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三个力量，才能改变教育”

温州翔宇中学为老师提供了优厚待遇，还在校园内建起10座博物馆。然而，卢志文校长及各位学校领导的办公室却很简陋，没有饮水机和植物装饰，一桌、一椅、一书架、一电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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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志文民间教育机构翔宇教育集团的重要主导者。民间机构参与教育，一些争议之外，另一方面，也做出了一些尝试。

又见到卢志文，已是两年半之后了——2013年12月，我到浙江省温州市永嘉县，采访卢志文和他主导创建的温州翔宇中学。温州两日，白天参观学校，进课堂，逛校园，采访；到了晚上，卢志文陪着吃过晚饭，就在宾馆房间聊到深夜，连聊了两个晚上。回来整理，发现采访录音竟有10小时。

那时，翔宇刚刚开学，万事刚起，待兴。现在，两年多过去，温州翔宇校园内绿树已成阴——翔宇在探索一种教育模式的同时（对这一点，我常常怀疑，而且有很多疑问。不论方式和代价，仅论突破，卢志文主导下的翔宇敲掉了教育体制之城的墙砖，这是一份难得的勇气。每一个刺秦的勇士都留下一份让人赞赏的豪气），也在尝试对当下教育的方法做一些创新：与体制的若即若离之间，在生存与梦想之间，在企业发展、责任与理想之间，于是就有了很多学校不曾做过的教育试验。

这次春日里的见面闲聊，说到民办教育和自己的经历，卢志文总结说，他离开公办教育体制，进入民办教育领域，就像农民从集体土地经营到承包土地自主经营。结合自己的经历和研究，他觉得在当下中国，有三个力量正在推动教育的进步：

‍一是，“通过民办好的体制和机制，去彰显教育的力量，能够对教育品质的提升有好处。”二是，“我在做教育的过程中，我发现还有一样东西是改变教育的，就是科技进步。科技进步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是硬件方面的，比如说计算机、网络等等。科技、科学的进步还是属于第二位的。第一位的科技进步是什么？是教育本身技术在进步。比如说心理科学，你怎么对这个孩子的认知规律掌握，然后用符合孩子认知规律的方式去做教育。”

 

“我认为这个三个力量改变教育。最终改变教育的力量一定是三个力量共同作用，先进的理念指导，优良的科学的组织方式，然后加最新最现代化的科技应用，三个力量共做推动教育的改变。”

卢志文的试验田:温州翔宇学校

卢志文走在温州翔宇中学的校园里，学生们冲他大声地喊着“校长好”。他做总校长的翔宇教育集团管理着12所学校，温州翔宇中学最年轻，刚刚开学三个月——2013年9月，温州翔宇招进800多名高一学生和700多名初一学生。

2013年，浙江温江市永嘉县政府深化民办教育综合改革，试行“政府提供硬件、民间提供服务”办学模式，将投资4.6亿元的校园面向全国公开招标办学主体，翔宇教育集团胜出。这一年，翔宇教育集团从事民办教育已经14年。翔宇民办教育从江苏淮安起步。淮安是周恩来的故里。周恩来，字翔宇。这是翔宇校名的由来。14年来，翔宇教育集团从淮安到扬州，又到湖北荆州，再到浙江温州。如今，集团所办学校学生5万余人，学段从小学一直涵及到大学本科。

好的教育，才是招生的资本

淮安外国语学校是翔宇教育集团第一所学校。学校源于淮安政府官员到上海拜访了民营企业家王玉芬，希望她能够出资助学。1999年2月4日，双方签约，“年内投资创办一所高规格、高质量、现代化民办学校。”

如何才能办出一所“高规格、高质量、现代化民办学校”？学校董事会决定聘请一位懂学校管理的能人校长。有人向王玉芬推荐了卢志文，不过当王玉芬找到卢志文时，却被当场拒绝。卢志文说起当时的想法：“学校太小，还不知道前途怎么样。”

没有卢志文，学校还是要办。学校开工奠基，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歌舞团在淮安举办专场演出。名人效应，让淮安外国语学校名声鹊起。掌声散去，众多问题依然只是停留在被美好词句描绘过的蓝图上——教室和校舍还是一片空地，教师和学生还不知道在哪里？学校定于9月开学，此时，时间已不足6个月。

最后，卢志文还是到了淮安外国语学校——王玉芬找到政府部门，请求组织部门出面，以行政任命的方式，把卢志文借调到过来。“公办学校里的待遇都留着，代表公家去。”

多年后，卢志文感慨道：“我从来没有经历过一个这样的过程。”他说的过程，是指筹建一所全新的学校：校舍的建设，桌椅的选购，环境设计，工作人员的招聘和培训，甚至该选择多少吨位的锅炉，很多从未接触的事务，临时学习，然后做出选择。资金的不足，各种关系的协调，“千头万绪。”

卢志文遇到的问题，很多民办学校在成立之初，都曾遭遇。1990年代，随着社会发展和需求的增强，民间力量投入基础教育。民间力量办学对教育投入资金不稳定，捉襟见肘，时有发生。政策不支持，社会不认可，甚至对民间办学怀着偏见。学校刚建成，师资筹备和教学经验不足，招生往往成为最大的问题。

“我们计划招收432名学生。”卢志文一直记得这三个数字。作为一所新学校，如何找到这些学生？卢志文和新招聘来的10位教师一起做招生宣传，动员学生和家长，不过，效果并不理想。报名截止时，只有一百多人报名。老师和家长冷眼旁观，甚至有家长对他说：“卢校长，你这个学校，这个地方，办养猪场，养猪都不肥。怎么能办好学校呢？什么是好学校呢？我们这些优生孩子，到那里，哪里就是好学校。”

截止报名前的最后一晚，卢志文和老师们依然打着电筒去同学家里做动员。14年后，说起这段经历，卢志文感慨道：“劝人上学，是这辈子最难做的事情。没有家长会拿孩子的前程做试验。”

创办学校之初，卢志文得到教训，也是经验——好的教育，才是招生的资本。



卢志文：“跟孩子在一起最快乐，俺不会唱歌，就出灯谜。”教育之外，卢志文喜欢书法、篆刻和灯谜。

学校品牌和影响的确立需要多少时间？只需要一天

卢志文自问自答：“一所学校品牌和影响的确立，需要多少时间？很多人的答案是三年，三年之后，经过统一考试，分数出来，才见分晓。曾经，我也这样认为。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只需要一天！”

“我们怎么做的呢，开学第一天，宿舍分好，名单贴在宿舍门口，床已经铺好了。生活用品也买了。中午，我们提供一顿学校食堂免费体验餐，让家长看看孩子吃什么，食堂是什么卫生状况，饮食结构怎么样。下午，我们又是班会课。班主任和家长、孩子在一起，家长可以了解孩子的课程和学习安排。我们还有选修课。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选修课。我们开了三十多门选修课。”

淮安外国语学校开学第一天的服务，学校的教学安排和教学内容，以及淮安外国语学校一系列的新措施，让它一炮而红。14年后，翔宇教育集团进入浙江温州永嘉，当应聘到翔宇中学任教的教师走进学校，“教师公寓连牙膏、纸巾等生活用品都配齐了。”

聚起一群有教育想法的人

温州翔宇中学筹备期间，在多家媒体刊登广告，以优厚待遇在全国范围内招聘优秀教师。

赵先生在学校办公室工作，卢校长介绍他时说，“还兼司机，摄影和摄像，是个多面手。”他原在河南三门峡市一所事业单位，妻子在当地一所学校教书。

他们获知温州翔宇中学的招聘信息后，经过慎重考虑和多方权衡之后，离家千里，从黄河边的内陆山城来到温州。他算了一笔经济账：在这里工作，收入远比在三门峡时高；他们的孩子正读六年级，一年后可免费就读翔宇中学；他们夫妇免费在食堂吃饭，免费住在学校提供的教职工宿舍里——学校承诺低价出售商品房给他们，房价两三万元的地段，只需要出三千元，在学校工作8年，房子将归教师个人所有。

温州一位教育界人士告诉我：翔宇教育集团刚到温州，人生地不熟，有一个叫麻柏林，在招生和教学上，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我找到了麻柏林。他是老永嘉人，一直在温州永嘉县从事教学工作，“当老师，教导主任，副校长，到瓯北三中当校长，然后到上塘城西中学当校长。” 到翔宇，任初中部副校长。麻柏林到翔宇来，他说待遇没有多大关系，“以前在公办学校，很多时候忙于应酬，杂事多。每年的会、评比、检查，很多；还有财务，很多事情，都要自己动手。”他有一腔教育情怀，想去除杂事，把更多精力用到教学中来。“这个学期，我们做了这些事情……”他说话的语速不由加快，也更流畅。

我问他：“你现在做的这些事情，以前在其他学校，不能做吗？”

“以前公办学校也有做，做得没有这么到位。以前把老师召集起来，开展一些教研活动，比较困难，老师的积极性不够。老师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借口，教学任务忙啊，就是参与，主动性也不强，既使做，也比较流于形式。”

“公办学校校长，真正管得了老师的东西不多。老师真不听你的，你用哪些有效的措施来督促老师，好的办法不多。我做校长几年，也是努力和老师搞好关系。真的闹僵了，老师故意顶着和你做，把老师调走，或者待岗，可能性都不大。现在这个学校，老师都是招聘来的，如果家长反映不好，学生评价不高，学校不认可，事情不参与，恐怕很难待下去。”麻校长说的翔宇教育集团评价教师的宏观标准，叫“评价五维”。

麻校长任职的初中部有近50位老师，除了18位永嘉籍教师之外，其他教师，大部分来自翔宇教育集团其他校区。

“翔宇其他学校的老师，对理想课堂做了很多年。而我们本地老师，以前没有接触过。”所谓理想课堂，这是卢志文总校长倡导的一种教育理念，“让学生真正做学习的主人，学校不仅要让学生有‘高分数’，也要‘有后劲’，更要‘很快乐’。”

“以前很多公办学校，老师基本上都是单打独斗，老师与老师之间，差距很大。经验丰富的老师，独自享用；经验不丰富的老师，个人在那里摸索，也摸索不出来。我们现在集体备课，团队协作，共享智慧。”

历史老师张强自称卢志文校长的粉丝。他说，“2004年，就在网上读他的文章。”当时，卢志文在教育论坛教育在线上开设专版，发表教育观点，引起众多老师的关注。张强就是那些文章的读者。张强在永嘉县瓯北五中工作十四年。说起他的“新东家”，他说，“教学课程改革这么多年了，但是上课的方式还是比较传统，过分的强调教，忽视了学生的学。现在，我们就是要改变这样的方式。我也很想在这里实现理想的教学理念。”

“大自然，是人类永远的老师。孩子们走进博物馆，身临其境感受大自然的奥妙，收获知识和快乐，激发梦想和好奇。”

学校变成教育场，让教育时刻发生，持续发生

卢志文认为现在的一些公办学校，“花钱不少，效率不高。”温州翔宇中学为老师提供了优厚的待遇。卢志文校长和各位学校领导的办公室却很简陋，没有饮水机和植物装饰，仅一桌、一椅、一书架、一电脑而已。

翔宇中学校园内却植物繁盛。“花园中有一所学校，而不是学校里有一座花园。”学校把校园绿化当成校园文化来打造，“树木的选择，是有规划的，与课程结合起来。植物不仅提供绿化、净化和美化的功能，还有育人的功能。我们把植物也当成教育的资源，努力让物质景观成为一种‘教育场’。”

为了更好地实现这样的教育，温州翔宇学校还规划建设了10座博物馆。而这些场馆，直接承载着卢志文对教育的思考。“我们要改变学习的形式，就要从场馆入手。”

我们以真、善、美、本四个方面规划学校的场馆建设，“真”是科学和自然美；“善”是人文和政史美；“美”是艺术美；“本”是生命教育，还有一些综合的，比如说创意馆。所有的学科只要你需要，我们能在学校里面做出来的都会尝试，譬如语文老师需要一个梅园，里面要有樱花，秋天要有落叶和果实，我们按照这些元素做出来，真能达到想象中的氛围；生物老师需要的我们也做出来；美术老师需要树皮是特殊的质感，这样孩子写生可以用，我们就按照这个要求做出来。

不管你用各种各样多么眩目的多媒体手段把贝壳呈现给孩子，它也只是一个虚拟的图像而已。可当你把一个贝壳放到孩子的手里去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多媒体，孩子可以搓，可以闻它的气味，可以咬一咬，看一看硬度，可以敲一敲，听听声音……这些都是文本和虚拟世界无法实现的。所以，教育不能离开现实的世界。

教学的最高境界是实现知识、生活和生命的深刻共鸣。如果没有了生活和生命跟知识去共鸣，那么这个知识将永远是死的知识。

学校的每一个场馆，都必须要有专人去做，这个人应该是这个领域的骨灰级爱好者，应该是一个行业或者是专业的精英。博物馆的环境应该是围绕孩子，站在孩子的视角。每一个场馆都可以成为所有学科的课程模式，美术老师看中了蝴蝶的色彩可以来场馆进行教学，生物老师当然可以来，地理老师也可以来，历史老师难道不可以么？带学生来看看远古生物的进化历程，这样的教学所生发出来的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本文依据两年前给《时代教育·教育家》所写的旧文改出，最后一节引用了卢志文在《新校长》杂志发表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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