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影在黑暗中像座雕塑,好似从没动过...

差一点

我们就擦肩而过了


“你在吃尘吗?”

在没上小学前,爸妈因工作忙把我留在乡下美曰其名是放归自然。乡间的公路就在家门口,每天在太阳最烈的时候,睡完午觉的我跟在以表哥为首的一群孩子沿着路边狂奔,看看到底经过门口的大货车从哪里来,公路的尽头在哪里,一辆辆大货车在我们身边飞驰而过,我们张大嘴巴笑着被扬起的尘土呛出了眼泪,但我们仍不肯停下脚步继续飞奔,这时,我看从菜地回来的婆婆,瘦弱的身子像麻花一样拧着浅蓝色的外衣,黑瘦的手臂稳如磐石地提着装满萝卜的铁桶,舀粪的长勺被洗的发白,横放在在铁桶上随着走路的节奏轻轻拍打着婆婆的大腿,她看到了我们,五官扭曲般皱着眉,她弯下腰,想拦下跳跃得像小马一般的表哥,但最终却把我抱了个满怀,我湿腻腻地在她的怀中挣扎,她将几丝散落的银发勾回耳后,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你在吃尘吗?”“哎!你输了!哎!我们继续,走咯!”表哥的声音越走越远,我筋疲力尽的趴在婆婆的肩上,藤条做的菜篮子使我咯得慌,但我却闻到属于青菜的清新,“我愿意啊。”我哼哼唧唧地睡了过去。我到底是愿意什么呢?

满身是汗的我从婆婆怀里跳下来,就迫不及待地跑进新屋找舅妈,而婆婆则拿着东西回去旧屋准备晚餐,新屋就在旧屋对面,几年前舅舅结婚是买砖砌起来的,崭新的三层楼,却空落落的只有一家三口住,我听到过舅妈让舅舅叫婆婆搬过来,但舅舅只是望着将要煮开的水挥了挥手,“爸的灵位在那边。”“搞得像我们虐待她似得,者传出去多不好。”舅舅叹了口气,站起来,“别忘了,我们也是从那里过来的。”舅妈沉默不语,只是自从那次之后她就不自己去叫婆婆吃饭了而打发我去。我害怕走进旧屋,阴森森的大厅,像个古老的山洞。公公的灵位就摆在客厅的正中,朱红色柜子上放着公公的照片,陈旧却清晰,他穿着中山装,面带微笑,柔和而安详。有两支舅妈买的电子红烛被摆右侧,左侧也摆着两支货真价实的红烛,烛台上流满了融蜡但桌面却是一尘不染,连烧香跌落的灰烬都不见一缕,供奉的苹果也是新鲜的,与屋里陈旧的气息格格不入,我等婆婆的时候总是留在那里,因为除了那儿是烛香环绕之外其他地方都是一股木头受潮的味道,像极了婆婆身上那股久驱不散的风油精味儿,一样那么陈旧。“吃饭啦!婆婆?”吱呀一声的响动我把吓得后退一步,婆婆从一扇打开的房门钻出来,我没等婆婆跟上我的脚步就急急地走回新屋。桌上碗筷摆好,我却发觉自己并不饿,饭扒了满嘴却难以下咽,表哥风卷残云的吃完就拿着我母亲送给他的小车跑出去玩,这可让我坐不住了。“饭吃不完哪儿都不许去!”舅妈拦住我,又转向婆婆,“妈,给喂喂饭啊。”“不要!我又不是小孩,我不要婆婆喂!我不饿我不想吃饭!”我挣开了舅妈的手,婆婆又抓住了我。

“你想吃尘吗?”婆婆拿起瓷碗望着我,我坐在藤椅上用力甩着够不着地双腿显示着我的不耐烦,“烫!”我叫着,婆婆用筷子搅松了冒着烟的白米饭,那两颗嵌在皱纹里的黑色眼珠子死死地盯着我,最后叹了口气,轻轻吹起来。我望着空中翻动的蒸汽,就像阳光下的尘埃被风赶得四散开去却又凝集回来,回环往复永不止息,尘真的能吃吗?吃尘真的会饱吗?是不是吃了尘就会像尘一样飘浮一样永恒不灭呢?我趁婆婆不注意跃下藤椅跑到了屋外,向着日落的余晖尽力张大嘴,呼出的空气使尘埃的排布开始紊乱无序,我没有尝到任何味道,没有尝到任何形状,我吃的够不够多?真的饱了吗?就在我思索无果之际,一只枯槁而冰冷的手捂住了我的嘴,一股风油精的味道袭来,我睁大眼睛,耳边响起婆婆低沉的声音,“只有死人才吃尘。”我触电似得一抖身子却被婆婆揽在怀中,婆婆的手轻抚着我的脸,“然后化为尘土。”最后一缕余光在婆婆的嘴角凿下了最后一丝裂纹,她张开嘴,用力吸着气,即是我看不出,但她就是在笑。

“这就是尘的味道。”

我在乡间呆了应该是很久了的,因为当爸妈的车停在新屋的门前时,表哥的玩具车已经支离破碎,田里的萝卜都吃了几季,菜地因为婆婆的身体不好已经荒废了。对了,婆婆的样子总像身体不好,大家都没想过有天她也会真正倒下,只是有一天她缩回了旧屋,晚饭的时候也没有出来。我轻手轻脚的敲响了婆婆的房门,对这里已经熟悉了的我没有了恐惧。我侧耳贴在门上细听,良久没有回应,接着是木凳翻到的声音,我壮这胆子推开门,房间里比客厅还要黑,唯一的几寸光从被纸糊上的玻璃窗外透下,空气似乎凝结成块,气氛从我一开门就开始变得惊慌失措,我随着翻到的矮凳,看到了坐在床上的人,婆婆一手拽着蚊帐,一手按在床边像是想撑起身子却失败了。我有些尴尬的留在原地不知进退,知道婆婆向我挥了挥手,右指了指翻到的矮凳。我走过去扶正了凳子,搬到婆婆身前坐下了。“你不去吃饭?”婆婆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过来叫您去吃饭呢。”婆婆低下头像是在笑,双肩耸动着,“这里很冷吧?”我摇了摇头,这里,很安静。“你来了有两年了吧?”我不知是摇头还是点头,原来有那么久?婆婆见我不答也不再问了,转而挺直身子,双手捧起床头柜的一个木盒放在大腿上,盒上几乎没什么灰尘,可能是经常开关的缘故,婆婆将开口对着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一股尘埃扑鼻而来,我不禁开始轻咳。“这就是尘的味道。”婆婆柔和的望着盒中物,那是一沓泛黄的信,还有一张照片,我认出了婆婆,她年轻的时候也是黑黑瘦瘦的,也认出了公公,依旧温柔文雅,我想伸手去拿,盒子却被盖上。“别碰。会花了。”婆婆将盒子放回床头,又将手按在上面轻拍,像是要挥去不存在的尘埃。“去吃饭吧,你跟他们说我就不去了。”我起身望着婆婆,她的身影在黑暗中像座雕塑,好似从没动过。

“好啦!上车啦!”爸爸拍了拍我的肩,“没什么要带的,到埠再买吧。跟舅舅舅妈说再见了。”表哥上来给了我一个拥抱,我用力抱紧,开口问,“婆婆呢?”“婆婆睡了,她几天前就知道你要走,就不要打扰她了。”自从那次我进屋叫她吃饭没成功后,婆婆就一直在自己房里吃饭,我也很少看到她了。反而是原来不怎么回旧屋的舅妈端着药进去的多。我挣开了表哥的拥抱,往旧屋里跑,推开了婆婆的房门,一切,右边的与世隔绝的安静,空气里弥漫着中药的味道,就这光,我看到了婆婆,红色的被子盖着,只露出脑袋,熟睡中,婆婆脸上的褶皱松弛的四散开来,感觉还年轻的不少,她闭着眼,嘴巴大张着,在梦中喘着粗气。我突然记起来那张不能触碰的照片,怕被拂去的从来就不是尘埃,而是记忆。我伸出手,挡在婆婆张开嘴的上方,最后托着她的下巴轻轻将她的嘴闭上,只有死人吃尘,然后化作尘土…

本文系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15级冯歆奇原创作品,任何人不得有任何抄袭、或转载本文到其他公众号的行为。
作者:冯歆奇

责任编辑:阿水
狗屯祝各位读者新年快乐心想事成
叼着灵感撒欢儿


    关注 狗屯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