是“赚了”,“我觉得W Series虽然是一个商业赛事,但团队很专业,用的车也非常好,我就想,就算最后被淘汰,能有机会接触欧洲水准练车也是不错了”。

但在西班牙,桂濛又感受到了另外一种震撼:身体素质。

“没有人家壮,(她们)是虎背熊腰的那种壮。上午开4个小时车,一节一节地出(车),这个运动量,按理说可以回家睡觉了。可她们大太阳底下往返跑,跑完半小时,再顶着太阳‘撕名牌’(一种轻松的竞技游戏,每个人背上贴一张姓名条,然后互撕,谁先被撕掉谁就输)——我跟你说,撕名牌真的特别累,看‘跑男’时不觉得,真跟她们一撕起来,就是一直跑。然后下午还要做反应训练。大巴车傍晚六七点钟才来,等待的空闲,她们还会拿网球往墙上扔着玩,简直是体力无限充沛,一直想动的感觉。我天天上午都去健身房,但跟天天吃奶酪的人比还是有差距……”
桂濛与另外参加W系列赛的女车手们,“她们都是开车比99%的男人更快的女孩”。

不过后来再跟许新聊这种差距时,他直言不讳地说:这确实是桂濛的弱点。不过,这位国内赛车的活化石级人物说,没关系,场地赛车手在35岁之前都是黄金年龄,桂濛还有上升空间。

西班牙阶段选拔结果公布的那天,没有再像60进28那样“故弄玄虚”,这一次主办方严肃直接——点到名字的,上前面来,就是晋级。

但这18个名字里,没有“Grace Gui”。但桂濛说,她反倒特别平静:“有机会可以再来。”

桂濛将自己没有迈过最后一关的原因归结于是多方面的,“身体素质高强度的输出是一方面,语言交流虽然没问题,但毕竟不是母语,时时刻刻要转换可能也会有些疲倦。再有就是国内的赛车文化和欧洲比相差甚远”。

但事后我跟已经去创业的吴越聊起这事,她感慨更多的是中国赛车的整体环境不能给桂濛更多的支持,知道桂濛的竞争对手的情况之后,她说,真有点悲壮了,这真是纯靠一己之力在证明自己:“在中国现在赛车环境下,想知道哪个女车手是真心喜欢赛车,其实很简单,就看她在赛车上是花的钱多还是赚的钱多。”但许新觉得,作为国内最好的赛车手,要是还要花钱去比赛,说明还没得到充分的价值认可。

桂濛在“复盘”时也曾念叨了一句:可能是我的策略错了,我本来的想法是能进到最后就去找赞助商,但可能我先找来赞助商,对我最后晋级会有些帮助。
桂濛的奖杯

不过自己作为赛车手,只用了5年就摸到了现在的领域,她也承认,“我觉得挺神奇的了,有很多人帮我。一场比赛,你只能做到百分之八九十的完美,剩下的还是要靠运气,就像那年一汽-大众的厂队,它来找我,我就去了,它不来找我,我也不会认识那么多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朋友。”
5年后与桂濛的约访,又是在一家咖啡厅,但这次她却从包里变出一个保温杯,说是朋友送的养肝茶,泡着喝喝——最近因为疫情只能在家里靠赛车模拟器保持状态,有些伤眼。

不过,她说,“在家是省钱的”,除了去电竞F1,每天也就是去健身房。若没有这场疫情,她此时应该会拉到赞助,参加雷诺今年新举办的F3。
闲暇时,桂濛也会偶尔参加电竞F1。

我问她这几年赛车是否会给身体带来一些职业伤害,她说,一定的,开车带来的疼痛回家养两天就好了:“哈哈,我怕你写了让我妈看见——我有时觉得开完竞技卡丁胸椎有点错位;颈椎也错位过,手就会麻,找中医做了治疗很管用;应该还有过轻微脑震荡,当时没事儿,回北京后的一个月内,在商场坐滚梯时,偶尔会觉得重心不稳有点晕;还有就是,方向盘会把手磨破,手套一湿更磨,要先给手指贴创可贴、缠绑带、再戴手套。”

采访尾段时,她突然问:你写我的事,会写成什么样?是写成功的励志还是写做一件事的痛苦?

我对她的逻辑有些奇怪:这两点难道矛盾吗?

“我不太愿意跟别人分享,一方面是懒得分享,一方面是我觉得对我很重要的事情,别人不一定能感受得到,甚至于歪曲地理解我——他们没有理解到我痛苦的点,也没理解到我开心的点,那我为什么要很真诚地跟你沟通?可能每个人都有他想干的事情,你看到了我很帅气很光鲜的一面,可我每比完一个赛,并没有想说我得了第一第二第三我多厉害,总赢没意思,总输也不好,成长的过程才宝贵。如果你就是想要发朋友圈,那是个非常简单的事情,但其实你要想把车开好,是个痛并快乐的事。”

我说,我只是想尽可能还原一个坚持认真做一件事情和挑战自己的人。

“周围的朋友都觉得我宣传的太少了,可我觉得我一路以来的好运福报,都是慢慢积攒出来的,我不想把这些福报都用在发朋友圈来获得赞赏上……”
2017年雷诺方程式浙江站排位赛时,桂濛赛车爆缸。

顺着话题,她又说,有次在朋友圈说发动机爆缸,她妈妈看到后说,做梦梦见她的赛车着了火。

“我就解释,那烟雾只是水落在排气管上的蒸汽,我的赛车服、头盔和车身保护都很专业是防火的……就像现在,我不想她疫情期间上班,她说医院虽然危险,可他们的隔离消毒装备也很专业。我们都义无反顾地在自己的领域从事着对方看起来危险的事,准确地说这也是各自的骄傲和使命。于是,我们发自内心的祝福彼此。”
作者  六肉  |  编辑  许智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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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艺兴向我们呈现出敢于做自己之下的丰富人生图景
一如网易文创的品牌热望
它为中国一二线城市的年轻人构建出丰富多元的精神世界
用短视频、H5、条漫、虚拟IP形象、图文
等不同线上内容形式
或洞察生活,或打开脑洞,或探究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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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温暖、或趣味、或纯真
或才华横溢、或真实震撼
它在现实世界以外
成为你取之不尽的精神源泉
网易文创携旗下现实主义原创内容代表品牌人间
 
在这个仲夏
与你清凉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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