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天  Vol.1 “墨西哥人的历史,是寻找着自己祖籍和出身的人的历史”

 

在这里货车司机都想出境via墨国青年Julio对于没有去过墨西哥的人来说,墨西哥仅仅是一个遥远神秘的想象...

「南美大陆不只有毒枭」

| 在这里 货车司机都想出境 |  via 墨国青年Julio

对于没有去过墨西哥的人来说,墨西哥仅仅是一个遥远神秘的想象。提及墨西哥,往往同对整块拉美大陆的印象混为一谈:充斥着玉米、各色蔬菜、厚重酱汁的食谱,色彩斑斓的建筑与服饰,热情奔放的歌舞,以及,面孔深邃身材完美的混血女孩。

Tina从台湾来。起初,在内敛的东方思维与好莱坞大片裹挟下长大的她第一次踏足这片土地,为着心中教科书式的拉美风貌啧啧称奇。同时又始终没有胆量在路旁挥手叫辆出租车——按照电影的说法,车上看起来很nice的同座总是个毒枭,一不小心就会成为抢劫犯的受害者一命归西。

如今Tina走在普埃布拉算不上宽敞的道路上,发现总有人盯着她的亚裔面孔看。她回头,跟在身后皮肤黝黑眼神明亮的小孩子们,总是马上笑嘻嘻地移开目光。

这个时候的Tina更像个东方来的观察者,渐渐感受到矛盾和不适:墨西哥坐拥拉美第一的世界文化遗产,凭着玛雅文化和阿兹台克文化,在美洲三大古老文化占了两样。首都墨西哥城城市规划的现代程度,看起来同世界上的其他一二线城市毫无区别,而坎昆这样的旅游城市,干干净净的沙滩甚至能让大陆的游客感到无地自容。



墨西哥国立人类学博物馆
而同样的墨西哥,用首都周边密密麻麻荷枪实弹的巡警,提示着安详下面时刻预备着激荡的暗涌;陈旧而效率低下的糟糕地铁和每分钟五毛钱的通话费用,能让人难以相信这个绝对的发展中国家的人均GDP能有一万美元(经济学上这可是标志着中等发达国家的分水岭)。
墨西哥贫民窟


坐在Taco店里,Tina点了一份墨西哥式的「卷饼」。墨西哥人对这种包着蔬菜和肉类的玉米饼有着狂热的爱意,而街上的美式(精确地说,是「美国式」)快餐厅也随处可见。还有报道拿出精确的百分比地,论证出全世界最爱可口可乐的国家不是美国,而是墨西哥。

「在这里,贩卖啤酒的货车司机都想出境。」

前来搭讪的墨西哥人,有着胡里奥这样典型的墨西哥名字以及说英语时候清浊不分的口音。他把Tina念成Dina,听着Tina表达她的不适,揶揄道。

| 墨西哥人的历史 是寻找着自己祖籍和出身的人的历史 |  via 帕斯 



墨西哥人民族文化意识的模糊与混乱,甚至用不着Tina这样的局外人观察得来。

诺奖得主奥克塔维奥·帕斯,早就洞穿了故乡的人民用遮盖热情奔放之下的敏感多疑的「面具」——甚至,墨西哥人就是面具本身。



「将他们与其他居民区分开的,是他们的那种飘忽不定、躁动不安的气质。具有这种气质的人喜欢伪装,总是害怕别人的目光,生怕被别人看一眼就好像被剥光了衣服,一丝不挂。」
──墨西哥作家帕斯 《孤獨的迷宮》


墨西哥人既不愿是西班牙人,又不愿是印第安人──殖民的历史使然,在民族认同上,拒绝承认自己是欧洲人与印第安人的后裔。可发动了革命的墨西哥人仍然发现,自己始终在混乱中寻找着抽象的、能联结所有墨西哥人的「一致性」而不得。

而当下的墨西哥,问题只会更复杂。文化入侵绝对不止渗透进生活每一角落的可口可乐、美剧一样简单。再加上糟糕的基础设施,巨大的贫富差距,因此数以万计的人才无时不刻筹划与践行着北上偷渡。偷渡只是为了摆脱贫穷——就跟选择成为毒枭的出发点没有什么两样。这些急于离开祖国的墨西哥人,其实对「墨西哥」这个词汇抱着偏执的自豪与自傲,就像餐桌上永远也离不开的玉米一样。
墨西哥艺术家本杰明·多明戈斯的作品《笛手》
墨西哥的艺术作品多自带忧郁气质——一种美国这样的国家见不到的忧郁气质
「小心你的钱包,我可是从墨西哥来的。」

Tina在美国认识的墨西哥人,总是这样自嘲。

在民族溯源的问题还没解决的时候,墨西哥又面临着现代化的挑战:来自一条国界线之隔的超级大国的压力如影随形。因此,当墨西哥人行走在在迷茫、自卑与自傲的困境之中的时候,忧郁和自嘲,更像是一种宣泄与释放。

| 每个人都想要你心爱的玩具 亲爱的孩子你为何哭泣 | via 罗大佑

Tina在坎昆上,洁白细腻的沙子在脚趾间流连起伏。她想起垦丁南湾,毕竟全世界海岸边上的旅游景点都是相似的:戴着墨镜的外地游客和千篇一律的塑胶纪念品。


你能分辨出这是垦丁还是坎昆吗?也许,这里是海南。
当然,台湾和墨西哥的相似点不止于此。除了七十年代台湾「亚细亚孤儿」的处境多多少少和墨西哥有点像,认同感不明朗的问题,大概是最近似的地方了。

台湾年轻人(和全世界的年轻人一样)喜欢着日本和美国的文化。可你问他是台湾人、中国人还是华人,无论怎样的问题都会被不同的人骂作「没有心肝」。这个时候,Tina和大多数台湾年轻人的态度一样:提问的人都问不清楚的问题,干脆不要回答好啦。

Tina还记得在马来西亚的一次青年学生活动。大陆青年学生想问马来西亚学生是不是华人:「你是中国人吗?」

「我是马来西亚人。」

大陆学生是无意的口误——「中国人」和「华人」在他成长的语境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马来西亚学生回答得很迅速,就好像「华人」和「马来西亚人」的概念在他的国度,也没有什么不同。

在座的大马、台湾、越南和香港青年都会心一笑。笑容和胡里奥的自嘲一样,有点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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