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丰小小说  白鹿原文学社 第45集

 

高楼平地起,建设的声响昼夜不息,城里的人们住高楼,城外的农民也要扔掉手里千年的锄头凭空而起,城里的人早已习惯了飘飞,城外的农民离开了土地却晕眩不已,没有了铁锨,锄头,高空中双手,或许刚好用来学飞……...





苇丰小小说三则


刘老师卖农具

作者/苇丰

皇上坟脚下的磐石村,地卖完了,村庄也要拆了,村长说拔村上楼是走向文明的必由之路。这不,拆村就要开始,总不能把这些纺线车、架子车、犁耙都埋进土里吧。刘老师跟老伴儿一商量,卖。

春寒料峭,星期天一大早,刘老师就和老伴用架子车装了祖传的小织布机,再塞满各式各样的农具,来到集镇,就在市场门口的一边摆起了摊子。只见他在地上排好农具,像是让学生站队,妻子搭手把随车拉来要卖的门板平展展放在架子车上,刘老师能写诗善书法,他拿出准备好的笔墨纸砚,摊开四宝,润笔、折纸、切纸、铺纸、调墨。这时,刘老师蓦然想起迟子健的散文《农具的眼睛》,假如是迟子健的父亲,那个不得不耕田不得不摸锄把的山村小学校长,今天站在这里卖农具,他会有什么样的情感呢?沉思片刻,刘老师提笔蘸墨,白白的宣纸上落下两行行楷大字:农具的眼睛总是渴望见证田园里的收获。这就是今天卖农具的招牌。

太阳升起来了,集市热闹了。一位三十来岁儿的小伙子朝刘老师的摊位走过来,热情地打招呼。

“刘老师好,你是要卖这些家具啊。”

刘老师转睛一看,见是自己带过的学生李保护,也热情地连忙问好:“保护啊,来来来,看老师写的字。”

李保护看了看招牌说,老师你的字比这农具超值啊,再看你这写的,明明是卖旧农具,还不说个卖字,老师就是学问高。“俗气。”刘老师说着就连写了两个条幅:铧犁,  挂在墙上锈迹斑斑 ,  只有钻进泥土才明光闪闪。\ 铁锨 , 加长了人类的双臂 , 农夫正好用来修理地球。写完了正文,再落款盖章,然后,刘老师把这两个条幅分别压在木犁和铁锨的下边,两张宣纸像两条罗帕,映衬得农具一下子有了神气。

晌午时分,人越聚越多,那些买卖猪羊的,则远远站在外围张目眺望。市场门口变得拥堵,进出车辆不得不鸣笛开道。几个逛集的小学生从人群中弯腰挤进来,大声朗诵起刘老师刚刚写下的诗句:鐝头, 身板儿虽然瘦弱 , 却能叫它地动山移。\ 锄头, 歪着脖子躬行 ,  才好给禾苗松土送氧。\ 簸箕 ,  不止于扬米去糠 ,   在母亲的手中总是跳跃着对远景的念想。\ 筛子,   密麻麻的网眼看破沉渣 ,  在父亲手中转旋留下可贵的精华。\ 门板 ,  吱吱妞妞羞涩上岗,   却像战神忠诚地守护娘的家门。\ 纺线车,   团出的是丝线 ,  摇着的是春光。\ 织布机,  发明的机巧让穿梭如飞 ,  为的是粗布裁衣包裹未来的期冀。\ 架子车,   运去的是粪土,   载回的是金子。小学生每读完一首诗,围观的人群就发出一阵赞许,写得妙啊,整天用的家具在咱手上就没觉出它还这么灵气。一位六十多岁的农人,拿起柳条编的大簸箕,试着扇了扇,询价多钱能买。刘老师一边搓手一边说,没价,拔村上楼拆村征地了,农具不值钱,有用了就拿。

这时,李保护又回来了,急匆匆动手收摊子,一边叫师母帮忙,一边摇手招呼围观的人群回家吃饭去。那个老头,手里拿着簸箕,不愿意放下,只是一个劲的问多钱卖。刘老师回头说你拿吧,不收钱。李保护可急了,那首诗不能拿,把诗留下。老头高兴了,我要的是簸箕,你要的是字画,你的值钱,我的实用,各取所需。 老头乐悠悠地走了。

原来皇上坟这一带正在征地拆迁中,这里要建一个超大皇家博物院,李保护和他的一位美术学院的同学正在筹划在此建一个汉唐农耕文化博物馆,李保护手指着刘老师的杰作说,就你这诗歌,就你这书法,和你这些农具够我开一个展厅了,我请刘老师做我的策划,组织人手编写一套农耕史册。我们的梦想是要在这里开农耕文化大讲堂。

就这样,老师的农具被学生收购了,回家的路上,刘老师喜滋滋地对老伴儿说,回去了就着手写《农具的传说》。
老十祭祖

作者/苇丰

磐石村要拆了,千年古村的历史就要终结了。

征地拆村,建设园区,像似一幅美好的蓝图。村民们说走就得走了,各家领了过渡费就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村子,有的住在了女婿家,有的进城住在了儿子家,有的搬进娃他舅舅家,有的搬进娃他姑姑家,有的寻租住在外乡熟人家,投亲靠友,等待回迁住进社区高楼。村民们要离别了,难免悲情一番,一些老人更是不舍家园,悲从心来。刘姓是村里的大户,传说是皇上的后代,现在排行为老十的刘优秀,年近七十,是刘家本族的掌门人。老十早年在部队的宣传队做过一段时间的伙夫,回乡后多少有些游手好闲,娶过三房妻子,都是因他太身懒离他而去,与二房妻子生有一女,当年随母流落到几十里路以外。这老十,人是懒一些,可有一个特长,爱戏,爱唱秦腔和眉户调,豫剧、黄梅戏、越剧也会瞎哼哼,随口换腔换调,蛮有味道,走在街上也不与人搭话,只是自个哼哼着南腔的北调的曲子。他的一个侄子说他,你把三个婶都哼走了,还哼哼。老十平日摆场子的地方就在村口老槐树下,老槐树已有千年树龄,树身古朴,枝繁叶茂,相传这棵老槐树曾经给勤劳的民间农夫和天仙女做媒促成了一段美满的姻缘。村民把古槐树当神来敬,尊称祖爷爷。

眼看着隔壁邻身腾空了家室离村而去,这村子要拆了,人都走了,猫儿狗儿也走了,鸟儿都不来这里拉屎了,一片荒凉。唉,我刘优秀,一生清高,少有朋友,那些喜欢看我唱戏的人,如今也作鸟兽散,东西南北寄人篱下,一个个只见的卖了祖宗的田地家产,拿了些钱就没了骨气,牛马卖了,面盆砸了,锄把烧了,火炕席子也成破烂了。一家家都想上高楼啊,我叫工程师甭设计电梯,看你上了楼还下来不。唉,看你一个个多么的软骨头,我就最后离开,我才是祖宗的孝子贤孙呢。老十肩扛一个小方桌,手拿一把烧香两根红蜡烛,朝村西古槐走去,一边走一边哼唱,像戏台子上的角儿,提袍甩袖,很是悲情。

老十我迈步出村来,

直奔古槐祖先爷,

祖爷爷守门又护村,

谁料想从今后你将在荒野独守孤魂。

罢罢罢,可怜的祖爷爷啊。

老十来到村口吐绿的古槐树前,摆好香案,上香点蜡,抱拳作揖。祖爷爷,磐石村即刻就将灰飞烟灭,孙儿老十前来献上一折《哭祖庙》,与你告别。说罢,老十击掌拍节摇头晃脑就开腔了。这时,一些回村观风的人也朝古槐树下聚了过来。《哭祖庙》这一本戏写的是三国时期,魏国军队攻入蜀国,蜀后主刘禅不听儿子北地王刘谌的劝谏,决意降魏,刘谌无奈决定到祖庙祭祖后伏剑殉国。一折悲苦陈情之曲,诉说了刘备桃园结义、关公出五关斩六将、张飞当阳桥吼三声喝退曹兵、赵子龙长坂坡单骑救少主,道出了一段忠臣爱国保主打江山的大气大节。老十悲声悲色,击掌弹脚,声情并茂,惹得路人驻足鼓掌,不知归时。

哎,先皇祖啊!

这一句念白起头,老十突然搜肠刮肚寻找能表达他此时心情的戏词,随即改了戏词唱起了秦腔。

祭奠先帝我把泪儿洒,

皇祖爷开国多是艰难,

实指望江山一统万万年,

谁料想社稷顷刻消亡了。

老十唱的动情,观者看的起劲,几个长者跟着腔调嘴里不停地“浪里格朗”。

山河破社稷倒一场恶梦,

到如今哭祖庙我泪洒胸膛。

罢罢罢,子孙不孝,唉一声,我要走了。

老十最后一句念白,结束了祭祖。

人群里,有人问一句,十叔你在哪里过渡。老十说,你们都安顿了就好,我去女儿家。一边收拾场子,一边又哼哼起《周仁回府》的唱词:

夫妻们分生死,人世至痛,

一月来,把悲情积压在心中。

老十大概想家了。
孝经

作者/苇丰

历经两年的过渡,原来分散在亲亲朋友各到处的磐石村的人,临到过大年了都回迁进了金苹果社区。走进社区大门,一条园林大道,直通东西,宽阔平坦,路的左侧是住宅区,路的右侧是一大片的林木。住宅区是渭北高原人庭院式的建筑风格,小区宽阔敞亮,小广场有一群铜质雕塑,水井、辘轳和井台上的木桶,拉着木犁的黄牛和一手扶犁把一手高举皮鞭的赶犁老人,还有身扎腰带手持簸箕的男人、头上顶着布帕帕双手旋着筛子的女人、玩着石头剪刀布的童子,整个园区树木成林,花草成行,尽管冬季看不到秀绿,可这一幅幅画面,就是北方的乡村风貌,让入园的庄户人家享受着农家庭院的温馨。

德祐把父母接回了新居。春节前夕,德祐从南京赶回来,用了三天时间在城里买回来一新的灶具、家具、电器,还新装了电话,老妈高兴地先跟南京的孙子说话,又跟女儿家外孙说话,喜气洋洋,合不拢嘴。老爸这几天更是不消停。听人家说进了电梯跟坐飞机一样,他就每天都要在电梯里上上下下坐几次“飞机”,觉得这电梯上下不停,还不耽搁跟乡党说话聊天,蛮享受的。德祐呢,眼看就要过年了,他按计划该回南京去,妻儿还在那边等着。

“爸,我得回去。”吃完晚饭,德祐不敢提声地对父亲说。

“回去?这儿不是家?”老爸的视线从电视机里的天气预报节目移开,转过身问道。

沉默,沉默。

“娃说回南京,明天就回,年货都备齐了,这边是家,那边也是家,在这儿是过年,在那儿也是过年,媳妇和孙子还在那边等着呐。”老妈高声高音,不管不顾。

老爸心不在焉地瞅着电视,手上的茶壶被电视里的广告片照得一闪一闪的。

“唉,过年都过不到一起,咱住着这个新楼能咋?”老爸声音有些低沉。

老妈看着德祐笑笑,说,你爸想孙子呢,明天一早你就动身回。

第二天一大早,老妈做好早饭,却不见老爸回来,老爸天不亮就出去了。吃过饭,德祐要上路回家了。德祐抬腿迈脚出门,母亲说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到家,回个电话。一边说着一边递过来包好了的炸油饼。德祐磨叽着朝电梯口走去,眼睛早已噙满泪花,头都没敢回,说,“妈,你回,不操心。”老妈靠在门框上,看着儿子走进电梯,两手轻轻地擦一下自己昏花的双眼。

德祐出社区大门踏上大道,他一边走,一边抹眼泪,心想,快过年了,老人住进了高楼,儿子却用无形的锁把他们关在家里,把儿女的孝心关在外面,这是怎样的的孝道啊,“忠孝不能两全”,这是谁说的,真会找理由。到了候车点,德祐擦一把潮湿的双眼,不想了,人生如此,父母健康也是很大的安慰。这时,公共汽车慢慢地从北边靠过来了。

“等一等,等一等。”南面传来喊声,德祐一愣,举目朝前方看去,只见父亲骑着老旧自行车使劲朝汽车停靠点奔来。

“司机同志等一下噢。”德祐赶紧朝老爸跑了过去,接住气喘吁吁的父亲。

“我后半夜起个大早,进城给你一家子买了些咱老家的肉夹馍。快拿上,上车。”老爸上气不接下气地样子,一边说,一边推着德祐快上车。

年三十除夕夜。贴好对联,放完了鞭炮,老爸老妈两个人坐在客厅吃着热蒸的包子,看着热闹的电视,这时电话铃响了。两个人料定是南京的电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老爸起身又坐下,老妈赶紧过去接电话。

“喂,喂。”

“妈,过年啦,你们好。住新楼还习惯吧。”电话里传来儿媳妇南方女人才有的那种可人的洋腔。

“好,好,都过上好日子了。”老妈有些激动。

老爸坐不住了,挤过来说,叫孙子说话,快叫孙子。老妈把电话递给了老爸。

“爷爷,过年好,我还想吃肉夹馍。”

“哎,好孙孙,过年啦,放鞭炮了吗?”

正说着,老爸听到德祐在电话里说,爸妈,儿子给你们磕头了。电话里静悄悄,静悄悄,突然传来孙子的起哄大叫,爷爷,你看,我爸真的磕头了,噢噢,磕头了。

爸妈,儿子磕头了,祝你们健康长寿。


秦旭波

秦旭波,笔名苇丰,西安外国语大学英国语言文学专业,咸阳市作协会员。曾任《秦风》文艺杂志执行主编,主要作品为小小说、散文、诗歌。作品散见于当地报刊纸媒。



责任编辑:秦原姑

原名: 秦元元,笔名: 秦原姑,女,祖籍陕西西安蓝田,西安外国语大学广告策划专业学士,中国语言文学在校研究生,主攻中国现当代文学。数次荣获策划与诗文创作优秀奖。兼任«白鹿原文学»公众号平台副主编。已发表多篇诗作与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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