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舅舅

 

设想一下,N多年后的我们,或是老了,或是病了,如果长期卧床不起,我们可以指望谁?钱和亲人是不是尤其重要?如果没有这些简直无法想象,但有了这些就能踏实无忧了吗?...



其实我和舅舅之间,并没有很深厚的感情,他住在乡下,我住在县城,一年到头难得见一面,尤其我们这种晚辈,很不喜和长辈交流,若不是因为每年要去乡下上坟,是绝不主动走亲戚的。而舅舅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心只牵挂着他的田土和家禽,每次到舅舅家,一般是先远远看见他在山坡上忙碌的背影,等他知道我们到了,再匆匆赶回家,按乡下的礼节,抬出几根长条凳摆在坝子里,打来洗脸水,再泡上一盅茶,又进屋忙碌一番,看有没有什么待客的糖果,常常是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等把大家安顿好,舅舅也坐下,双手总是习惯性的揉搓着,估计是不适应让手闲下来的感觉,舅舅也不善言谈,没说几句,又跑去厨房张罗。舅舅家没通天然气,也没有电磁炉,炒菜做饭依然用老式的炉灶,需要烧柴火的,吃顿饭都很费劲,如果没去赶场,家里连肉也没有,若是舅舅有杀鸡、宰鸭的举动,爸妈总是快步制止,而我们大多数情况都不在舅舅家吃饭,若要吃,也会提前买点肉、买点菜带来。不过临走,还是会毫不客气的带上一麻袋的红薯和橘子。
年纪越大我越喜欢去舅舅家,因为在乡下,不但可以呼吸新鲜的空气、品尝新鲜的果蔬,还可以悠闲的走在乡间小路上,看鸭子戏水、看小鸡觅食、看远处绵延不绝的小山丘上错落有致的、按季节栽种着的各种蔬菜,山丘下,一片片水田,被田埂划分出一幅幅几何图,朴实的庄家人牵着水牛、挑着担子走过的身影美得像一幅画……据说我是在乡下出生的,爸爸因常年驻扎在部队,我和妈妈就住在舅舅家附近,经常得到舅舅和姨妈的关照。如今我老大不小了,可每次回县城与父母团聚,爸爸酒过三巡,总喜欢乐呵呵的说我的童年趣事,并乐此不疲:说我两岁多的时候,他从部队休假回来,看见我挺着圆圆的肚皮,站在舅舅家的坝子里,头上扎着两个“丁丁猫”,双手端着一碗最爱的红薯稀饭,看着我可爱的样子,急切的跑过来抱住我说:我是你爸爸,我是你爸爸……

等到读幼儿园的时候,我也背起了小军挎、带上了铁皮饭盒,光着脚丫子,和舅舅家的两个姐姐一起去村里上学,那时关于学校的记忆只有围墙上爬来爬去的蜗牛。学习之余,我会陪着姐姐们一起做农活,比如平日里:会去山上割猪草、放鹅,捡家禽的粪便作肥料,每次出去,最害怕的是遇上夹着尾巴的疯狗,听大人说被咬了会发疯而死;农忙时节,就去田里拾惠,我最怕田里的蚂蟥,据说它不但吸血,还会钻到身体里去。收获玉米、高粱的季节,田地里到处是光秃秃的玉米杆、高粱杆,那可是我们最好的零食,甜甜地,味道和甘蔗不相上下。而我们最盼望过年了,家家都要张灯结彩、杀猪宰鸡、大摆筵席,幸运的话还可以看戏班子、舞龙灯表演,可热闹了。等到读小学的时候,妈妈把我带到了西藏,在那里呆了两年后,我又回来了,不过没有住舅舅家,而是为了追求“更好”的教学质量,开始了在小县城里寄人篱下的生活。

最近关于舅舅家的记忆,也是十年前了,我带着活蹦乱跳的儿子分别在2006年、2010年去了舅舅家,重温童年的记忆:喂猪、喂牛、掰玉米、摘茄子、采橘子、烧红薯……2012年,我和爸妈一起去舅舅家,那是红薯丰收的季节,我们帮着舅舅挖红薯;2014年春节,我背着单反相机回老家,执意要给舅舅、二伯、大伯家拍全家福,那时的舅舅还那么开心、那么健康。进入2015年,就听说舅舅因摔倒住院了,去看他的时候,他静静的躺在床上,面色灰暗,声音微弱,感觉病的不轻。到了2016年,春天还没过完,舅舅又因摔倒住院,这次很严重,颅内出血,但住院六天,刚过危险期就又被接回家了……妈妈在电话里哀叹:这就是你舅舅的命,或许……还是一种解脱……听了这样的话,内心很气愤、沉重、惊讶,一个好好的生命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舅舅是个淳朴的农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是因为这次生病,他是绝对不会离开他的土地的。舅舅养育了四个儿女,但大多都不在身边,一些在外地打工,一些在县城里做小生意,只有一个女儿住在附近,但听说要照顾两个孩子,也没有太多精力管舅舅的事,舅娘也因长期在儿女身边帮忙而不在舅舅身边。家里大多数时候只有舅舅一个人,所有的农活他一个人做,衣食住行也是自给自足。勤劳对他最大的回馈就是在村上最繁华的地段修了一栋三层楼的房子。不过他从没住过,很多次妈妈、姨妈都劝他不要太辛苦,把土地承包出去,不过他总是割舍不下对这片土地的热爱,总是最大限度的透支自己的身体,所以才六十出头就生病了,据说刚开始只是手关节变型、腰椎间盘突出,除了不能提水、做重活,其他还能自理,但这时的舅舅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估计自己也“逞强”,所以摔倒了、住院了、病情也加重了。16年舅舅再次摔倒,不仅面部、腿部多处受伤,还导致颅内出血,妈妈、姨妈见到当时的舅舅后,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姨妈还病倒了。现在的舅舅已经是完全卧床不起,医院的救治只是一方面,他更需要的是家人无微不至的照顾。作为侄女的我,总可以做点什么吧?怎么可以像妈妈说的那样,眼睁睁的看着舅舅倒下、离去?那可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但是,我可以指责舅舅的家人吗?我可以抛开一切,代替他的家人去照顾他吗?而最终我只是急急赶回去看了看他,寻求了一点心理的安慰。

设想一下,N多年后的我们,或是老了,或是病了,如果长期卧床不起,我们可以指望谁?钱和亲人是不是尤其重要?如果没有这些简直无法想象,但有了这些就能踏实无忧了吗?想想,医院只能医治疾病、延长生命,但不能避免病痛、消灭死亡;亲人可以照顾我们吃喝拉撒,但我们可以奢望一个月以后、半年以后、甚至几年后还能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吗?躺在床上的我们,一天要吃三顿饭、喝无数次水、需要每隔两小时翻一次身、每隔三小时小便一次,24小时大便一次(如果大小便失禁,那场景更无法想象),还需要时常保持清洁,就算这样被很好照顾了,我们就满意了吗?不满意,因为我们不想这么躺着等死,希望活得有意义,希望还能保有做人的尊严。所以除了以上,我们还有精神需求,比如:我们希望经常被抬起上半身,能够看得见窗外的风景;我们希望每天至少一次被抱上轮椅,推出病房,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希望时时得到亲人的拥抱和爱护;还希望在亲人忙碌之余,能耐心和我们说说话,听听我们的唠叨……可谁又能保证,等我们躺在床上后,能得到这渴望的一切?而我们又如何可以理直气壮的享用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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