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龙:繁华园囿背面奇瑰的无声呐喊(243)

 

张爱珍...



繁华园囿背面奇瑰的无声呐喊
——对诗人赵遁《隐匿角落里的嚎叫花朵》的赏析
张爱珍
 
一篇首语
赵遁,本名赵兴葆,笔名赵遁、赵逸之,石油大学胜利学院中文系副主任。他笔名中的遁、逸,会令人想起老年后隐居田园的陶潜陶渊明。但此“翁”绝非年老力衰之辈,而是三十来岁正当年。面庞饱满,丰隆白皙,目光俊朗,一头长发梳理有形,一蓬胡须油黑乌亮,儒雅之中显出一股英气,似有武林之范,又兼具画家之形。他既非武林,也非画界,实乃一名大学教授,同时还是黄河口书法研究所所长。他讲话谦恭有礼,性格极沉稳,为人极真诚。他著有诗集《隐匿角落里的嚎叫花朵》。书名不同凡俗。还著有一部花间词论,一部散文集,两部著作都展现了他深厚的学养,尤其是那部散文集,似乎是他那部诗集《隐匿角落里的嚎叫花朵》的扩展,他诗中所表达的很多思想都在那部散文中得到另一种阐释。他好书法,喜篆,但又不是篆,虽极尽象形、会意、指事,却早已混沌、弥漫成画。故他的字该叫字画。那字画中的气象,又大又苍茫,又真又自然,又诗意无穷。在他的诗文和字间,分明又藏着一股剑气,藏着一股武林豪情。他的儒雅之气,武林之范,画家之形,无疑是源自他的学者、诗人、书法家这多重身份。
二《隐匿角落里的嚎叫花朵》诞生背景
一名大学校园里的文士,写出一部“嚎叫”风格的作品,已经够“酷”。仔细阅读,才知他的诗并非为大众所写。而是纯属于小众化的东西。暗喻是其常用的手法。在文学上叫做“隔”。他似乎有意无意地过分强调这个手法。他似乎是不喜欢直白的,甚至在不直白便无人听懂应和的选题里,他仍然在使用“隔”,仍然不愿意放松一点点底线。他过分追求文人的表征。冯骥才先生曾撰文道,中国文化正走向粗鄙化。我想这与中产以上阶级都在普遍大量地使用俚语俗语有关,大众娱乐也正从正统的思想艺术品味流于世俗。当下没有任何一个阶层有坚持高端审美的趋向,尽管奢侈品的采购已经位居世界之首,但暴发户般的粗鄙品味却也正体现于此。而逸之却迎着这股子逆流,向着少人迎合的文学语言的广寒宫卓然升腾而去着。在艺术的追求上,他是不屑于与开放在尘埃里的朴素花朵为伍的。即使对于题材的把握和表达上,他也毫不顾及时代的感受,只一股脑地将自己的一腔呐喊或啸叫释放,他的意识清明,毫不隐晦。他就是从自己的心愿出发,遵从着内心的渴望,说着内心想要说的话。

其实对于这种现象,我早已有所料。对于出生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以后的那代人来讲,他们在心底几乎是不认同上几代人的思想的。他们所追求的梦想更现实,更自我。他们的社会理想与自己的现状更贴近,而非像上几代人那样,有着很遥远的梦,吃着窝头却还在梦想着各取所需的共产主义。像逸之这样年轻的知识阶层的人士,与他们的上几代人比,他们出生于共和国中兴之后,生长在改革开放年代,求学于文化复兴经济腾飞时期,有着良好的教育背景,良好的家世,良好的生存环境,没有经历大风大雨,像众多的年富力强的知识分子一样,有一定的职位,有一定的知识资本,学术上艺术上有一定的名气。另外作为他本人,还有着一副英气勃勃的面孔,有一腔子华丽的艺术学养,从这个层面说,他的确是一只花朵,被人瞩目,捧在手里,他们这代人有时自我感觉非常良好,比他们上一代的学长们、兄长们,他们更为年轻,更有上升机会,也更入女性的法眼。比他们下一代的学弟们,他们更成熟,更有阅历和实力,他们享受着生活艺术,挑剔着生活艺术。在外人眼里他们是硕大花朵,令人垂涎,在自己心里,他们也有时很享受现有的一切。

当很多同年龄的人举着锄头种地,拎个板凳在街头擦皮鞋,在建筑工地搬砖运水泥,在新兴资本家的工厂里流着汗水默默工作,或着干脆到处漂泊四海为家,逸之他们这样的学有所成的知识分子却住在安逸的象牙塔中,世间的纷乱风雨吹不到他们。他们被封存于精美的盒子里,放在展台上,或铁皮的保险柜中,这样的目的是保险,保鲜,不变质,不走样,有展览价值。但是不能自由呼吸,不能自由吐露芬芳。谁知道呢,美丽的花朵为什么还要有灵魂?若没有灵魂,就不会想要呼吸,不会想要吐露芬芳,就会安于现状,任人摆布。但偏偏不是。于是这些花朵的灵魂便常常很不自觉地,很无意识地,发出令人惊悚的啸叫。这啸叫,不是来自深山的猛虎,不是来自原野的孤狼,也非来自疯人院。这啸叫,发自一朵美丽的硕大花朵。

这可能就是这部诗集的涵义。若把这个题目说成是一种隐喻,则是非常精准。逸之对于自己,对于如自己这般的知识阶层的定位,应该是非常精准的。这是在象牙塔里思考的结果。象牙塔也会造就思想者和诗人的。花朵的脆弱无力和美丽芬芳,令人怜爱。它们的啸叫也许会比虎啸、狮吼、猿啼更能引起人的关注。可惜,花朵的啸叫只是一种潜意识行为,她躲在隐匿的角落,那种声音可能还比不上一声呻吟或长叹的分贝更高。甚至确切地说,这声啸叫根本就没有出声。只回荡在胸腔之中,只引发了胸腔的共鸣,尚未脱离声道。

的确,这是一声压抑啸叫。
三 诗集的语言范畴及结构特征
整部诗集,呈现出学院式的语言与构思。

逸之诗的语言十分讲究。所谓学院派,当是如此。他的诗是经过了用心的构思,语言是经过了精心的锤炼。他所使用的语言,是象牙塔式,有种浓重的学术气息。这种语言只被少数人使用,只符合少数人的阅读习惯。

如诗集的开篇第一首《你我》:我呐喊,奔突,/是喷涌的地火/你沉默,无言,/如冷艳的冰川/我用我的温热/惊醒你了!/当你/泠泠的金泉柔声地呼唤/我业已/凝成/宁静的山岩。

这首诗无非就是写错过与遗憾。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是其纯文学性语言的运用却给人留下极深印象。“喷涌的地火与冷艳的冰川”、“泠泠的金泉与宁静的山岩”,构成鲜明的形象比照。这样的语言其实并不陌生,这就是上世纪的诗人们新创的语言。那时,这些语言是如此高贵。闪耀着异国的光芒。后来的诗人们已经不再继续使用它们了,甚至在刻意回避。也许生活的节率变快了,诗人们觉得不应该在语言上浪费太多,就像很多的人使用起了快餐,诗人们也将快餐文化植入了诗歌创作。于是,一批批沾着唾液、带着口气的诗句诞生了。开始的时候,的确,读来很是顺口,甚至解恨,解气。诗人终于走下了殿堂,变成了一个尖刻的饶舌者,诗意却被稀释殆尽了。本应是最昂贵的诗的语言,变得廉价不堪。这也正像街头小店的快餐小吃,口味尚可,却没有营养,更不可摆上宴席。而这个社会又是多变的。突然有一天,人们终于又厌倦了粗制滥造,终于又向着象征着高品味的品牌,甚至顶级的奢侈品牌进发了,而且进发的脚步不可阻挡。包括在文化上。于是,习惯了批量处理口语的诗人们落寞了。他们觉得诗歌的末日来到了。是天丧诗歌。

新的更高贵的语言体系没有建立,通俗的语言受到百般挑剔。此时,如果你曾经得到过上个世纪的诗人们的真传衣钵,如果拿来穿上,就在当下,不但没有过时,而且还很有古感。古感,是一种岁月感,怀旧感。它会让人想起旧时代的梦,看见旧时代的影子。那些已经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的旧时代的诗人们的影子。比如郭沫若,比如艾青。你会觉得它们遗韵尤在,出言讲究,有着标准文人的风范和作派。于是,你会觉得可喜可贺。原来,此人出身良好,有好的衣钵可承。这大概就是逸之诗的第一个特色之所在了吧。讲究语式。

《我想》更典型的表现了这一特点:我想腾入奔浪的白中/我想垂入崖壁的坚里/我想含在悸颤的蕊里/我想纳入燃烧的眼里/我想化在晨鸟的鸣中/我想淌在夕晖的流里/我想与野兽群奔/我想与灵人率舞/这一章节展现他造句的实力。

构词是如此新颖精确,简短而凝练。读来仿佛石破天惊。

读着这些诗句,我不得不问,赵遁是要将自己锤炼成一个语言之师吗?你看他的语汇是如此丰富,构词是如此地精准,不想要一点的瑕疵。而且他创造了如此多的词汇,“造化的妙有”、“自然的灵辉”、 “狂肆的放逸”、 “破现”、“ 皓魄”等等。

还有《和你有个约会在花朝》:别以为花儿,她谢了/星摄住了她的魂魄/月沐浴着她的空袍/花儿,却依旧在枝头恣肆地夭笑/

这种语言,这种构思,极其神妙,极其稀有。像难以捉摸的风,真实存在,却有飘忽空灵,极少人能够捉到。

他的诗集简直是个新词库。这展示了他深厚的文化底子。也展示着他一颗激流奔突的心。现有的词语完全无法表达他的心。一切词语的外壳对他的思想都构成了束缚。他不断地在规避、抛弃着这些词语的外壳,但是又不得不借助于他们,于是他将他们砍伐、嫁接,或者像女娲抟泥造人一般地直接创造新词。他的诗歌语言架构可谓彻底地走着一条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道路。
四 诗集内容的丰富性
(一)情诗的表现力


大胆描摹的情诗有着强烈的世俗冲击力。

爱情是诗人喜欢歌咏的。逸之对于爱情,却并非抽象的歌咏,而是精细的描摹。对于情人之间的瞬间的情态变化,不惜笔墨,进行写真写实性描摹,似乎要用画页将唯美销魂的场景保留。这在比他早的诗人们中,是不可能完成的,他们总要保留一些私密的东西,他们的底线就是私密的东西属于私人,不能分享。这就要看对于私密这个概念的理解和接受程度了。若属于文学的范畴,那么属于个人的一切的私密,全部都不再属于个人,而是属于读者,属于大众。逸之的情诗,最大胆的代表作品有两首献诗:

《献诗一》:小鬼,小妹,我的宝贝——/快快睡吧!/等你刚一醒来,小妹妹!/我就立刻给你一串/香吻/看你惊惶不定的躲避/朗笑一声/将你低头吃草的双鹿惊起/而我却又醉倒在/你慵倦的酒杯!

没有任何的隐饰与暗喻。其细节的描摹,令人想入非非。这似乎让人见到诗经。诗经里那大胆甚至露骨的描摹,让被经历了后世的人文教化变得所谓君子起来的小民们脸颊绯红,一面下令禁之、毁之,一面留下限量版偷窥不已,着实有挑战神经的味道。

其实,无论男子还是女子,对于爱情的理想,不可能是同志式的,大凡人之入情已深,除了恋爱对象,必是目中无人。用情之专之深,可达忘情。世俗之人,倒是也不避讳,不然怎会有男子不坏,女子不爱的说法呢。这个坏,不指别的,单指两性之间的情趣、情调。没有任何一个男子、女子,愿意与一截木头恋爱结婚。

生活如此,却为何入诗则非要圣洁得不行?那小资的眼里,一谈到男女的恋爱,必定是蓝天白云之下,少女的白裙飘飘,长发飞扬,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而那所谓的臆想出来的教养良好的绅士,则是谦谦君子,温良风度,轻执子手,默默凝望。没有热血,没有激情。这哪里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分明是两个泥雕木刻的偶像。

动情之处,就是赤裸裸的忘情表达。很多人生活里是如此的,但是一到了文学的层面,就装模作样起来了。似乎高尚得不得了。作为一个自然的人,男女之事向来都是无师自通。不通都是伪饰出来的。是装傻。在中国这个善于伪饰的国度,装傻是一种可爱的品质,看射雕英雄郭靖多么的受欢迎就知道了。在中国,于男女之情上面表现出来的傻,等于纯洁。多么荒唐的逻辑。

而赵遁,是将所有的伪饰一把撕下,他不屑于表演。他的描摹逼真而生动,新鲜而刺激,他不想假装成一个不解风情的射雕英雄郭靖,他觉得那简直太可耻了。他相信自己,也相信读者,他尊重自己,也尊重艺术。但是,他的语言不是村野鄙夫的语言。他的语言是诗歌的语言,他的表达是高贵的文学表达。所以,他的爱情是诗人的爱情,有着独特的文学魅力。

《献诗二》:两个精灵在上帝的园里游荡/一会儿 鸟儿般的弛飞陈唱/一会儿 小鹿样地温顺淑良/  落叶般安卧于草荫上/月光溶进你的体香/琼玉云床  将今生/最后一吻奉上

这首诗写纯粹的男女欢爱。李银河女士会很高兴地说,这象征着社会宽容度的大大提升。马克思会说,共产主义社会人们可以公开谈论性。而道德家却要说,爱情不能违背道德要素。不能影响风化。他们也许很愿意看见这样赤裸的诗。因为他们也是人,也有人的本能本性。但是他们的底线是不公开谈爱。逸之的语言库里面,肯定有很多包装材料,他要想包装这首诗,想包装成李商隐的巴山夜雨涨秋池或者包装成别的什么隐讳的东西,轻而易举。但是在爱情的表达上他并没有装。他要是装,肯定也不累。因为他有更加漂亮华丽的辞藻。随便拿来即可。但是,他就是不装。他的语言足以完美而真实地表达一个可值得忆念的场景和瞬间。那种伊甸园里的堕落的激情充满美丽的忧伤。这是汉诗中描摹的那种质朴又直接的爱情,充满自由的田园气息。更是圣经里描摹的亚当和夏娃的爱情,充满大胆的冒险精神。
(二)颂诗的辉光
回归古典的颂诗洋溢着无边大爱。

大气磅礴的春之颂歌《春夜》:我是同生长着的、温柔的春夜/一起漫步的孤独者/大地年轻、健壮的女郎/孟浪围着你的臂弯辗转难眠/大船抚过你的胸腹魂绕梦牵

《春夜》涌动着幽秘而蓬勃的气息。它有着上个世纪诗人的遗韵。可媲美于郭沫若的《地球,我的母亲》。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怀。脱离了小我的狭壳,脱离了世俗的牵绊,上升为大气磅礴的自然之恋。唯有彻底抛开了世俗欲望者,方能发现自然的永恒之美。在这首诗中,尽情使用着唯美主义的表现手法,尽情挥洒着唯美主义的词汇。但是并没有脱离人性。自然的属性与人性的契合,成为这首完美的春夜颂歌。

在这首诗中,已经分不清谁是谁,是上世纪初的诗人郭沫若还是本世纪初的诗人赵遁?上世纪诗人郭沫若那种对于祖国近乎痴狂的膜拜与歌颂,在本世纪初的诗人逸之这里得以重现。其实,他们并非被大地所陶醉,陶醉他们的实在是他们自己那一颗多情善感的心,那一腔奔涌充溢的热血,那如江河一般不可遏止的才华。是它们无法让他们安顿下来,在别人的眼里、心里,平凡的大地、山川、河流,在他们眼里、心里化作了大善大美,他们痴醉狂迷,如慈父宠溺自家的娇女,如痴儿眷恋自家的生母,如怨男沉迷自家的怨侣。达此境界,人曰痴曰迷曰醉曰狂。诗人则曰诗曰诗情。不达此境界,则曰凡夫曰俗子。

激扬酣畅的农人颂歌《我是农民的儿子》:深夜里我从一个蓝色的梦里爬起/我发现/我是农民的儿子/天地之间到处是我耘耕的土地/陆地、海洋还有岛屿/包括蓝色的天空/金黄的月亮和闪烁的星星/全是/全是我耘耕的土地/我的果实塞满整部历史、所有书籍

所以,就不要奇怪,这个农民的儿子是如此的优秀,他身上继承了农民所有的优良品质,他创造了天地间最大的奇迹:

那凿混沌为天地的是我/追赶太阳的是我/填海的是我/移山的是我/没了脑袋举着双斧战斗天帝的也是我/我是天地间最优良的品种

读这首诗,我们会感到诗人那一腔子的热血直奔头顶而去,简直要冲破脑壳,喷涌而出,昭告天下:农民的儿子创造了历史!

当然,诗人所写的农民,并非以当下的社会划分来界定的这个狭义的概念。诗人所写的农民,是五千年来,生生不息的一个庞大族群。这个以黄色文明为源头的庞大族群,从西到东,从南到北,经历了人类历史上最遥远的迁徙,最残酷的战乱,最毁灭性的灾荒,却一直坚忍不拔,顽强地存留下来,壮大起来,成为地球上最庞大的族群。这才是诗人所写的农民。

几乎一切的伟大的人物,都来自于农民。因为这本就是个农民的国度。农民的儿子有了希望,这个国家才是有希望的。这首诗,让我们对于未来的无限岁月,充满着信心和希望。

闪耀着哲学光辉的女性颂歌《题海边女人体》:肉体之光洁正如大海之渊邃/智慧之伟力为之吸食又为之激生/水之冷深蓝深蓝使男人惊怖/故萌生重整秩序乱流之思/沙之暖金黄金黄使女人魅惑/因散出无欲巧幻妖笑之音/无欲巧幻妖笑之音/为男人出征之号角/为男人归乡之招唤/无欲巧幻妖笑之音/为男人安眠之颂歌/为男人再世之灵药/为男人循环之轮毂/大海之渊邃亦如肉体之光洁/智慧之伟力为之激生又为之吸食

这气魄这句式岂非启超再世?哲思赫赫,言辞凿凿。堂堂乎大丈夫,煌煌乎之妙论。将女人的美,女人的能量,女人的母性,女人的魅力,女人对男人致命的吸引,女人的全部价值,都精妙地揭示了出来。并大加颂赞。激情讴歌。

他写给孕妻的三首诗,表达了对于新生命的期待与颂赞,对于孕妻的讴歌与颂赞,流溢着父性的光辉,爱的光辉。
(三)警示诗的智慧
警醒、警觉、警示之诗,也是逸之诗的一大特点。

《快乐》:快乐是一尾小鱼/在柔柔的碧波里自由地游走/我寄寓于这造化的妙有/伏在鲸鱼的胃里/黑暗中觉到有什么在腐蚀

很多的时候,我们的快乐只不过是一尾小鱼的快乐。动物所遵循的丛林法则,对于小鱼来说,变成了河海法则。在那“柔柔的碧波里”,小鱼儿绝不是规则的制定者。随便一个什么“水蛇、青蛙”,都可以让它消失于无形,更不用说那庞大的鲸鱼。好在,进入鲸鱼之胃的缓慢腐蚀,总比倏而即逝来的梦幻一点。都说生命的价值不在于长短,那是对于长寿动物而言的,比如龟。对于一条异常脆弱的小鱼来说,生命的价值就完全取决于长短快慢。

所以,我们的快乐,也就只能是一条小鱼的快乐。我们的身边生长着鲸鱼、大鳄。我们的快乐完全取决于上帝的恩赐。或者我们的快乐完全取决于我们的内心的感知:痛,并快乐着。

快乐,在赵遁的诗中,不是傻傻的快乐。就像爱情在他的诗中,不是傻傻的爱情。看到不少大诗人大作家,表现起快乐来,简直是天堂乐土任逍遥,不知忧愁为何物。那样的诗被青年读了,比抽了鸦片还中毒。鸦片毒害青年的神经,而这种一味宣扬乐观主义的诗,则会麻痹青年的精神。青年要有梦想,但更要警醒,更要自知。要懂得规避陷阱,不能盲目乱冲乱撞。

《我们是群天生的画家》:我们慢慢地忘却了与生俱来的画板/陶醉于画在别人额头上的绚丽朝霞/彷徨抑郁因为没有画板也没有灵感的暮鸦

诗人旨在唤醒与拯救那麻木的魂灵。沉溺得太久了,在滚滚红尘里沉溺,迷失,终日耽耽,不知生命的短暂,不知死亡的脚步紧紧追随其后。
(四)咏灵诗的神秘
诗人多次写到死亡和逝者。对于死亡,诗人尤其敏感。他写永远地“走了”的女子,写在六月里消失了的护士姐姐,写在尘土之中微笑的幼儿,这可怖的影像,一直藏在诗人心灵深处的某个角落,在某个不可知的时分,它就冒出来,制造梦魇和魔障,让人的后背忽然变得冰冷冰冷,让人的心忽然一阵阵下沉。

《必死者之歌》:“我见你永恒沉默者脉脉周流于环宇/我见你永恒沉默者脉脉周流于万物/我这必死者所见/那树下斜倚着的破旧的自行车/墙根处静默着的凋残的茉莉花/脚下哔勃作响的灰烬样的落叶/黑色火团样掠过夜空的飞鸟/你永恒沉默者脉脉周流于其间

在这巨大的隐喻里,那永恒沉默者谓谁?自上古开始,还有老子,庄子们口中的永恒者,所指为何?天也?地也?神灵也?风也?雨也?水火也?大气也?魂灵也?

天地由来其不知多少年矣。而人如虫蚁,熙攘而过。有几人能留下痕迹?帝王靠权势修典篡籍,或留芳百世,或遗臭万年。豪奢靠钱财修坟造墓,期待阴间再续阳间的富贵之梦。李白高吟“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文人墨客们更纷纷梦想,以诗文传世,因书画永恒。李白传世了,他的灵魂在哪儿呢?他能够看见盛名之下百代流传的自己吗?举世瞩目的不朽诗人的名号,能够抵消他生前所有的屈辱与不幸吗?曹公雪芹,又如何呢?他写出的传世之作,红楼梦魇,能够消除他红楼梦碎的绝世忧伤吗?盛名之下,又如何?后世的别有用心的吹捧,有谁真正是为古人分忧?还不是各取所需罢了。

而逸之,他又为何歌咏永恒沉默者?也是出自对于超自然力那无边的敬仰吗?出自对至高权力者那无边的敬畏吗?夫子曰:死生由命,富贵在天。是啊,决定你命运的,非你自己,有什么理由不敬畏呢?从赵遁的诗中,我们看到了满怀的谦卑。即便这样,便能得到命与天的眷顾吗?逸之定无法回答。但他温和而倔强地相信:他的歌咏会被听到。

诗中深重的忧伤,完全与他的骏骐般的仪态不符。读他的诗,我相信世上的狮身人面曾经不虚。世上定存在过这种灵肉分裂的神灵。有着狮子的凛然与尊贵,却又有着人的脆弱与忧伤。
(五)茶诗、梅诗的曼妙
《茶》:他轻轻地啜了一口茶/春,也轻轻侧身闪进迎春花

如此优美轻灵的意象,如不是高度的艺术修养无法把握和写出。

他诗中的茶不是孤独的,有春作佳侣,格外谐美:

茶,白蔷薇一样/或者像一个少年的目光无邪/在父亲一般粗糙硕大的手掌里,/开花。/春,笑吟吟地溜出来,/他羞怯地望着她,/轻雾一样地爱着她

写茶的诗人不少不少,这首却写的十分别致轻巧:茶很美/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若杂卉莽/饮之成疾

这是茶的品格还是人的品格?不容异物,不容杂质,保留纯粹,独善其身。是冷艳而孤傲的美人乎?是遗世而独立的君子乎?

梅:《袅袅绿底白梅花》:这些梅花,一颗颗小巧的头颅/你们婉妙、灵慧地/擎在自己木质的肉身上/每一形体之每一姿态,让我洞悉/在时间之激流上/你们幸福如动物/而在每一刹那/我们又幸福如植物/大缺即完满/我们又将焉逝与焉遁/焉觅与焉寻

真可谓一树一菩提,一花一世界耳。从一株梅花上面,窥见了宇宙的奥妙与自然的真谛。

这便是天人合一、万物同理的的大道了吧?

梅花的美丽与性情,千姿百态,不可胜说。正如人的活在世间,偶然与必然,一切都是缘。

百年之后我们将消失于何处?隐身于何处?又到何处寻觅与寻找我们?

从一树白梅花的美,品鉴出自然的永恒与人生的偶然、短暂。
(六)苦难诗的决绝
《搭在案上我的身体》:搭在案上我的身体/如此疲惫如此无力/大哥的头颅刚刚被劈开又缝合/他脑溢血住进白色的黑色病房/儿子白皙的小脚丫绞进飞转的车轮里/爷爷在蓝色颓败的墓穴里拼命的咳嗽/血从他的口鼻喷到虚无的墓壁/无形的手指死死地揪紧我全身的肉皮/它们成群地增加做着铿锵接力

人的一生,将负载几多命运的荆棘的重荷?有时看见渺小的蚂蚁,拖拉着比自己身躯大几倍的昆虫的僵尸,卖力而欢欣地走向自己的洞穴,便觉得生之残酷,连一只小小的昆虫都须加倍努力,拼死奔波。而人,从化而为人的那一天起,需要经历几多灾难,几多磨砺,方能赎回前世的罪孽?难怪哈姆雷特纠结地喊道: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个难题!无奈者放弃了卑贱的生命,也顺便炒了造物者役使者的鱿鱼,却被冠以胆小鬼、逃兵的恶名;苟活者残喘度日,却蝜蝂般逶迤,身心俱疲。

《隐者的栅栏》:我喜欢这一圈儿栅栏/尤其当春天的小兽撞击那扇柴扉/这一圈儿栅栏更让我明白什么是自由

栅栏内生存。梦想内生存。其实那个无形的栅栏才是命运的劫数。那个春天的小兽,正是诗人那困顿的心。

平淡的日子化成月光/流下来灌满了我的菜畦

很诗意的栅栏内生存。诗人那颗躁动的心脏似乎在这里与世界达成了和谐。但这只是表象。诗人从来都没有妥协过,他时刻警醒着,时刻备防着:

其实我从不吃这些菜/这些绿油油的东西只表明我隐者的身份/而我的食物从来都是自己的心脏/殷红的血液便是最好的饮料/没有人知道我是一头野兽/向往人类又仇视人类

这有些可怖的诗行,我不止一次在逸之的诗里看到。他像那个做干戚之舞的刑天,被黄帝砍断了头,以胸腹代首,以乳头为目,以肚脐为口,操盾牌、大斧继续与黄帝战。因此他被封为十大神魔。魔者,道之克星也。不同的是,赵遁,无法与人战,他只能噬己之心,饮己之血,以此泄厌倦决绝之情愫。他做着干戚之舞,斗的却仍是自己。
(七)人伦诗的思辨
《父子与狗》:有一天,我不再像从前恶狗样地腹诽/而是常常从心底像狗一样地忠爱父亲/虽然,我不能狗一样地日夜陪伴他/我的主人,我的最伟大的父亲

诗人对于父亲的态度,由恶狗到忠狗的转变,正源于世事人伦的经见。人与狗之间,总是有着一种说不清的渊源。狗的忠恶之分,正像人类。父与子的争战,从古至今,从东到西,延续着动物世界的法则,那种只有在男性之间才存在的征服与服从,延续至今。这一点,人与动物,人与狗真是很想象。人狗本质上是相同的。都卑贱,都记不住教训。总之都不怎样的高贵。但正因了这平凡普通,甚至卑贱,人才可以一代代生存下来,而不至于为了虚妄的尊严屈辱而死。父亲也是,儿子亦然。

只有当儿子也升为父亲,父子之战或可结束,各自有了各自的领地,不再为争夺统领权而战,便可握手言和。父亲便再次升华为那颗带来生命的遥远天际的太阳。这或叫做距离产生美,距离产生不凡与伟大。

《你不到五岁我两腮胡子茬》:你不到五岁我两腮胡子茬/我闹着要你带我出去玩耍/金黄的大树叶让你惊奇地咿呀半天/我也把它们珍宝般地插在车把/你兴奋地钻过来偎我的脸颊/我纳闷儿/今儿你怎么就不怕我的胡子扎/我拿起手一摸/怎么胡子没啦

大道轮回,是最好的教化。雄狮与猛虎,也懂怜子亲子。不关乎道德,无论孝道还是人道。关乎天性,关乎本能。我们可尽情享受这种本能的欢乐,于强大与弱小之间,天地谐和,其乐融融。怜子慈父,为了年幼的爱子,忍心刮掉满脸胡须。儿子,又让一个男人重新做回了孩童。一代人生,两世体验,这就是幼子送给慈父的最好礼物。

赵遁的诗,布防着一道道诡异的门,隐秘的门,每一扇赫然敞开的瞬间,你都会睹见一园各色的奇葩,听到各种花朵的啸叫。这啸叫之声,让人警觉,警醒——人世,不是一个天堂,也不是一个地狱。人世,实在是一个生命的炼狱,一个生命的操练场,在此你必须经受或者忍受甚至享受所有的磨炼,方不枉此生。好好活过这世吧,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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