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北往事:站街头

 

农闲季节,人们吃过早饭,聚在街头北墙根下,谈天说地,扯东说西。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还发生过许多离奇的故事.........



“齐鲁风”鲁北传统文化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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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初绍庆
作者简介:

初绍庆,滨州市作协会员,著有长篇纪实报告文学《大学生村官张广秀》。在《中国教育报》《农村大众》《作家选刊》等十多家媒体发表文章数百篇。在省、市征文中多次获奖。



在鲁北地区,每到农闲季节,人们喜欢在路边的北墙根下,有的拿个小杌子,有的干脆站在那里,扒扒瞎话晒晒太阳。人们把这种现象叫做“站街头”。

你可别小看了站街头,这可是村里传播消息的最快途径,敢和报纸广播相比。不过这种传播,消息并不一定准确,有的甚至无中生有,所以人们称它为“街头消息”。“你说的事,哪来的?”“街上说的。”



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们大多拿个座位,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哪里有个不孝子,下雨时被雷劈了;哪个村的村长行为不端,被人打了。有时候也信口开河:有人挖井挖出个人来,好几千年了还活着……管他有没有,说说罢了,博大家哈哈一笑而已,过后谁也不往心里去。



女人们站街头就不一样了。他们都是站在那里,纳着鞋底,拧着蒲窝(鲁北湖区用蒲草编织的鞋子),三个一帮,五个一伙。有时候高谈阔论,扯着嗓子说话,生怕别人听不见;有时候又好像在说悄悄话,一边凑到别人耳朵上窃窃私语,一边用眼的余光扫视周边,就怕被人听到。东家的大公鸡下了个咸鸭蛋;西家的媳妇跟着个要饭的跑了;谁家的大姑娘挤地铁挤怀孕了……说的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听的也是频频点头、津津有味,不时传出嘻嘻哈哈的笑声。



有的时候,虽然消息来源不是正规渠道,但也有靠谱的。我记得,还没有实行生产责任制之前,街头听到舆论,说有个小岗村,把土地分到农户了。我们大家都不相信,特别是受文化大革命影响,分田到户“可是标准的走资本主义道路,谁有这么大的胆,敢走回头路?”可是没多久,我们这里也开始分田到户,实行了生产承包责任制。



大家聚在一起,也会讲讲故事、说说评书。那时候没有收音机,更没有电视机,电影也是几个月才来村里演一次,大家闲聚墙根下,一起拉拉家常,东扯葫芦西扯瓢。我记得有个六、七十岁的刘老汉,小时候读过私塾,是我们村的秀才。他家里有很多书,闲书看的多,古今的事情他知道的也多。只要他在场,别人就无话可说了。他每次来到街头上,一手拿着个撑床子,一手提个旱烟袋。他一坐下,故事就开讲了。

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他讲过很多故事。印象最深的,是他讲的《孙庞斗智》。连续十几天,从头至尾讲了个遍,大家都听入了迷。每讲到热闹的地方,总是戛然而止,来了个“且听下回分解”。大家余兴未消,每次都不情愿地离开。第二天大家又早早来到街头。他一来到,人们都殷勤起来,有的给他挪地方,有的给他点烟卷,离家近的还给他端来茶水伺候。他稍作休息,轻轻的咳嗽一声,大家立刻安静下来,他就接着昨天的故事继续讲起来。



后来,一位年轻人开始说书,全村的人几乎都来听他说书。一个盲人为他弹着三弦,他面前放一个小牛皮鼓,手里拿着一副钢板,就是说山东快书的那种钢板,一边敲打着小鼓一手打着钢板开始说书。他来到街头,清了清嗓子,说道:“弦子不响牛皮厚,钢板不响生了锈。新娶的媳妇撅着嘴,原来是娘家没住够。”大家听完这几句,热烈鼓掌。他一会儿唱,一会儿说,街头热闹异常。记得他先说了《千里驹传》,后来又说新书《烈火金刚》。一直到现在,故事里《肖飞取药》等故事情节,我仍记忆犹新。



有时候,街头消息会闹出误会,引人发笑。有一次,外号叫“大喇叭”的妇女和一个叫“长舌头”的妇女凑在街头。大喇叭嘴里嗑着瓜子,长舌头手里纳着鞋底,站在墙根下,说着悄悄话。这时,看见一位叫“老憨”的中年人路过,大喇叭突然高声说:“他婶子,老李今天早上死了,你知道么?”长舌头问:“哪个老李,我咋没听说?”大喇叭看了看老憨说:“我也是刚听说,他家的亲戚都去吊丧我才知道。老憨,他可是你义父,你怎么还不去哭干爹呀?”老憨停住了脚步问:“昨天晚上我还在他家里,看他好好的?”大喇叭说:“昨天晚上是昨天晚上。今天脱下鞋和袜,不知明天穿不穿。他呀,今天早晨一口气没喘过来就咽气了。现在衣服都穿好了,路都指了,可能是还没给你报丧吧?”老憨一听,信以为真。急急忙忙跑回家,借个白褂子披在身上,拿包黄表纸就往义父家跑去。一到干爹的街头,他就“亲爹亲爹”地大哭起来。等他来到屋里,顿时愣住了。他的干爹好好地坐在那里。他的干兄弟生气地说:“你这是咋啦?父亲好好的,干么咒他死呀?”干爹看到他的样子,哈哈大笑,连声说:“好,好!咒一咒,十年寿,看来我今年是死不了了。”老憨听了红着脸说:“是大喇叭告诉我的,我去揍他一顿。”干爹笑着说:“揍人家干啥,算了。她的话你也敢听,连年都会过差的。”这件事虽然过去了几十年,却仍然被人们当做笑话谈论着。



蒲松龄写聊斋,曾在满井柳泉旁,奉茶设座,搜集故事。街头可是故事的新闻发布会,什么样的故事都有,天文地理,历史传说,神话的,现实的,中国的,外国的……真是无奇不有,无所不有。特别是博兴县公认的笑话篓子、幽默大师郭同连的故事,更是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那时候,我经常听到人们讲述,有时候还记录下来,成为了我的写作素材。我根据街头民间传说,创作了《郭城栏儿的故事》五十多篇,深受读者喜欢。

随着人们生活的提高,家家户户都有了电视机,但是许多老人并不满足整天蹲在家里看电视,仍然喜欢聚在一起拉拉呱谈谈心,说个段子养养神。

有道是:街面人来人往,街头驻足闲谈。说不尽家长里短,笑不完恶少丑颜。虽已是过眼云烟,却总是美丑自见。

站街头,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作家点评

昔年乡村的一种风貌现于作家的笔端时,会带来一种温馨的意味,那是文化这一固因所同步给予读者的怡情,被你接受后便成为流动的记忆画页。那是无可否认的对于中国农村文化的认同。上点年纪的人,都体验过一如《站街头》的那种场面,那是农民生活的一段剪影。在改革开放前可以说这是普遍常见的现象。何也?曰:穷困的原因。现在一定少见了,甚至不见了这一现象,于是经历过的人一经提起它,便有许多故事出现。

绍庆的那支朴实的笔所揭示出来的涵意,直指那时农村的生存现状。寓乐于苦的中国农民,具有幽默的本性,对待生活有许多的智慧也有无穷的谋略。站街便是一种笑对命运时的一份追求。通过在街头凑一凑,站一站,互道一次衷肠,于是笑逐颜开,释放掉烦恼。咬一咬唇舌,倒一倒苦水,听一下高士的教化,然后把五色杂味统统抛撇,心里藏着的苦况一时间全然忘却!正如作者所言,好如举行了一次新闻发布会:各抒已见后都有了新的生命力。就像现在流行的说法一样:形成了一个说话的平台。

绍庆流利的叙述,为阅读他文章的读者带来无限的趣味。有感而发,仅为识者而共鸣。

——王鸣亮

2016年3月24日

王鸣亮:山东博兴县人,散文作家,出版有《悠悠清弦》《悠悠岁月》《忆缘随笔》三部散文集。

版权说明 本文为原创作品,版权为作者所有。图片来自“华声论坛”“山东摄影家协会”等网站,特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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