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之殇

“朝闻道，夕死可矣……”猪大一句话没说完，一股洪流涌来，猪大身子被冲起，脑中一阵迷糊。...

公元2016年7月4日，大别山区，安徽省六安市舒城县，某养殖场内，气氛凝重，六千多头猪在各自的栏内，全部站立着，这有点反常。以往的这个时候，他们有的在躺着哼哼，有的在栏边上蹭痒痒，有的去撩猪小妹。但现在不行，喜欢撩猪小妹的也没心思了，躺下来哼哼更不行，因为养殖场进水了，已经淹到了猪们的肚皮，长得矮小一点的已经没到了脖颈，躺下来就再也无法呼吸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众猪脸上都有些凝重。

突然，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鼻音很重：“20多个小时了，咋还不给我们送饭啊，我饿！”说话的猪鼻子一抽一抽。

“猪二，你个猪头，就知道吃，都什么时候了，你都快完蛋了，还想着吃。”旁边一头又白又胖的猪接口到，声音显得有些愤怒。他叫猪大，是在场所有猪中的老大。

猪二一脸无辜，喃喃道：“我当然知道，我们很快就要挂了，但也不能不给吃饭吧，猪以食为天，天塌下来也得吃饭啊。”

“到底怎么回事啊？”

“为什么还不给我们送饭？”

“光头刚和李祖明不管我们了么？”

猪舍里其他一些不明真相的猪七嘴八舌，沉闷的气氛瞬间被打破，一个个猪势汹汹的。

“昨天，听李祖明和光头刚聊天，好像是丰乐河溃堤了，淹了不少人，现在我们这个养殖场也被淹了，人都被转移走了。”一个怯怯的，柔柔的声音响起，她身材虽然稍显丰满肥硕，但眉清目秀，是那种平时经常被撩的对象，她叫猪小媚。

“那我们猪呢？啥时候转移？”

“不知道，估计快了吧。”

“别做梦了，我也听见了，而且我还听他们说，因为环保和防疫的限制，我们不能转移，等死吧。”

晴天霹雳一般，突然集体沉默了，几秒钟后，痛哭声、绝望的嚎叫声突然一起迸发，乱哄哄的，杀猪一样。

“都静一下，静一下，大家听我说”，一头看起来比较年老一点的猪挥蹄道。他叫猪鬃刚，是头种猪。

“我比你们年纪大点，正因为我是种猪，才活得比你们久一点。这一点我比你们幸运，既能活久一点，还能经常跟不同的母猪睡觉。你们平时虽然对我有点羡慕嫉妒恨，但要看清楚形势，我活得久一点，懂的比你们多一些，在这种关键时刻，希望你们能听我几句话。”

“好吧，您说，我们听着。”猪大率先表态。

“嗯，我们都听着呢，您说吧。”乱哄哄的猪舍又逐渐安静下来。

猪鬃刚抽了抽鼻子，往较高的地方挤了挤，正要开口说话，突然一片喧嚷声。

“李祖明来了，他给我们送饭来了！”

“他旁边还有一个人，啊，是光头刚，是老板耶！”

光头刚和李祖明的目光从猪们身上掠过，隐隐能看出有泪花滚动，片刻后，光头刚和李祖明转身离去，再没有回头。

“他们是在跟我们诀别啊”

“吭……吭……”

“猡……猡……”

“你看，还有人摄像拍照，好煽情啊！”不少猪的眼里也有泪花闪动，亮晶晶的。

猪鬃刚鄙夷地看了光头刚和李祖明的背影一眼，似乎很不满他的发言被他俩打断。

“大家继续听我说！”

片刻后，猪舍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猪鬃刚的声音在回荡。

“承蒙大家看得起我这老朽，我就给大家讲几句。我想说的有三点。”

“一是大家不要被光头刚和李祖明忽悠欺骗了。一定要找准自己的定位，我们是什么？猪，是猪，生来就是为了被宰杀的。”猪鬃刚咽了口唾沫，气愤愤的，继续说，“你们以为光头刚和李祖明是心疼我们啊？是对我们有感情吗？他们是心疼钱啊。现在市面上一斤猪肉大概9块钱，我们这里的同胞们有6000多啊，大的200多斤，小的也有100多斤，按平均150斤，一头就是1350块钱，就按6000头算，都是八百多万，将近一千万啊。”

猪鬃刚指了指猪大：“光头刚和李祖明他们认识你吗？”猪大摇了摇头。

猪鬃刚指了指猪二：“光头刚和李祖明他们认识你吗？”猪二也摇了摇头。

猪鬃刚又指了指猪小媚：“光头刚和李祖明他们认识你吗？”猪小媚摇摇头：“虽然有不少猪哥喜欢我，但在人类眼里，我只是头母猪而已，我想他们不会认识我，也不会在意我的”。

猪们都沉默了。

猪鬃刚撇了撇嘴：“就是，人就是那么虚伪，明明是为了心疼钱，还搞得那么煽情，就像真的在乎我们一样。就算我们不被淹死，过几天你们哪一个跑得了？还不是一个个被送到屠宰场？被大卸八块，被吃了，再变成粪被人拉出来，我想想都浑身发凉，死得也太惨了，与其那样，还不如现在被淹死，留个全尸。”

“对，对，鬃刚大爷说的对！”又是一片喧嚷声。

“第二，光头刚和李祖明还有另一层心思。这猪是我养的，我卖了、宰杀都可以，但别人宰杀就不行，包括洪水这些自然灾害也一样。就像孩子的爹妈，自己的孩子我可以打，但如果是别人打，我心里就不爽。你们谁见过哪头猪被宰被卖的时候他们这么依依惜别过？”

“没有，没有……”又是一片喧嚷声。

“第三，”猪鬃刚继续喷吐着唾沫，“刚才我听有猪说过，说是一次性遇难六千多猪，数量太大了，所以值得悼念惜别。就像人类，每天都有死去的人，但除了他们亲人朋友，没见有谁悼念，但一个大地震死那么多人，全民都在悼念。所以我们一次性遇难这么多，他们会不会因为这样，所以觉得太惨了点，确实是来悼念惜别我们呢？”

“吭吭，有道理啊，可能真的是这样。”

“猡猡，有道理啊，可能真的是这样。”

“有屁个道理，”猪鬃刚挥舞着两只前蹄，唾沫飞溅，“现在的屠宰场，都是流水线作业，一天杀我们多少猪？何止千百？有谁见他们依依惜别过？”

猪们又一次沉默了。

“猪鬃刚大爷英明！”又是一片喧嚷声。

“姜是老的辣，猪是老的精啊！”猪二佩服的不要不要的。

“鬃刚大爷，我好崇拜您啊，怪不得那么多母猪都想跟您碎觉……”猪小媚咬着指头，晕红双颊。

“朝闻道，夕死可矣……”猪大一句话没说完，一股洪流涌来，猪大身子被冲起，脑中一阵迷糊。

养殖场白花花一片猪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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