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更远?故乡还是小时候?

 

我小的时候,村子是我的整个世界;后来我长大了,世界似乎成了一个村子,而我的那个村子已面目全非,所以我悲伤了,然后我有了浓浓的乡愁,但这个“乡”是什么呢?我们周遭的一切都在消融,思乡只是一种正在消逝的情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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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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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咋地,我想起来日本NHK编写的那名字为《无缘之死》的纪实文学,讲的是那些在都市的陌生人的社会里,一些人慢慢地被这个社会所抛弃,或者说慢慢地抛弃了这个社会,悄悄地躲进了一个荒僻的角落里的盒子里,静静地等待着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甚至死亡了许久,待尸臭弥漫开来的时候,才被发现;当然都是一些老人,但老人之所以与社会绝缘,悄然死去,最后也没有一个朋友出现在他的葬礼上,这样的境况不也是慢慢地造就的吗?“无缘之死”中的“缘”其实就是社会关系,人注定还是一个社会性的人,每个人都得构建他自己的“缘分体系”,高兴了找人倾诉,痛苦了找人聊聊,这才能算是一个人。若要了解日本这一问题,其实读一下村上春树的小说,为啥他在日本这么受追捧呢?他的文字里有一种“既然逃避不了孤独,那就好好地玩味孤独”的韵味,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宅,或者静静地旅行,或者在一间小咖啡馆里静静地啜饮一杯冰咖啡,总之是一个人孤独且稍有点儿不那么寂寞的生活。



2003年10月份,跟媳妇儿结的婚,2006年4月份,生下胖嘟嘟的女儿,也搬出了那个拥挤沉闷,楼道总是黑暗,老鼠跑来跑去的单身宿舍楼;然后就是悄无声息的十年,十年之后的这个早晨,窗外的雨砸落在翠绿的树叶上,其实从昨夜就一直是这样子了。很多人,我们经常提及,似乎就在身边;但细细的一思量,却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其实我们也在向那个极为自我、不愿意麻烦别人的社会氛围靠拢;不愿意麻烦别人也不想别人麻烦的心态,让我们慢慢地分裂为一个一个的孤岛

前几天,莫名地郁闷,忙碌了好几个月也不知道忙啥,反正就是很烦;很想找个人喝顿酒;翻阅手机里的通讯录,洋洋洒洒地好几百人,却不知道给谁打电话,总觉得人家会很忙,会担心被婉拒,想想挺悲哀的;只能打开冰箱自斟自饮了一罐啤酒!认识的人很多,但能否在郁闷的时候打个电话出来喝酒的能有几个呢?所以前天傍晚,一位在设计院的朋友来华工办事儿,微信里留言,“魏老师,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然后我就莫名的开心,当时我已经在KFC的二楼了,即刻赶到华工正门那里找他,说:“华工附近没啥儿好吃的,就这个北雪湘园符合你的身份?要不就在这儿吃?”

两个人点了三个菜:一个蒜蓉红薯叶、一个烧鹅、一个笋丝炒肉;结果老友狠狠地吃那盘红薯叶!烧鹅肉蘸的甜酱汁糟了点,笋丝齁咸;对饮了两支老青岛,不过没喝完,这顿饭吃得是不寂寞。其实唠唠嗑,吐吐槽很容易,但在这个社会有几个能够一起骂街吐槽卖萌装逼的朋友已经很难了,这不仅仅是城市的人如此,即使是乡村也是这样了,家族破碎为一个一个的家庭,七大姑八大姨已成往事,曾经集体的喧闹依然成为一个奢侈品,我们尝到了个人主义的自由,但也必须承担个人主义的苦涩。

不知道,当前对于集体主义时代的回忆是政治上的复古呢?还是一种心理失落之后的怀念呢?对于我而言,我喜欢大一的时候,早晨六点半,大家伙儿被一阵大喇叭叫醒,被轰到操场上,睡眼惺忪地做完第八套广播体操,“整理运动,预备起.....”,大家蜂拥而入蜂拥而出,集体主义就是这样不需要思考,但有一种安全感和认同感;个人主义呢?上午睡到十点,梳洗完毕,吃中午饭,瞅着电脑熬到半夜....,人很自我了,但真的有“自我的能力”呢?这我倒是怀疑,或许只是享受了自我的形式而已,却没有自我的心理准备;独处是一种能力,大家都很孤独,但却没有独处的能力;极致的独处体现在海德格尔的《林中路》里面,体现在梭罗的《瓦尔登湖》中,没有达到他这个层次,独处是会让人发疯的,因为你不是哲学家。



昨天夜里躺在床上刷微信,姐姐晒了几张照片,说:“祝自己生日快乐,天天开心...”还说“女儿的生日,是妈妈的难日,今天给娘儿送了一些她爱吃的小点心...”心里无地自容的惭愧,姐姐知道我的生日,娘也知道我的生日,都会在我农历生日的那一天接到她们的电话,而我却把他们的生日忘了一干二净,忙着自己所谓的生活,或许在姐姐心里,我是她们的“城愁”,为啥到了城里就这么忙呢?就对村里的事儿置若罔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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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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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六点半,浓密的雨声,撒了一泡尿,没有了睡意,给在冀南平原的农村里的老爸挂了一个电话,问他们村子里有什么新鲜的事儿?屋子里热不热?空调够不够力?老爸只是淡然地说:“我这儿天刚蒙蒙亮,你妈在熬粥!不用担心啥的,前些日子虽然洪水没到咱们村,但年轻人还是都去堤坝上扛沙袋去了!.....以前老房子的那个谁因为儿子的婚事跟亲家闹翻了,还动了刀子......(老妈抢过了电话,大嗓门吼着)家里都挺好的,嘟嘟怎么样?听说广州来台风了,上班路上不要靠近楼底下、大树下走,要不然掉下个玻璃片啥的可就不得了!......我耳朵儿怎听不见呢?我这儿没事儿,你挂了吧!....”之后又给姐姐挂了一个电话,老姐还未起床,说话儿的声音很小,应是怕吵醒在一旁熟睡的外甥女,说:“咱爹这几天老是唠叨说腰疼,前几天去医院CT了一下,没啥儿问题!但一直劝他放弃那个打扫卫生的活儿,都是七十几岁的人了,天冷地滑万一摔一下什么的咋办?可是咱爹总说‘再干一个月再说吧’!抽空儿你也跟他说一下,况且咱奶奶都九十岁了,咱爹要是身体不太好的话,我们不是还得照顾吗?......你姐夫养的猪,死了四头,刚开始没啥儿经验,先摸索着来吧!今年的生意实在不好做,这个月几乎没有什么卖什么货,收账也很难,你欠我的,我欠你的,乱成一锅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起色?......”



挂断了电话,脑袋里浮现出熟悉的场景:老爸老妈在冀南平原的农村里照例坐在沙发上喝着玉米面粥嚼着馍馍就着咸菜看着CCTV新闻,窗外是浸着浓烈煤烟味儿的蒙蒙的空气;......又想起来我小的时候在农村的样子,况且在岭南的雨天总是想家(或某个人):深秋的晚霞中,轻烟环绕着由一坨坨土坯房堆积而成的村子,村边高耸的杨树的叶子哗啦啦地在风中摇曳着,我,还有一群发小在村边堆放秋收的各种谷物杂粮的打麦场上疯玩儿,各家散养的黑鬃毛的猪也低着头拱食着,小尾巴欢快地摆动着,各家的各色的土狗也跟在疯跑的小孩的屁股后面,捉迷藏的时候,总是那些狗暴露了小主人的踪迹,惹得小主人拿起玉米秆儿追打那只狗......然后各种音调的老妈的呼喊声飘荡过来,“立华啊唵呀......!饭中(zhong,读三声)啦!”“娘儿,俺知道啦!”然后拿一根高粱杆儿什么的敲着俺家的那头黑猪的屁股往家里走,狗也会时不时地咬一下黑猪晃来晃去的小尾巴,迫使它屁股一紧地小跑一阵......

“想家了?”媳妇儿问,嘴角依然有口水流过的亮痕。

“家?故乡?只是作为一个观念而存在!”

我们周遭的一切都在消融,思乡只是一种正在消逝的情感而已,Becoming is all, Being is nothing!小时候的村子只是一个村子,只是偶然的时候才去一下城里(也就是所谓的仅有一个“十”字大街的县城),村里有一个药铺、一个油坊、一个磨房还有一个逢五排十的集市,不过集(市)的日子里,村里的街巷里会飘来“鸡蛋换葱”的吆喝声,那时候鸡蛋是硬通货,人们手上没“钱”的时候,可以拿鸡蛋换日常家用尤其是蔬菜水果一类的;谁家儿生了娃,亲戚邻里探望的时候都会依照礼法或礼仪上的远近,拎着盛放着或多或少的鸡蛋、挂面的篮子送过去,鸡蛋上或沾有已风干了的鸡屎,篮子用一块儿白棉布遮盖着;秋收之后就是农闲了,但没农活了但人不一定就闲得下来,老妈会把家里穿破了的不能再缝补的衣服剪成各色的小布块儿,用面粉熬制的浆糊粘连起来缝衲鞋底儿,右手的中指套一个“顶针(铁质的,也就是助力针穿过厚厚的鞋底儿的)”,针不顺滑的时候,就会拿着仍连着线的针在充满头油的头发捋一下;有阳光的午后的北墙根儿有时候会坐着三五个一边唠家常一边衲鞋底儿的女人们,每人的脚边儿都有一个小蒲萝,搁放着各种针线活儿的小物件;或有穿着大花棉袄的女人给穿着小花棉袄的女孩儿用篦子使劲儿地梳头,疼得小女孩儿只撇嘴。

我记得,老爸曾说过,农村的女人会不会做饭倒是其次,反正煮熟了就好,但若是没有一手缝补衣服衲鞋底儿的手艺是断然难嫁出去的.......那时候的村子只是一个村子,三乡五里似乎就是生活的边界了,世界似乎就是周遭的目光所及的景物,小而精巧;所以对于我这一个生于1970年代的农村娃儿来说,那个小小的村子就是我的一切了,所以我对那个自然经济的农村的回忆是满满的纯纯的腻腻的酸酸的甜甜的,即使我人在天涯

农村不再是一个村子,是因为人们知道了还有一种生活方式叫城市。或者说,田里的作物不再是五谷杂粮而只剩下玉米和小麦,开始喷洒除草剂而不用鹤嘴锄、开始用收割机而不用镰刀、开始用拖拉机而不用骡马牛驴的时候,农村已经不再是那个村子了,三乡五里不再是曾经的世界了,小地方(place)慢慢地消融于大空间(space)里了,这个村子建构的逻辑不再是基于农耕的家族村落社会而是依照经济的“万元户”之资本放纵主义了,凝固平和的氛围让位于不确定的流动,村子的边界消解了,似一杯甜腻的蜂蜜冲散在一股逐利的洪流中,落花有意水无情。从村子里漂泊出来的似漫天飞舞的黄叶似此时此刻的我的那些游子,村子也只是一种观念而存在了,这是一种回不去的时间,找不回来的空间以及再也无法重塑的情感,只能是梦中的老妈呼唤你回家吃饭时候的轻烟缭绕的晚霞,涩涩地而又甜甜的。



我小的时候,村子是我的整个世界;后来我长大了,世界似乎成了一个村子,而我的那个村子已面目全非,所以我悲伤了,然后我有了浓浓的乡愁,但这个“乡”是什么呢?在地理学上又该怎样地定义它呢?这个“愁”是什么呢?而我们又以“留住乡愁”为宗旨的新农村规划又会产生怎样的后果呢?
❖        三       ❖
想起前几天的一个午后,发现有老爸的未接来电,他一般很少给我打电话的,怕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便急匆匆打过去,老爸说:“没事儿,我按错了!放心吧!我在家沙发上喝茶呢!”然后我寒暄几句就挂了!作为儿子,我也跟老爸的话语不多,回家的次数不多,每次老妈烧得菜不管好赖,他都会拿出两只“一两杯”,倒上家乡的土烧酒,喝的时候,一起邀我举杯,但也只是向我这一边稍微侧举一下,然后就这么默默地喝着,每人每顿二两,一斤酒一天就喝完!每次我离开家的时候,老爸跟没事儿人似的该干啥就干啥,不像老妈唠叨个没完。



.......

居住在一个单位制的大院里,那些面包房、出入口等的墙壁上时不时会有一张讣告,自己也会驻足瞅两眼,除了叹息一声,只能继续拎着菜回家。有些所谓熟悉的人在某一个时刻却突然离开了这个世界,回想一下,原来她/他这个名字只是一个名字而已,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跟他/她见面了;他/她只是你所认为的一个自以为熟知的人;这又使我想起来农村,那样的社区尽管人们之间没有多少的私人的领域或空间,但在嘈杂喧闹的公共空间里,人是热闹地生下来,又在热闹的氛围里死亡然后下葬,似乎事事都有很多人的眼睛注视着;而在城市里,一个人在生病了时候,便不得不从这样的竞争的丛林里退却下来,躲在一个僻静的小窝里,试图去挣扎但又必然地静静地等待死亡;大家都在忙碌着争夺着各种食物,你也不愿意打扰别人,别人在忙碌的节奏里也会忘记还有这样的一个朋友存在;只是在你死亡的消息以讣告的方式出现的时候,那些人驻足一下,“嗯!啊?他/她怎么就这样死了呢?”然后扭转头来,唠叨几句,拎着菜篮子或者胳肢窝里夹着一本文件夹,继续若无其事的开始新的一天。其实社区有无归属感,人存在的意义,就是这样的残酷,这是社会的进步还是人性的颓废,我也弄不清楚。当没有人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也很少给人打电话的时候,这样的社会估计就是这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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