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陈薪伊:我最得意的作品是女儿

 

所有生活里的缺失,她都在戏剧舞台上都找到了圆满。...



所有生活里的缺失,她都在戏剧舞台上都找到了圆满。



天底下大约没有这么既相对独立又彼此黏连的母女。

母亲陈薪伊导演的交响诗剧《龙亭侯蔡伦》正在安排长三角巡演;女儿王筱頔在上海话剧中心导演的《上海屋檐下》方演罢,又将以话剧《邯郸记》于11月20日揭幕2020上海国际喜剧节。你方唱罢我登场。王筱頔今年53岁,是广州话剧艺术中心董事长。陈薪伊今年83岁,一年前在上海成立了陈薪伊艺术中心。

陈薪伊很坦诚地表示:“有女儿,并不是我计划内的事……”

1. “不结婚,儿子咋洗澡呢?”
历经过各个历史时期的陈薪伊,活得通透,银丝短发、各色裙装,一个人住在上海。她内心强大,有引路人的风范。其实,几十年来,她都没有大众通常概念里的“家”,更多的时候是与一群干儿子、干女儿——演员们在一起。她笑称,关栋天可以“管我一辈子的饭”。关栋天的太太周玖,就是陈薪伊的干女儿之一。三十岁以下的演员,更习惯称呼她“奶奶”。
陈薪伊的第一段婚姻里有一个儿子。当时,她还在陕西,时间是上世纪60年代初。“当年大家都是去大马路上的大澡堂子洗澡的,那时候我一个人带儿子,也是一直带他去大澡堂子。有一年,我不记得儿子具体几岁,只记得当我把他裤子脱下来之后,周围所有的女人就把我们两个给——轰出来了。”寥寥几句,场面形象。虽然时隔半个世纪了,但是陈薪伊回忆起来还是情绪有些起伏,“那个时期,如果不能去大澡堂子,那就没办法洗澡了。我越想越可怕,带着儿子回到大院门口时就哭了出来。”当时,正好有人站在门口,看到她哭出来就问“咋的啦?”“人家不让娃洗澡。”对方二话不说,就让她儿子坐上自行车后座。

“我一个人回到宿舍,烧了好几盆热水勉强洗了澡,暗自思忖今后不能洗澡的日子可怎么过?”过了很久,儿子回来了,“里外三新,头发也理了,内裤都是全新的,完全换了个人似的。带他洗澡的那位,追了我好几年我也没答应,当时就想着——非得结婚了吧,否则儿子咋洗澡呢?”
2.“为了避祸养了女儿”
给儿子洗澡的男士,就是女儿王筱頔的亲生父亲。但是,最初,陈薪伊与老王结婚的前提是,不要孩子。1966年4月,他俩结婚了,婚礼还挺隆重的,西安文艺界的都来了,包括西影厂的吴天明以及西安话剧院、西安戏曲研究院的老朋友们。他俩人缘好,送的贺礼堆满了屋,都没地方落脚。

不过几年,特殊时期迎面而来。一丝不祥之感油然而生,她回去跟老王说:“我们还是生娃吧。”

“生王筱頔,生了七天七夜”,陈薪伊感慨道,“从有动静就把我往医院拉开始,一到医院就消停,一到家就折腾。这样来来回回到了第七天凌晨,她才破胎而出!”女儿出生时的名字是“王晓镝”,“晓”就是破晓时分,后来是因为“金”字不利命,所以改成了“王筱頔”。

王筱頔小时候有个外号叫“吵吵吵”——“因为她特别爱表演,我们家长去幼儿园,她一看到我们父母就直接开唱……”

3.“女儿一毕业就背井离乡”
王筱頔最初一门心思想做的是演员。陈薪伊深知演员的苦——她自己13岁登上戏曲舞台,15岁时因为在唱陕西迷糊戏《十二把镰刀》时,把镰刀数错了,酿成了“演出事故”,进而断送了戏曲演员的生涯。加之,陈薪伊从导演角度深知女儿“不是最美的美女”,竞争必然惨烈。

后来,经陈薪伊点拨,王筱頔果然考上了中戏导演系——加上当年陈薪伊的生母,以及后来王筱頔的儿子,他们家成为中戏历史上仅有的“一家四代中戏人”。

但是,当女儿从中戏一毕业,就头也不回地去广州时,陈薪伊蒙了。当时,她已经替女儿安排好了进北京人艺做导演的坦途。王筱頔也不敢直面母亲,是从外地打了一个长途电话回家,在电话里跟母亲说了这个决定——换来的是长时间的沉默。“我当时就强烈地感受到了这种沉默里包含的复杂的情感。”她以为,走南闯北惯了的母亲,不会在意。“我这才意识到,母亲唯一完整的是事业,而在家庭方面一直不曾完整。”

陈薪伊的乳名是“金生”——其实,是其生母怀着她的时候,吞金自杀不成,才得名“金生”的。对此,陈薪伊倒是坦然地认为自己的出生也具有“戏剧性”。后来,老王没有与陈薪伊继续家庭生活,也是因为觉得她更爱舞台、更爱事业。她可以为一部《奥赛罗》是否上演而痴狂,但未必会把同样的激情注入家庭生活。对于在40岁这一“最高年龄限制”考入中戏导演系的陈薪伊而言,她的人生,不是为了守着丈夫、守着孩子。

这让女儿觉得去广州开拓自己的戏剧道路,似乎不会让母亲太伤感。然而,电话那头的沉默,让王筱頔猛然觉得自己还是粗心了。

于是,她坦诚地与母亲解释——因为她不想在母亲的羽翼下偷生:“就给我十年,我去奋斗十年,不借你的力,我试试看!”。在北京,王筱頔做得再好,也是陈薪伊的女儿,所以,她要远离北京,甚而“逃离北京”,往南方去……如此一来,陈薪伊顿时理解了——因为,在她的人生历程里,也有多次逃离。12岁时,她意外得知自己的母亲其实是养母,毅然决定不与父亲一同去台湾,离家出走,就是为了寻生母……

所以,当女儿与她说了“逃离”这个词儿之后,她霎那间理解了女儿的选择。“果然,不到十年,她就成了!”陈薪伊感慨。
4.母女同获文华奖
除了“四代同为中戏人”之外,母女两人还于2002年同时获得七个文华大奖里的三个,包括个人单项奖——导演奖。当年,陈薪伊为北京市儿童艺术剧团排演的《红领巾》,王筱頔为济南市儿童艺术剧院排演的《宝贝儿》,不仅都入选文华奖的剧目大奖,两人还同时赢得了导演奖的个人单项。陈薪伊导演的京剧《贞观盛事》、歌剧《张骞》也一并获奖。母女俩满载而归。

不过,据都被她俩指导过的关栋天分析——母女俩的导演风格完全不同。关栋天刚在陈薪伊导演的《龙庭侯蔡伦》里扮演蔡伦,20日又将在中国大戏院开演、王筱頔执导的话剧《邯郸记》里演清远道人。他分析道,“陈导嗓门大,严厉;王导慢条斯理型,温柔而坚定。但基本上,她们都希望自己的意见不折不扣地落实。”王筱頔确实比较喜欢演戏。她还表示要与关栋天携手,一起演母亲导演的《洋麻将》——这是一出双人对手戏,关栋天去年的搭档是奚美娟,今年的搭档是严晓频。陈薪伊,还没答应女儿的演员申请。



“我们是这样的一对母女——我们住在一起时,如果哪一位要排戏,另一位就不回家了。”当其中一位想回家时,会征询对方意见:“可以回来吗?”“进来吧!”她俩一旦聊起戏来,可以秉烛夜谈到天明。不过,陈薪伊基本不对女儿的戏发表看法:“我会失去判断能力。”
5.“希望她过得比我好!”
陈薪伊不常与人谈及自己的身世——侥幸从吞金的母亲肚子里挣扎出来的她,甚至没有感受过母乳。她的生母也是一名演员,后来两人在西影厂的重逢也充满戏剧性。那天,西影厂领导跟陈薪伊说:“你能顾全大局,你与一位新分来的演员同住一个宿舍吧,就是她带着三个孩子……”在与他们同住的三年里,陈薪伊渐渐发现,原来这位“新分来的演员”竟然是自己的生母,那三个孩子自然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妹。而为了寻找生母,她曾经把父亲买给自己取道香港飞台湾的机票给退了——当时,父亲就买了三张票:一张是他自己,一张给他三姨太——亦即陈薪伊养母,一张给陈薪伊。其余的几房太太就地分家产。陈薪伊拒绝了机票,也没有家产,就这样一个人留在这里,漂泊成演员,精进成导演。生活的阅历,都成了戏剧的承载。

破裂的两段婚姻,带给了陈薪伊一双儿女,可也都没有留在她身边。唯一肯定这辈子都留在陈薪伊身边的,只有戏剧。王筱頔认为,母亲坚强而伟大:“如果一般人遇到这样的人生际遇,往往可能产生偏激的想法,可能在舞台上产生怪诞的作品。可是,生活的磨难丝毫没有影响她的人生观,也没有损毁她的创作心态。”相反,陈薪伊成了舞台上的理想主义者,所有生活里的缺失,她在戏剧舞台上都找到了圆满。而且,“她始终激情澎湃地热爱生活!”

陈薪伊提及女儿非常骄傲:“我在生活上搭进去的成本太高了,目前女儿在生活中就比我成功,我继续希望她过得比我好!总有人问我,最得意的作品是哪一部?女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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