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源冰川,十年再出发

 

2006年5月,我随环保组织“绿色江河”,第一次到了长江源,格拉丹东雪山,姜古迪如冰川……...



2006年5月,当时在《成都商报》工作的我,随环保组织“绿色江河”的朋友们,第一次来到了长江源,各拉丹东雪山地区,海拔5500米的姜古迪如冰川。

那次出行,让我不可救药地爱上了高原、爱上了雪山、爱上了冰川,爱上了野生动物们。

10年后的今天,我再一次跟随“绿色江河”的团队,出发了。

前天(2016年5月26日),我从北京经西宁到格尔木,在这海拔2800米左右的城市,先期适应。

明天(2016年5月29日)早上,我们将前往海拔4500米左右的沱沱河保护站。途中,我们会经过玉珠峰、楚玛尔河、可可西里等几个著名“地标“。

然后,再做休整、准备,离开青藏公路,深入无人区数百公里,挺进海拔5500米左右的长江源冰川。

这次,我们的团队包括冰川学家、动物学家、高原医生,以及多个行业的志愿者们。

我们考察的目的是:“查清2016年长江源姜古迪如冰川变化及近6年冰川退缩距离;初步了解姜古迪如冰川周边野生动物分布情况,发现雪豹在世界分布的最高海拔高度和密度。”

当然,我对正在建设中的“中国首个国家公园”——三江源国家公园(包括可可西里、扎陵湖、鄂陵湖、星星海在内),也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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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附是2006年,我参加考察结束后,写的文字《“向后”三米》。

10年后的今天,希望我的认识和文字,当然还有图片(那时候我只有傻瓜相机),都有一些进步。

“ 向 后” 3 米
                 ——2006长江源冰川科考记


(这条河叫尕尔曲,是沱沱河的上游;远处那“高高尖尖”的山,便是各拉丹东)
前 言

2006无疑是一个属于长江的纪念年——30年前的1976,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等组织长江源考察队,力尽千辛万苦,终于探明沱沱河为长江正源(北源楚玛尔河,南源当曲);20年前的1986,中国人自己的漂流探险队首次全程漂流长江成功,完称了这次地球探险史上"最后的伟大征服";10年前的1996,中国最具影响力的民间环保组织之一——四川省绿色江河环境保护促进会(简称绿色江河)组织科学家、记者对长江源生态环境进行了首次考察,并在长江北源楚玛尔河畔为中国民间第一个自然保护站——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奠基,启动了长江源的民间生态环境保护活动。

因此,在这个特殊年份的5月1日-14日,我和(成都商报)报社的两个同事李伟(司机)、刘瑞国会同绿色江河志愿者寒梅(青海高原医生、女性、藏族)、杨欣(绿色江河会长)、谢晓辉(绿色江河副会长)、邹卓钢(深圳警察)、邓柯(成都公务员),驱车6000余里,再走长江源。

本文将用第一人称的方式叙述他们的经历,其间既有于四川最大的草原和湿地——若尔盖的惊鸿一瞥,也试图将目光投向即将正式通车的青藏铁路,当然最重要的是对长江源头姜古迪如冰川的继续关注(2005年5月,绿色江河在冰舌前沿建立了第一个记录冰川位置的标志碑,成都商报2005年5月14日曾报道)。

第一部分  若尔盖

黑颈鹤惊艳

从成都出发,我们的行车路线是走都江堰到阿坝,再从若尔盖出川进入甘肃南部,然后继续西进到青海西宁、格尔木,沿青藏线到一个叫雁石坪的小地方,最后在此离开青藏公路直奔最终目的的--长江正源沱沱河发源地各拉丹东地区的姜古迪如冰川。

5月2号,我们正式进入了若尔盖地区。在2005《中国国家地理》组织的轰动一时的"选美中国"活动里,若尔盖被选为了中国最美的六大沼泽地之首--实际上,这里还是四川最大的草原所在--当时官方引用国际湿地专家的评语是,"世界上面积最大、最原始、没有受到人为破坏的最好的高原湿地"。

早上7点20分左右,我们的车载电台突然传来先导车的"惊呼","公路右侧2点钟方向,黑颈鹤,两只黑颈鹤……"。

立即停车,果不其然在那个方位,大概1、200米远的距离,两只鹤类在沼泽地的一个水滩前悠闲地觅食,长长的细腿、不时昂起的头,白色羽毛覆盖的身体上因为一根黑色的脖颈而愈显高贵优雅。

"黑颈鹤是唯一的高原鹤类,若尔盖是它们主要的繁殖居留地,除了种群数量稀少外(只有7000余只),更有意思的是,它们雌雄一对,相伴终身。"绿色江河的志愿者小声地向我们介绍着。原来这珍贵的鸟类还是痴情种啊,难得。

若尔盖的沙

恋恋不舍地告别黑颈鹤,我们继续前进。然而在过了辖曼牧场到黑河牧场的中途,我们被眼前的景象迷惑了——虽然草原的草还没有绿起来,怎么这里公路两侧全是黄橙橙近乎红褐色啊!

下车近前观看,原来这一片的草已基本消失殆尽,只留下裸露的泥土和沙粒,面积足有成百上千亩。"这是最明显的沙化,你看那些残存的一丛丛的植物,那叫沙棘,是典型的沙漠植物。造成这一状况的原因,无外乎全球气候变暖、持续干旱,更重要的可能还在于不合理的人类活动,如过度放牧、采药、开矿等等。"杨欣向我们介绍,而在紧邻着这片沙漠化不远的草场,我们还看到了数百头牛羊在啃吃着寸余长的嫩草。

以往我们只是在资料中隐约知道若尔盖的沙化情况比较严重(如200年四川全省第三次荒漠化和沙化土地监测的结果表明,截至2004年,若尔盖沙化草地面积已达1万公顷,并以每年11%左右的速度递增),至于它的危害,有关专家曾忧虑,如果这一现象不加治理,不到20年,整个若尔盖草原将成为世界海拔最高的高原沙漠之一,引发的沙尘暴将"光顾"直线距离仅300公里的成都平原,甚至继续东进威胁到重庆!这一次我们直观地感受到了,在这"中国最美的地方",威胁是这样现实地存在!

从2002年3月8日起,一个名为"绿色骆驼"的四川民间环保组织就开始了若尔盖辖曼乡文戈村的治沙实践,然而时间过去了4年有余,他们的队伍只剩下2人了,已成"风中之烛"。若尔盖的明天,谁会继续呢?

第二部分 青藏铁路


(特别特别喜欢这座山,雀莫,据说是守护各拉丹东雪山的神山)
昔日繁华的传统小镇在衰落

"坐着火车去拉萨",光从字眼上,我们就可以体味到无尽的浪漫,的确一条即将在今年7月1日正式开通的青藏铁路将帮助更多的人实现他们心中久藏的"拉萨梦"。

5月5日,过了格尔木,我们行车的青藏公路几乎就和青藏铁路平行,相隔也就几十到百把米的样子,只是铁路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这就给了我们一个近距离观察铁路的好机会。

中午时分,我们在一个名叫西大滩的地方准备就餐。西大滩接近昆仑山口,海拔已经超过了4100米,一大片低矮的平房建在公路两侧,奇怪的是大部分都已门倒墙塌,一副破败萧条的样子。

毕竟已到了海拔过4000的高原,在等待吃饭的时间里,我们遇到了平原内陆根本不可能有的景象--刚刚还是艳阳高照,突然间乌云密布、狂风大作,鹅毛雪片夹杂着黄豆大的冰雹劈头盖脸打下来,等我们回过神跑进餐馆坐下,那风又停了、雪又没了,屋外重新阳关灿烂--如此仿佛,短短的半个小时里,竟然发生了四、五次--"高原的气候姑娘的心",一旁的邓柯突然说出了这句话,一句原青海省治多县西部工委书记、"野牦牛队"索南达杰继承人扎巴多杰生前爱说的话。

我们用餐的餐馆是四川内江一家人开的,老板娘邓大姐今年50多岁了,她说7年前和老伴就来开店了,生意对象主要是青藏线上跑运输的司机和乘客,也有一些旅游者,但不是大头。开始的生意还不错,但这两年过往的车辆好像少了不少,生意渐渐难作了,"青藏公路上开店的四川人很多,大家近几年都有些做不起走了,你看外面那些关门或墙倒了的,都换地方走了。"当我们追问如果7月1号青藏铁路开通后,客源量要是再次大减怎么办时。邓大姐幽幽地答到,"能怎么办,早点回家也好……"。在这里我们还了解到一个信息,虽然铁路还没有正式通车,但每天早晚各有一趟火车在线上行驶。

后来经过沱沱河、五道梁、雁石坪等地,我们见到了几乎和西大滩一样的场景,断壁残垣,破败衰颓……

"以前都是很繁华的小镇啊。"久跑此线的杨欣感慨到。

牧民有了另外的苦恼

除了传统小镇的日渐衰落外,铁路还会带给当地牧民什么变化呢?

带着这些疑问,我们走进了曲麻莱县曲马河乡多秀村的藏族牧民柴依家。柴依家有大大小小十几口人,平常除了放牧,还学点藏医及宗教文化。"铁路穿过我们的草场,原来说要陪给我们的钱,现在还没有看到。另外,我家的牛羊不敢过铁路,怎么赶也不肯过到那边的草场去,因此现在它们还在我们的冬季牧场里。"通过寒梅大夫的翻译,我们知道了柴依的一点点烦恼--因为青藏高原的草生长极为缓慢,牛羊必须在冬夏"转场"才可能让草场得到应有的恢复,否则长期啃吃一片会让草场废掉;而不敢面对和跨越铁路这种从未见过的"怪物"的现象,普遍存在于高原上的家养及野生动物间。

在问及希望铁路能给自家带来什么好处时,柴依想了半天,告诉我们,但愿附近的火车小站招工时,能让自家年纪稍微大点的2个孩子也进去做个活。

320公里不见藏羚羊

过了海拔4700余米的昆仑山口,我们就算正式进入了可可西里--这个因为藏羚羊和一部同名电影而令人充满神奇和无限向往的地方。

杨欣早早地提醒我们,注意公路两侧随时可能出现的野生动物。果不其然,没多久,坐在一号车副驾驶位置的邓柯就开始不时地播报,"前方,3点钟位置,一群藏野驴……11点方向,藏原羚,又叫黄羊……"。这着实引起了我们这些初到者的骚动,相机、望远镜,不停地叫停车。

在看到了四、五群这样的藏野驴和藏原羚后,我们开始了嘀咕,"什么时候才可以看到藏羚羊啊?"这样的疑虑随着车轮的前进不断地加大,但大家都有个想法,"肯定可以看到的,这可是大名鼎鼎的可可西里啊"。

然而谁也想不到,一天的行程结束,我们完成了可可西里领域的青藏线行程,又进入了长江第一镇沱沱河镇,再过了五道梁,最后到落脚的雁石坪,这320余公里的路途,没有看到哪怕一只藏羚羊。

"我们平常年份来都可以看到的,今年的情况是有些不太正常",早已见怪不怪的杨欣也忍不住了。

这是为什么呢?我想起了此前途径西宁时,藏羚羊研究的权威学者、中科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的苏建平研究员向我们的介绍:由于一系列反盗猎措施的开展和国际"沙图什"(藏羚羊底绒制成的披肩,是世界公认的最精美最柔软的披肩,也是盗猎藏羚羊的最主要目的)贸易的日渐衰落,藏羚羊被盗猎的状况这几年得到了有效的遏制,但是随着人类活动范围的逐渐扩大——如阿尔金山的采金、各大咸水湖的捞卤虫(主要生活在含盐量很高的盐湖中,是对虾等近海水产养殖的最好饵料,具有很高的商业价值)、还有就是牧业的发展,大大限制了藏羚羊等野生动物的生存空间,它们被迫向更深更远的腹地迁徙--这个问题,更加隐蔽、长久而棘手。

那么这"美丽的少女"(可可西里蒙古语意)中那位最靓丽多姿的姑娘,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到?

第三部分 姜古迪如冰川

终于看到了藏羚羊


(远处就是藏羚羊,请原谅当时我只有傻瓜相机)
5月7日是个大晴天,我们的车队早上7点不到就从雁石坪出发,开始了"脱离"青藏公路的最艰苦征途。过了小唐古拉山口,去往长江源各拉丹东雪山姜古迪如冰川的一百五、六十公里根本就没有路,草甸、沼泽、冰封未化的河滩,或者干脆就是一堆堆的乱石头--有些稍微平坦点的地方,前两天中科院和《中国国家地理》科考队压出的车轮印还可以看得出来,大部分地方则完全靠着"感觉走"。越野车不停地颠簸着、跳跃着,很难连续平稳地开上3分钟--不过非常幸运的是,这一趟我们3辆车没有一辆"沦陷"(2天后的回程里则出现了2次,一次陷在冰河里,一次趴在烂泥滩中)----事后杨欣告诉我们,他来过这里四、五次,没有一次走的是同一条路,"就靠着两座山定位,一个是各拉丹东,一个是雀莫(当地人称雀莫是各拉丹东的守护神),不怕找不到路,就怕看不到这两座山。"

令人兴奋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在车队进入"远离"青藏线58公里的尕尔曲河畔,我们终于看到了这"最美的少女"--藏羚羊的魅人身影,其中那些顶着标志性的长长双角的雄性藏羚羊尤为醒目。除此之外,藏野驴、藏原羚,甚至狼、獾等野生动物也被我们一一"发现"。但是由于天性机警的缘故,藏羚羊隔我们的车基本都很远,而且往往一看到,就撒腿就跑,很难靠近,更谈不上像有些藏野驴一样还"有意"等着我们的车靠近再一起来"赛跑",这让我想起了周敦颐《爱莲说》里的名句,"……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奔跑中的藏羚羊)
长江第一户居民要搬家

下午5点30左右,也就是近11个小时的颠簸后,我们终于完成了这不到200公里的"路途",来到了长江第一个人类定居点--藏族同胞南木迦家前,这里距离我们此行的最终目的的姜古迪如冰川不到3公里。

南木迦并不在家,不过依照去年寒梅大夫与他的约定,大家打开了他的房门。屋子里的炉子、桌椅都收拾了起来,似乎等待着要搬离,"难道南木迦要离开这里?"

正当大伙儿心存疑问并开始自己组装炉子时--这是必不可少的,因为夜间此处即使是在5月的房间内,温度仍在零下20度左右——南木迦回来了。

南木迦是个30来岁的藏族汉子,不高不胖,精瘦精瘦的。通过寒大夫的转译,我们得知他因为自己的牛羊群繁衍扩大,原先的草场已经不够,买下了最近的邻居--"长江第二户居民"家的草场和房子,正准备将家搬到那里去。

困顿不堪的我们在晚饭后很快睡了,我的一个同事此时高原反应加剧,不得不吸氧气、打点滴。这里的海拔5320米,稍微多说几句话就气喘吁吁,一晚上都感觉头疼欲裂。

关于姜古迪如和狼的故事

第二天醒来,志愿者们已经在南木迦的院子前挖坑准备树旗杆--征得了南木迦的同意,绿色江河准备将他的家建成一个长江源冰川保护工作站,并升起绿色江河的旗帜来。南木迦的姐姐、姐夫以及姐夫的姐姐这时也赶过来帮忙了。

很难想象没有南木迦他们四个人的帮助,下午我们在姜古迪如树立2006长江源冰川标志碑的工作需要花费多长的时间--反正最后车不能行进的100多米山坡,我歇了3次,花了20多分钟才最后爬上去。

姜古迪如冰川此刻就"悬"在我们的前方,看上去它不到一千米长,似乎也只有四、五十米高,谈不上什么"高大威猛"。冰川已有不少开始融化,如剑如刀的冰挂不满了冰川的下方,而我们脚下山坡的乱石,则是冰川退缩的痕迹。

此前有资料介绍,姜古迪如在藏语里是"狼山"的意思,寒梅大夫则在这里做了进一步的故事化解释,"传说以前有位猎人在这里打猎,一不小心把一只还带着一群狼崽子的母狼打中了,子弹是打在母狼的腋下致命的部位,鲜血从那里流出,就变成了现在的姜古迪如——因此姜古迪如的确切解释应该是母狼腋下流出的鲜血。"


(不知为何,我一直很喜欢狼。10年了,对这只野狼,仍然印象至深)
2006 姜古迪如后退3米

今年姜古迪如冰川会出现怎样的情况?

在一阵紧张的取点、定位、测量工作后,绿色江河在北京时间5月8日15时许,在姜古迪如冰川冰舌前沿埋下了2006年的标志碑,并郑重宣布:2005年5月9日—2006年5月8日,长江源各拉丹东地区姜古迪如冰川退缩3米许。


(我的身后就是姜古迪如冰川,志愿者们与当地藏民朋友,一起在树立标志牌。只有我,只能瘫坐在这里了)
据了解,此前关于长江源冰川退缩情况有各种各样的版本,有的说是年均57米(2004年,西藏地质勘探局的调查资料,1991年至2004年的13年间,长江源头各拉丹东地区的冰川退缩了750米,平均每年约退缩57米);有的说是20多米(青海省环保局数据,近20年间冰川退缩500余米,平均每年20多米);甚至也有科学家认为各拉丹东地区冰川变化不大,还有部分前进的(中国科学院寒区旱区环境与工程研究所2003年有关专家发布消息称,各拉丹冬地区冰川,近30年来退缩幅度不是很大,并有部分前进的冰川存在)——至于退缩的原因,大家都指向了"全球气候变暖"。

"我们不敢说哪种说法谁对谁错,然而这些说法似乎都没有具体的测量标志物,尽管我们今天只是测量了2005年到2006年姜古迪如冰川的一个数据,但毕竟有了一个切实具体直观的测量参照,今后4年,我们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来姜古迪如进行测量。我们想以这样的行动,唤起人们对长江源、长江源冰川和全球气候变暖这个宏大却关系每个人切实利益的问题的关注——至于如何应对,这是个全世界全人类的命题。"杨欣道出了我们此行的初衷。

的确,相对于57或者20,3的确是一个比较小的数据,我们也许可以略微庆幸地说,"可能是最近天气较冷、大雪不断的缘故,今年的变化不大";或许,也还可以套用一句名言,"不管是一小步,还是一大步,冰川的每一米'退步'都是预示全球气候变暖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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