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解放表演——怎样创造自己(8)

 

仪式解放表演——怎样创造自己(8)——中国独立舞蹈剧场访谈丛书之一...

怎样创造自己(8)
——张献访谈
小  珂    子 
仪式解放表演


小 珂:那后来呢?我觉得组合嬲到现在还是有很大变化的。

张 献:不管怎样变化,physicality是一贯的,包括《左脸》。就我个人而言,所有的作品都出自一系列的意图。《左脸》至少在舞蹈这部分来讲,我希望能够改变那种拼贴的方法,我是想,动作应该由一定的特征贯串下去做,是有机整体。这是一个技术要素。还有一个要素是仪式感。仪式感可能更能体现这个作品的剧场类型。不错,《左脸》中表演者都穿了一种服装,但不能说穿上专门设计的服装就变成“扮演”,就失去了现场的physicality,强调仪式感正是要排除戏剧性角色的扮演,让每个人生活在仪式中。仪式可以被看成生活的延续,而不是背离生活的表现。《左脸》是我所有作品中最具仪式感的,我是想打破审美性剧场的局限,确认一种剧场存在的不可置疑。

小 珂:是怎样一种不可置疑呢?

张 献:人们在剧场中做演出,总会遭遇各种各样的评论,我发现大多数人不喜欢被评论,而有些人特别希望听到别人评论,如果没人评论他会焦急,说哪怕被人骂也好过没人理睬。我也喜欢被人评论,每次演后谈我都笑眯眯坐着静听。问题是中肯的评论总是很少,大多数言不及义,纠缠在stupid的问题上,你只好敷衍应付。组合嬲不是一个一般意义上的艺术团体,我常说,我们不是为了艺术,我们是通过艺术创造我们的生活,至少我是这样,我特别希望人们理解这一点,如果理解了,就不会总是漫无边际地纠缠与我们无关的问题了,这些问题多半是剧场里的事情,不是生活里的事情。于是我想到,如果他们认识到我们的剧场演出不过是我们生活中的仪式场合,恐怕就会开始真正的、有意义的对话了。

世界各地的仪式,不管是宗教的、世俗的,还是传统的、创造性的,都是无可质疑的,对吧?没有什么技术上的高低、审美上的好坏,剧场生活对我们来说,不正是创造性生活的一部分吗?我不责怪观众,我觉得我们有责任通过剧场演出的实例展示这一点。所以《左脸》中我让所有的演员,包括通常在幕后的影像、音乐操作人员全部上台,面对观众坐着,当面操作,当面表演,从不下台。这是正确的仪式方式,由此反观,我们的结尾谢幕方式是错了,没有回到原地打坐,却趁着黑暗一起跑到底幕,在欢愉的乐曲中一字排开向前,手拉手向观众鞠躬。

小 珂:在阿姆斯特丹演出后,那个挪威的埃里克也表示了差不多的意见,结尾欢快的音乐使他大吃一惊。

张 献:败笔啊!是我的错,我跟殷漪商量过谢幕音乐,我因为担心“冷收场”,想来想去,还是让殷漪使用《舌头》的谢幕音乐,做了错误的决定。我还是没沉住气,将仪式进行到底。

小 珂:剧场中的仪式和日常生活中的仪式还是不同,难免被批评。

张 献:我不会躲避批评,我是不喜欢被人误以为是某个圈子,某个领域的成员来对待,明明不是那种腐朽的国有舞蹈业的从业人员,或者娱乐业、时尚圈的人,却默认着他们的规则与之周旋。我们是我们,非常特别,可以说是唯一的。还有,我们的作品中有舞蹈,但不是通常的舞蹈作品,如果把其中的舞蹈放在一个科学和技术框架里来讨论,事情就复杂化了,我们难免被卷入一种似是而非的互动共演。你想想,舞蹈作为一门学科、一个认识对象,由此产生的价值判断和功能批评,参与其中那是虚假表演啊。我们当然也会谈舞蹈,可是会这样谈吗?我们会以我们的方式来谈,真实贴切,没有既定的框架,或者有框架而超越一切框架,是不是?我们现在就谈得很好,谈得很必要,其中有分析和评价,从不拒绝,比如今天关于《左脸》,以前没有细谈,实践的意义被我们匆忙的生活给掩没掉了。

《左脸》中的“慢”,塌腰引颈的基本动作,欲进还退的反应,都是细致地下了功夫的,旨在寻找仪式与艺术的统一。我们做了太多的事,很少总结,不提起来都快被忘了。在歌德学院陪德累斯顿的迪特看《左脸》的时候,我用遥控板快进,迪特说他要看真实的速度,结果看到你们那段垫子上的舞蹈,迪特说那是Masterpiece——那一瞬间我觉得茫茫世界,还真有人用真正的眼睛在看舞蹈的。迪特喜欢这种慢速度,我原先设想的那些东西都被他看出来了,不光是慢,动作中那些寸劲的快,以及融合在武术动作中的步法,相辅相成,形成特有的韵律节奏。歌德学院的Wilfried 说迪特五分钟就决定了邀请我们,夸张了点,但确实差不多,看了一会就决定了,然后我跟他一起慢慢欣赏起我们自己的作品。

小 珂:《左脸》还有一部分有待修改,一直没有机会排练。

张 献:我们的确太匆忙了,你多次提过要把那些动作段落精修一遍,现在只有等新的演出邀请来了才有复排的必要。到时候还是要整体地酝酿,包括它的仪式感。服装的设计还是有必要的,可以帮助到人的仪式体验,去当代化不等于去当下化。包括中间那个方垫的区域,本来是为解决临时人数短少的问题,上场演员才三个,舞台上显得空荡荡的,方垫的使用,表面上看缩小了演区,实际上却放大了三个人在这个活动区域内的体量。仪式空间作了分割,一部分在方垫上进行,一部分在方垫下进行,两个区域身体姿态动作不同,形成仪式感和日常感的对比,也丰富了调度。

特征鲜明的舞蹈动作在各个片段中得到贯彻,这和你(小珂)的工作有关,你是名符其实地担负起了编舞的职责。关键的两处出现了动人的舞蹈:你们三个人在方垫上的表演跟殷漪的现场音乐配合极好,无节拍动作的突然一致性引人入胜。音乐在这部作品中的作用很大,我一直想加重殷漪在台上的表演。我最欣赏的那一段:手在空中划动,莫名其妙地转移到地上,像是拂扫,一侧身,追随莫名的对象,真有意思啊,这是什么呢?视线跟地面紧密联系,它和环境发生联系,通常舞蹈是跟人发生联系,人对人动作,可这一连贯动作却视线对着地板和四面黑暗的空间,从一处移到一处,好像无形无影对应着一个三维的天罡步场,这正是迪特叫好之处,我也曾一再提到这段,这种英雄所见使我陶醉。这不是简单的和环境对话,不是你做出对话,是观众退远了看出来的效果,你们自己在台上未必清楚,人们看见了负空间作为角色的存在,这种正负空间的关系使动作产生一种微妙的内部对抗性,但不知对抗指向什么。

小 珂:我就记得在萨尔茨堡一看到那个舞台都傻了,空空荡荡,所以我说铺报纸。说到这里,我觉得张老师您的作品它永远不会是一个死亡状态,它总是和某个时间和空间,和某个具体环境产生特定的联系。包括《舌头对家园的记忆》去香港的演出,遇到那样一个小舞台,小到荒唐,我们还是做了很好的演出。你的作品一直存在着一种自我生命的发展,这是非常少见和难得的,使我们每次演出都不是简单重复。

张 献:这不都因为你们吗?所有的东西都化为你们自己的东西了,场地的规定性、其它方面的规定性都不重要了,中环的艺穗会小剧场,那几乎不算有舞台存在,起司蛋糕尖尖上那一小块立锥之地,几个人商量一下,走一遍,就正式演出了。这个《舌头》,我怀疑你们能在床上演。这个例子可以说明,仪式能解放演出,因为仪式不会出错,出错也没关系,表面上看起来演出有顺序、有规定,但这种确定的东西往往仅限于某一点,不要求通篇严格的准确。你们每个人的在场品质,使得表演看上去就像生活中的一个仪式,无所谓专业规范,无所谓技术标准,无所谓对还是错,这就是我要的仪式效果。

通往仪式的道路有许多,对我来说,建立现场的要点是,怎样开头,怎样结尾。我做的组合嬲作品都是让演员从开场到结束一直待在场上,不下来,要像教堂的神职人员那样,始终和观众(信众)在一起。《舌头》的开场——观众进场时,演员已经在台上睡了好久;《左脸》的开场——观众进场时,演员已经在撕纸、煮咖啡、叠床单;《红楼梦》的开场——观众进场时,演员已经各就各位,翎溪吃水果、Coco哼鸣、丽芬整理按摩用品、殷漪操作电音;《集体舞》的开场——观众进场时,演员们已经一排地坐在椅子上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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