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堂聆听莫扎特

 

所有的人聚在一起,聆听的是莫扎特,他为上帝代言,用他和我们都熟悉的语言。...





我在欧洲最常去的音乐朝圣地,一个是瓦格纳的拜罗伊特,一个是莫扎特的萨尔茨堡。每年的七八月份,拜罗伊特瓦格纳歌剧汇演和萨尔茨堡夏季艺术节差不多同时开幕和闭幕,恰好两地又相距不远,我有两年都是先到萨尔茨堡连看数场歌剧和音乐会,再启程去拜罗伊特观赏一整轮的瓦格纳歌剧演出,我最疯狂的一次是在看完最后一场瓦格纳歌剧的第二天一早,即赶火车经由纽伦堡、慕尼黑换车,于当天下午赶到萨尔茨堡,为的是出席16点开始的一场音乐会,将近两个小时的音乐会结束以后,我稍作喘息,又坐进了当晚20点开始的另一场音乐会的座席。

粗略算来,我在萨尔茨堡看过的歌剧和音乐会演出也有三四十场了,不过印象最深的既不是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的《唐·乔瓦尼》和《图兰多》,也不是哈农库特和海丁克指挥的布鲁克纳和理查·施特劳斯,当然也不是波利尼和索科洛夫的Recital。因为莫扎特的缘故,因为萨尔茨堡在我心目中的特殊地位,我最难忘的音乐会都是在教堂中聆听的,音乐的内容都是莫扎特,一次是圣彼得教堂(St.Peterkirche)的《C小调大弥撒》,一次是大教堂(DOM)的《加冕弥撒》。

圣彼得教堂的《C小调大弥撒》
圣彼得教堂是萨尔茨堡最老的教堂之一,始建于公元696年,由于它与体现早期基督徒精神的本尼迪克特教会墓地连在一起,再加上罗马-哥特式的建筑风格,所以给人的感觉既朴素又神圣。这间教堂与音乐的联系还包括曾经担任教堂乐长的海顿的弟弟米歇尔·海顿的骨灰罐就放在教堂的侧廊,当年莫扎特在与米歇尔·海顿的竞争中败北,并没有影响到两人惺惺相惜的友情。今天的萨尔茨堡不仅以莫扎特为荣,而且也在逐步认识米歇尔·海顿的价值,最近几届艺术节不断增加米歇尔·海顿作品的演出,去年更是将其定为艺术节主题内容,这种做法特别令人感到欣慰。


萨尔茨堡圣彼得教堂


米歇尔·海顿的骨灰罐
如非举行特殊的纪念仪式(比如卡拉扬的葬礼和逝世10周年纪念弥撒),艺术节期间的以纪念莫扎特为主题的例行教堂音乐会一般都在圣彼得教堂举行,演奏曲目不外《安魂曲》和《C小调大弥撒》两首。我出席聆赏的是《C小调弥撒》,这也是近数十年来来每年都上演的曲目,而且每一次的指挥都不相同。我看的演出由古乐大师威廉·克利斯蒂指挥,乐队仍然是萨尔茨堡莫扎特协会乐团,但合唱部分却完全由德国巴伐利亚州的托尔策少年合唱团担任,这一点我在进入教堂之前并不知道,当我从节目单上看到是托尔策少年合唱团时,真是喜出望外!须知这是名气不在莱比锡圣托马斯教堂少年合唱团和雷根斯堡圣彼得大教堂有“圣堂之雀”之称的唱诗班之下的德国另一个名闻遐迩的少年合唱团。我在三年前傍晚的时候到过托尔策,因时间仓促,没有机会欣赏这个合唱团的演唱,没想到在萨尔茨堡的圣彼得教堂相遇了。
       因为是在格外庄严肃穆的圣彼得教堂,还因为是纪念莫扎特,所以演出还未开始,气氛就相当凝重肃穆,刚刚还在院落里谈笑风生的名流显贵、绅士淑女,一旦通过那沉重的
大铁门进入教堂,便多数缄口不语,即使有非说不可的话,也极力压低嗓音。
教堂里的光线本就柔和,许多灯并没有打开,主祭坛和四周墙上的蜡烛构成基本色调和氛围,人们安静地坐好,等待音乐的开始。

乐队及合唱队到位坐好之后,儒雅的威廉·克利斯蒂不动声色地走上指挥台,他沉吟片刻,手势轻轻挥动,一段凄惋哀伤的旋律从他的指间流淌出来,顿时令我鼻子一阵酸楚,眼前也出现瞬间的迷离。《C小调大弥撒》是我最喜欢也最常听的莫扎特作品之一,但是我今天听到的声音却是既熟悉又陌生。本来很有悲剧气氛的主题经由克利斯蒂略感轻盈的手势以及弦乐透彻晶莹的音响传递出来,竟在心中泛出一种莫名的有些激动的喜悦。


萨尔茨堡莫扎特协会乐团
这部“未完成”的作品从创作初衷来说,其实是以希望与欢乐为主导内容的,但为什么我在从前的每一次聆听都被哀婉悲伤的情绪笼罩?如果说同样“未完成”的《安魂曲》表现的是激越与抗争,甚至还有一丝愤怒,那么《C小调大弥撒》最打动人的便是它的对悲痛的隐忍,深深的哀愁被强颜欢笑所掩盖,对命运的顺从通过对上帝的信念反映出来,因为上帝必降福于人类,一切的不幸无非是通往欢乐的必经之路。从这个角度来认识《C小调大弥撒》使我体会到解读上的“本真”处理该是多么重要。正像我在诺灵顿指挥斯图加特广播交响乐团演奏门德尔松与舒曼交响曲所发现的“答案”一样,我也在克利斯蒂指挥使用现代乐器的莫扎特协会乐团演奏的莫扎特《C小调大弥撒》上对作品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这种带有减量的诠释手法,消解了作品本身所蕴含的沉重与自怨自艾,特别是在这样的音响陪衬下,托尔策少年合唱团那纯正的富于质感的“天使之声”一阵又一阵地从管风琴方向飘落过来,此时环顾圣彼得教堂的穹顶装饰,真有置身天堂的享受。


在如仙乐般的《C小调大弥撒》的环抱与沐浴下,我似乎体味到了230多年前莫扎特在同一个场合所品尝到的幸福。1783年8月26日,这部“未完成”作品在圣彼得教堂首演,莫扎特为了能让妻子康斯坦采在这部作品里演唱,特意为她写了第二女高音唱段,并因此省去了女中音。这次携结婚刚一年的妻子回萨尔茨堡也有缓和与父亲利奥波德关系的目的,所以这次“未完成”作品的首演就包含更多层面的意思,自怜也好,哀婉也好,幸福也好,坚信也好,都表达了莫扎特不舍亲情,不舍爱情的善良愿望。这部作品后来没有被写完,也许是因为康斯坦采在圣彼得教堂的首演不太受欢迎,从而使莫扎特对这首需要两个女高音的“怪胎”失去兴致所至吧?不过对于后来的演唱组合来说,两个女高音唱出来的效果往往出人意表,而几乎所有的重要版本都会选两个齐名的大腕同台演唱,这也是我在收藏这个曲目录音版本总是不遗余力的理由。这次圣彼得教堂的演出阵容也比较强大,两位女高音虽然我还不太熟悉,但她们已有在萨尔茨堡登台多年的履历,特别是第二女高音达姆劳目前的势头很旺,已经在萨尔茨堡艺术节举行独唱会了。

大教堂的《加冕弥撒》
我是在10月底的一场滂沱大雨中赶到萨尔茨堡大教堂聆听《加冕弥撒》的。这场音乐会时间不到一个小时,却让我领略到教堂音乐的真正魅力。乐队与合唱团都隶属于大教堂,但我相信成员大多还是来自专业团体,特别是乐队的声音相当不错,越听越有味儿,在许多地方都与莫扎特协会乐团或萨尔茨堡室内乐团的声音不差上下。如果说还存在一定差距的话,那就是指挥显得业余一点,不仅缺少大家风度,而且动作繁琐而单调,常常与乐队实际出来的声音没多大关系。不过我还是为他的那种不知是对音乐还是对宗教还是对莫扎特的热忱与虔诚所打动,他在音乐的进行当中完全达到忘我境界,以至于在乐章之间的短短间歇,他都显得有点失落或怅然。

《加冕弥撒》1779年即首演于这个大教堂,此“加冕”并非为哪个大人物“加冕”,而是为萨尔茨堡北部某教堂供奉的玛丽亚圣像举行加冕礼而作。这部气势恢宏,充满欢乐喜悦气氛的大型合唱作品在任何加冕典礼上使用都会添色甚多。相信许多音乐爱好者都曾听过或看过卡拉扬为教皇保罗二世在罗马大教堂的加冕典礼上演出该曲的录音和录像。当我坐在萨尔茨堡大教堂聆听这部极其庄严辉煌的《加冕弥撒》的时候,我心中的被加冕对象没有别人,他就是莫扎特本人,只有他有资格享有任何桂冠。莫扎特作为“天使下界”为人间带来的何止是音乐本身,他的音乐所传递的是幸福、信念、善良和坚忍,特别是这种坚忍并不同于巴赫式的内在消解,而是通过欢乐达观的释放以求得内在的平静与和谐。


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莫扎特250岁的生日纪念日刚刚过去,那天晚上在维也纳金色大厅上演的正是《加冕弥撒》,由古乐大师汤姆·库普曼指挥维也纳交响乐团演出。当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个月前在萨尔茨堡大教堂聆听《加冕弥撒》的场景再次浮现眼前,那“过电”的感觉,那由心潮起伏而随着乐音渐渐归于平静的灵魂沐浴的过程似乎有神灵指引一般再次回到我的身上。

我曾经在莱比锡圣托马斯教堂、海德堡圣灵教堂以及帕绍的圣斯蒂芬教堂听过巴赫,却都没有产生这次在萨尔茨堡大教堂听《加冕弥撒》时的丰富而复杂的感觉。与圣彼得教堂的《C小调大弥撒》相比,大教堂的音场更宏大宽阔,回响经常有春雷滚过的效果。在这样的声学状况下,音乐的细节表现不可能像在圣彼得教堂那样精致和微妙,在这更高大更庄严的穹顶下,艺术退居次要地位,宗教性被大大凸显出来。这个时候,莫扎特是天使,更是圣徒。演奏者,聆听者,都是神圣仪式的组成部分。所有的人聚在一起,聆听的是莫扎特,他为上帝代言,用他和我们都熟悉的语言。然后我们的灵魂被洗涤,被抚慰,在迎来一番情感的冲击之后,复归于纯净平和的本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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