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无声 情更浓

 

在我心里,能认识几个字的母亲可以和任何一位伟大的母亲媲美,她历经千辛万苦养育了我们七个儿女,心甘情愿用生命的全部陪伴了父亲人生中没有意识没有知觉的12年,让七个儿女没有后顾之忧地工作和生活。...



2014年7月23日,首都机场3号航站楼,母亲蹒跚着转过身,跟着机场的陪护走向安检区。我目送她离去,又追过去看着过了安检,帅气而又善解人意的陪护把母亲随身带的包放在推车上慢慢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我鼻子酸酸讪讪地转过身,和爱人离开。终究,内敛的我还是“忘了”拥抱母亲;终究,我还是没让眼泪流出来。接下来,就是几日压抑的对母亲的愧疚心情折磨我:后悔没有陪母亲多聊天,后悔没有带母亲去修脚,后悔没带她去吃大餐.......下决心,下次一定要做得不留一点遗憾。几次了,就这样,周而复始地盼母亲来,带她玩,送她走,然后沉浸在遗憾中......

母亲73了,含辛茹苦养育的7个儿女,只有我一人离开她落户北京。这次仅隔了半年没见她,又苍老了许多,腰似乎更弯了,行动似乎又缓慢了些。庆幸的是,身体总体来说不错,精神头也还算足。自从父亲2002年因病成为植物人后,母亲看似日渐苍老,实则却越来越硬朗。因为日夜照顾父亲,母亲的身体得到了锻炼,七个儿女都不及她一个人照顾的细致周到,12年,无数个日日夜夜,母亲每天就歪在父亲身边的沙发断断续续地一小觉一小觉地解乏。记得带母亲从台湾旅游回来的一个深夜,突然有陌生的手机铃声响起,声音很大,我和爱人找了半天,才发现是母亲的手机闹铃,时间是凌晨2点。母亲每天要在那时候起来给父亲活动身体。12年,父亲没有长过褥疮。



(2012年春节,母亲带领7个儿女家共21人上山给我奶奶上坟)

母亲年轻时和父亲从安徽农村逃饥荒到黑龙江的一个农场,历尽周折安顿下来。父亲性格豪爽喜好结交朋友,常年在外出车。母亲性格耿直,凡事要强,边上班边在家里照顾姥姥、奶奶两位小脚老太太和七个接连出生的儿女。在我残存的记忆里,母亲一年四季从来都是那个农场里最能干的女人。晚上去油厂上班,下了班种地,拣地,上山。油厂里的活,男人干起来都发憷,而瘦弱的母亲却坚持了10多年:几百斤一麻袋的黄豆要扛起来就走,榨油厂房的温度永远都是50°以上。那些年母亲将馒头带去上班却舍不得吃,偷偷浸满油带回来给我们解馋。所谓的“拣地”,就是公家农场里的农作物在正式收割完后,人们可以随便去寻找剩下的东西。只要一听到哪块地“开放”的消息,每家大小都蜂拥而至,不吃不喝、争分夺秒地搜寻粮食是很常见的事情,而母亲弯腰驼背背着大麻袋前行的样子自几岁起就永久地刻在我的眸子里。靠山而居人们,靠山吃山,我们也不例外。从开春到入冬,人们上山采集各种野菜、山货。雨后,出发的越早,进山走的越远,收获就越多。很多时候,母亲都是下了早班回家看一眼就直接上山了。



(2000年全家福,我女儿第一次回东北,她是下一代的7个孩子中最小的)

为了培养7个儿女,80年代初,颇有生意头脑的父亲带着母亲做了养鸡专业户,艰难的摸索和辛苦的打拼后,我们家成了当地为数不多最早的“万元户”之一。7个比较有出息的儿女激励着父母不停息地奋斗:养猪、买车、承包土地。即便包地时风餐露宿却颗粒无收、甚或是几千只鸡一夜死于鸡瘟,父母都坚强面对。他们的幸福就是看着7个子女一个个上大学,工作,结婚,生子。在他们眼里,生命的延续就是生活美满的最好诠释。

七个孩子中,父母最偏向我,在那时的农村,很少见家长如此疼爱一个丫头的。1986年8月12日,车祸中幸存的我脑颅骨破碎,颈部被自行车手刹穿透,输血、手术、昏迷后醒来的我,从此真正成了家里的“宝”。在父母的宠溺中,我能言善辩,学习优秀,成为他们的骄傲。虽然我性格开朗,但不知为何,长大后我一直很羞涩与父母过多交流或者亲近,准确地说,是潜意识的躲避。记忆中,搬了两次家,都一直听到邻居说我是要来的孩子、捡来的孩子。慢慢长大后发现5个姐妹中就我是单眼皮,而且父母对我明显比其他孩子好。曾经,沉迷在琼瑶小说中的我为自己设计了几个版本的身世。岁月在纠结中流逝,亲情在亲疏中走走停停,当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并经过医学验证我和姐姐们都是RH阴性血后,我的心终于彻底回归了。从幼稚中蜕变过来的我一直竭尽全力去孝敬父母,奈何远离家乡,独自奋斗,顾了小家顾不了大家,顾了孩子顾不了父母。这些年,一个人在北京,每年回去几天,不像去看父母,倒是像去旅游。母亲的乡音我听的少,很多时候我觉得我听不懂了。14岁离开家住校,而后去远方上大学,到如今在京工作19年。离开家太久了,母亲口里的很多人,很多事,我都无从知晓。在父母苍老的路上,我虽想尽力,很多时候却都是无能为力。父亲每日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安心地睡着;而母亲却苍老的没有了一颗牙,由于牙床也彻底毁坏,连假牙都没法正常戴。曾经因为中风,母亲的脸抖动,嘴歪眼斜,为了不耽误照顾父亲,不劳烦儿女每天奔波,她执拗地选择在家附近的小诊所治疗。我陪她去治疗过,只一次,让我揪心了很久很久,那刀剜在母亲的脸上却划在我心里。母亲啊,您脆弱的心和苍老的身躯究竟承受了多少生活的风雨!



(2005年春节回家过年,拍摄的母亲照顾父亲的情景)

得知父亲病倒是在哥哥姐姐向我隐瞒一周后,那是2002年11月底。我带着家里所有的积蓄哭着从北京回到黑龙江,父亲虽然被抢救过来,却成了植物人(那时我们所有的人都坚信我们会唤醒父亲)。几日的痛苦煎熬后,虽然不舍,还是要回京上班。走出病房,瘦弱的母亲反倒安慰我,我哭着紧紧拥抱母亲,记忆中和母亲的第一次拥抱让我这么多年都没有忘记。在农村长大的我们,哪里有过用这种方式去告别?虽然上大学也来来回回地折腾,但是每次离开家,父母都装作很不在意的样子看我走,其实他们会一直望到我的影子彻底消失。

父亲虽然脾气比较急,但是性格幽默开朗,在母亲生气时会小心翼翼地哄母亲,逗母亲开心。父亲成植物人后一睡12年,母亲无法排解的苦闷无从寄托,最初的几年不停地想各种办法希望父亲能醒过来,对着父亲说破了嘴皮,回忆了几百遍共同生活的日子,父亲依旧毫无反应。后来母亲选择了捡废品和种地来缓解痛苦。原本母亲就是能干会过的人,不知道什么是累,也从来没有抱怨过生活。即便老了,也不愿意拖累儿女,不想要儿女的一分钱,她偷偷地去捡废品,不让当领导的儿女知道,怕丢了他们的脸(后来,我那当区长的大姐跟着她一起去捡废品,她才不再有顾虑)。她起早贪黑去小区的外围把零星的荒地变成给儿女源源不断提供绿色食品的基地,当我们吃她种的菜,带走她收获的果实,她觉得她的人生从此又有了靓点。我们知道母亲累,不忍心她再操劳,但是为了能让她有时常出来走走的动力,只能陪着她捡废品,种地。日子一过12年,我们看着母亲坚强地撑着这个家,毫无知觉的父亲依旧是她的主心骨。



(2014年10月6日,母亲在她秋收后的地里劳作)

父亲病后,母亲一日都不离开父亲,只有每天看到父亲、亲自伺候他,她才踏实。母亲性格刚强,执拗,坚持不让请保姆,自己能动就不劳烦儿女。我们做子女的心疼母亲,母亲已经70多了,十几年来就没离开过家,没离开过父亲。父亲的突然倒下,留给我们许多遗憾,我们不想在母亲身上再沿袭这种痛苦。带母亲出来走走成了我们一大心愿。2013年国庆节,外甥女在北京在结婚,我们用非常煽情的请求换来了母亲的几日来京小住。那几天,我带母亲游览了园博园、钓鱼台、电视塔、花卉市场和各处名胜。母亲每日乐呵呵地游玩,私下却总是悄悄问我:这么多人得花多少钱啊?2013年春节前,在姐姐们的支持下,我做了很久的动员,母亲才一个人飞到北京,跟我去了普吉岛。那些天母亲很快乐,虽然牙口不好,吃东西却很快,虽然腿脚慢了,却从不耽误行程,因为母亲不想给我带来麻烦。2014年7月,在我的游说和多方努力下,母亲再次一个人飞到北京,跟我去了台湾。在台湾的八天,母亲每日自己住一个房间,她不让我照顾她,怕自己的睡眠习惯影响我休息。那七个夜晚应该是母亲这辈子睡的最安稳的7个夜晚。几次带母亲一起出游,让我安心了许多,前前后后付出的很多努力都值得。我看着母亲在各式的酒店享受自助早餐,学着使用不同的酒店设施,每天帮母亲选衣服,拍各种照片,母亲知足的笑容让我欣慰,尽管她总是说“我这么大岁数了,黄土都埋脖子了,还出国有啥用?多费钱啊!”

在我心里,能认识几个字的母亲可以和任何一位伟大的母亲媲美,她历经千辛万苦养育了我们七个儿女,心甘情愿用生命的全部陪伴了父亲人生中没有意识没有知觉的12年,让七个儿女没有后顾之忧地工作和生活。不惑之年的我 ,为人妻为人母,为家为工作四处奔波。而作为女儿,我也深爱着我的父母,辗转难眠时,我也想在他们的身旁听他们唠叨,给他们做顿饭,夜晚为他们端上洗脚水。父母越来越老了,我也怕,很多怕,也有很多无奈。我知道,选择了离开家乡,就意味着不只是孤身奋斗,还有无法尽孝的遗憾,令我难以释怀。梦里时常会梦见父亲病的好了,或者父亲突然不在了,醒来只能一声叹息。每次离开,心里都非常清楚:见一次少一次那么真切地摆在眼前。记得一次只有我一人陪父亲的时候,父亲对我的宠爱历历在目:我术后醒来,父亲戒了三年的烟又捡起来了,他担心取出脑颅骨的四丫头会不会傻了;父亲送我去上大学,坐了一天一夜的车,片刻没休,安顿好我,没吃一口饭就走了。姐姐领我去做双眼皮手术,父亲知道后气的要打她,不让她进家门;父亲总是会在别人夸我的时候说:“俺家四丑,天津尿壶嘴好(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个是什么来由).....我忍不住跪在他床前磕了三个响头,大哭不止。



(2014年春节前,我们一家和母亲在普吉岛)

2014年8月25日,我和爱人带着孩子刚刚抵达西安,就接到姐姐从东北打来告知父亲病危的电话。我立即调转车头,赶上了最早飞往哈尔滨的飞机,再辗转火车、汽车,一路奔波,一路祈祷,一路泪流不止。最终,我还是提着行李箱直接到了殡仪馆,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躺在那冰冷的地方,从此天上人间!和父亲今生的相见定格在他被推入火化室前,挣扎间我触摸到了那冰冷而熟悉的脸,那一刻,我才真正懂得“永别”。儿女的痛苦远不及母亲失去心灵依赖的苦楚,母亲为了让儿女不再伤心,不再为她担心,再次选择了坚强面对,最初的几天母亲一直没有哭,没有激动的情绪,反倒不时宽慰我们。等到父亲骨灰安放的那天,母亲终究还是晕倒住进了医院。父亲不在了,所有的人都认为母亲解脱了,只有我们这些儿女知道,母亲的心,从此一边牵着7个儿女的家庭,一边瞭望着天国的父亲,唯独还是没有她自己。



2014年春节前,我们一家和母亲在普吉岛



2014年7月,我和爱人陪母亲在台湾野柳地质公园,女儿当时随学校在台湾研习





2009年暑假,在母亲的房前,我们姐妹五人与母亲合影



2013年10月6日,母亲来京参加外孙女的婚礼



2013年春节,全家在酒店合影,挨着母亲的老人(中间第三位)是二姐夫的母亲,前排均是下一代



2014年10月1日,母亲参加孙女的婚礼,和我的三个姐姐合影



2012年春节,这是父亲生病10年来的唯一一张全家福,其中有四口是母亲的侄女一家

关于作者

赵秀芹,1972年生,北京信息职业技术学院经济管理学院副教授、国家二级会展策划师,英语语言学学士、经济学硕士。2010年曾在对外经贸大学做访问学者一年,并于2005年和2012年两次赴英进修学习。擅长商务英语、会展策划、企业管理等领域,曾为中国银行北京分行、首都经贸大学、北京世界公园等机构进行管理培训。在国家级刊物和核心期刊发表论文10余篇。多次受邀参加行业会议,组织学生参与“京交会”,“中国会议产业大会”,“婚博会”等享有盛名的专业会议的现场项目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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