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企业为什么爱投资?

 

科技企业的投资风潮...

作者

李刚  腾讯研究院首席研究员

过去20多年,科技企业做投资成为一股全球风潮。根据毕马威发布的全球风险投资追踪报告,全球风投总额从2010年的每季度100亿美元快速增加到2018年前后的700~800亿美元,之后小幅回落,目前稳定在600~700亿美元的水平上。

其中,企业风险投资(Corporate Venture Capital, CVC)占总金额四分之一左右,交易宗数大概占到15~20%。在区域分布上,不仅是在欧美等发达国家和地区,国内、印度、巴西、东南亚也都有非常活跃的股权投资活动;在投资领域上,不仅是在数字媒体、金融科技、共享交通、社交电商等等与互联网相关的领域内,生物制药、可再生能源、新材料开发、可穿戴设备、甚至空间探索等领域也是科技企业投资偏爱的方向。



企业为什么要做投资
股权投资是VCPE等专业投资机构主要的盈利模式,非金融领域的企业为什么要做股权投资?对此有各种看法。

一种是企业增长和发展所需。股权投资是非常重要的战略工具,是扩张业务版图的利器。通过股权投资,企业可以快速进入新的目标市场。这个市场可以是主营业务之外的其他行业板块,例如特斯拉通过并购SolarCity快速进入太阳能领域;也可以是一个新的区域市场,例如阿里通过投资 Lazada进入东南亚特别是印尼消费市场;还可以是一个新的技术领域,例如罗氏制药通过投资Genentech进入基因编辑-大分子药物研发领域。

另一种是少数股权投资当作实物期权(real option),对冲经营风险。面对不确定性很高的新技术和新模式,可以先少投一点,如果技术研发顺利或者新商业模式得到验证,再加码;反之,损失也在可控制范围内。在研发强度大、风险高的行业如制药、半导体、娱乐媒体等行业,这样的投资是常态化的。少数股权投资,一方面为创业公司提供急需的资金,另一方面公司还是由创始团队控股,保护他们的投入积极性,有利于合作结果最大化。

当然也有一种观点认为,把企业规模较大的控股或并购看作资本运作的数字游戏。举个例子,电商的市盈率大概30~40,传统百货市盈率可能只有电商的一半15~20(甚至更低)。一家电商投资控股一家传统百货,把后者的利润并表,让后者的利润也享受高市盈率,有利于提升公司市值。但这样纯粹提升市值的资本游戏,在成熟的金融市场已经很少见。尤其在科技行业的股权投资中,最近看到的并购案往往是反着来——已控股可以并表,却偏偏不并表,按权益法算收益,不要这运作来的市值。

第四种观点则更严重,认为企业并购扩张是因为股权分散导致股东难以约束管理层,出现代理问题(agency problem)。不受约束的管理层搞多元化投资盲目扩张,并购来的新业务持续从主营业务抽血,导致整体效率低下。代理问题常常被看成是美国二战后出现企业集团化浪潮(conglomerate wave)的背后推手。这一浪潮一度导致很多美国企业出现大企业病,颟顸迟钝,与市场脱节,在与日本企业的竞争中被动挨打。80年代,在外部市场压力下,美国出现整并潮(consolidation wave),逼迫多元化企业集团重新聚焦主营业务,退出非相关市场,经济的整体效率确实得到提升。

除了这些一般性的解释,具体到现实中的个案,情况就更复杂些,投资的小目标五花八门。例如把并购当培训,扩充企业的专利库、知识库;把并购当招聘,通过并购把外部创业团队变成内部同事小伙伴;把并购当增长,在伯克希尔哈撒韦,所有的并购不过是大额超长期股票投资;把并购当防御,买下可能的威胁,保护市场地位,比如欧盟反垄断女皇Margrethe Vestager在近期的一个论坛公开呼吁欧洲电信企业多做欧盟内的跨国并购,以便更好阻挡来自域外的“机会主义者”[ii]。

科技行业投资的三大驱动力
近些年,随着云计算、大数据、人工智能这些移动互联网底层技术的逐渐成熟、成型,开始商业化应用,数字经济越做越实,从25年前纸面上的概念变成现实中增长迅速的市场和规模很大的行业。数字技术也从移动互联网行业快速溢出,渗透到餐饮、旅游、交通、金融、医疗、教育,甚至到制造、到农业。

之所以出现广泛的溢出(跨行业应用),是因为数字技术是通用技术,可以在很多不同行业的不同场景中使用。溢出的过程也是原生技术跨出本行业与其他行业的技术体系相结合的过程,出现很多基于一次创新的二次创新,比如移动支付、比如远程协同办公、直播带货、共享经济。基于这些二次创新,新的企业组织、新的就业形式不断从传统行业中涌现出来,形成大大小小的数字生态。随着这些数字生态的长大,新的企业组织、新的就业形式也从边缘地带逐渐成为被关注、被扶持的对象。

来自科技企业的股权投资,对数字生态的形成和发展起到很大推动作用,是数字技术跨行业溢出的加速器。作用至少体现在三方面。首先是提供资金,股权投资给创业企业、规模较小的企业、渴望实现数字化转型的传统企业提供了发展和转型急需的资金。在这方面,专业的风投机构与科技企业往往携手为创新项目提供支持。

其次是强化创新。科技企业参与的投资,配套的往往还有云架构、定制算法、数据中台等重要的数字化工具,甚至派出专业团队与被投资方共同研发针对性的解决方案,立体化、长线化支持数字生态中的创业和传统经济的转型。

第三是建立互信。数字技术快速外溢,行业发展机遇稍纵即逝,无论对渴望转型的传统企业还是拥有创新想法的初创企业而言,缺少了类似传统产业链中建立互信的时间窗口和合作机遇。没有互信,创新和转型难以形成合力,快速突破。少数股权投资可以快速有效在企业间建立互信,实际上是明确了企业的分工,初创企业、传统企业、科技公司在合作中各自做好自己擅长的部分,分享创新和数字化转型带来的好处。

一个完备的数字生态特点应该是“三多”——多角色、多平台、多中心。多角色指生态中有市场、有生产者(开发者)、有消费者,有投资人、还有监管方等,各司其职和谐共处;多平台包括市场平台、融资平台、制造平台、治理平台、底层的云平台和其他数据中台等,是生态中资源流动的管道;多中心是说根据生态中的经济活动类型,可以出现多个市场交易中心、行业数据中心、区域制造中心,是生态当中的蓄水池。

过去十年,来自科技企业的股权投资对数字生态的形成起到催化作用。现在看到的围绕电商平台、社交媒体、硬件和操作系统发展出来的各类数字生态已经表现出一些“三多”的特点,行业边界被打破、多方参与、创新活跃。但生态远未达到平衡。

可以预见,未来十年这样的投资会更多、带来更丰富的资源匹配,把所有的参与方都转化为生态共建者。只有所有人都深度参与才能达到数字生态“三多”的理想状态。

生态视角下的创新与挑战
对科技企业通过投资建设数字生态的做法也有一些不同看法,例如对用户隐私、网络安全的担忧,对是否会影响市场创新和竞争的疑虑。应该说在产业范式变迁的背景下,这些疑虑和担忧也恰恰是我们迈向数字时代过程中所必须解决的困难和挑战。

以网络安全为例,随着越来越多的生产、生活、行为数据化,今天我们所谈论的安全概念也在不断深化,如果说十年前我们还更多强调产品的功能性安全,那我们今天更需要关注的是行为安全、生态安全。

同理,对隐私、创新、竞争的理解,也同样在不断进化中。在我们迈向数时代过程中的这些困难和挑战,既是科技发展要攻坚的目标,同样也是需要坚守的底线、红线。数字生态覆盖的范围越广,用户群体越多元,这些底线就越要守得牢靠。

在当下技术变革和产业变革交汇的历史节点,新的产业范式正在孕育之中,需要稳定的发展环境。科技的创新本身存在突破周期长、分波段演进的特点,而企业的外部经济环境也有波动周期,因此基于科技突破的创业也有大小年之分。所以,基于数字技术构建的生态系统,既有其稳定性,也有其脆弱性。每一次技术变革,都是对原有数字生态系统的考验,也是构建新数字生态系统的机遇。

不论是经济周期还是科技周期,来自外部的突然变化可能给生态内抵抗力较差的初创企业、中小企业带来冲击。而来自科技企业的投资可能会起到减震器的作用,替代外部骤停的融资机制支持产业持续发展。树底下,小草一直都在旺盛生长。各类平台,不论是社交、电商、O2O,都是各种小商家小门店汇集之地,没有这些小草,哪里会有大树。

科技突破往往与创业潮相伴。以互联网行业从PC端向移动端的演进为例,其不仅带来了终端硬件的发展,也带动了美团、滴滴、小米、快手、头条等创业团队的快速成长,并在相应领域构建新的生态系统。科技企业投资多,但不妨碍互联网行业成为国内竞争最激烈的行业,其实从全球二战后的经验来看,创新活跃、竞争激烈的行业从来也都是股权投资密集、合并重组频繁的行业。基于行业领先企业构建的数字生态系统,是推动中国专利数、顶会文献数短时间超越欧美发达国家,居于全球领先位置的重要力量。

未来科技领域的国际竞争,将是来自不同数字生态体系的创新能力之争,基于生态和个体的创新相辅相成,没有用户、开发者的活跃,哪有生态的繁荣;没有繁荣、健康的生态,如何去吸引商家聚集。无论是对生态系统的构建者,还是对基于生态创新的开发者、商家而言,在不断向前演进的过程中,唯有创新才能保持不被淘汰。

结语
数字生态建设是长期的过程,是中国经济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的重要抓手。今年上半年,面对百年大疫的挑战,基于数字化创新而来的工具和平台,为支持控制疫情的非常措施、支持后续的经济重启复工复产起到了关键作用,以创新的通用技术带动经济整体发展。数字经济发展的微观结构就是大大小小的数字生态,数字生态的构建要想实现“出圈”,就要跳出闭环思维,扩大生态共建者的朋友圈,让数字经济走得更快、走得更稳、走得更远。
   注释:

KPMG,“Venture Pulse Report”,https://home.kpmg/xx/en/home/campaigns/2020/10/q3-venture-pulse-report-global.html

[ii] Javier Espinoza & Nic Fildes, EU competition chief urges morecross-border M&A,Financial Times,JUNE 25 2020, https://www.ft.com/content/f1f99511-5ea5-4ee4-bfdd-2e098bacf87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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