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从未变过的镇江

 

一位大爷拎着一大篮鸡蛋走上了火车,我猜想,或许他要去上海找他的儿子,然后留在那里照顾他的孙子吧。...



我说,远方不远,斯文在兹,自由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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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从未变过的镇江


文/袁俊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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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在十年前,我就同父亲去过一次镇江,不过记忆早就不分明了,住在京口宾馆,宾馆门口的京杭大运河里冒着黑色的水泡,散发着一股恶臭。临走的时候,只是吃了一碗锅盖面,还买了不少的恒顺香醋和肴肉,味道不错。

倒是还去了一趟金山,记得里头有个法海洞,还有一个江天禅寺。当年我就把它看成了一座寻常寺庙,毕竟那南朝四百八十寺,如今在江南也不乏其数。待我后来读到了苏轼那首七言古诗,即《游金山寺》后,突然之间觉得这座寺庙极好了,它竟然能够让东坡生出家世之感,光是那开头一句,“我家江水初发源,宦游直送江入海”便把他不系之舟的一生给写遍了。

当然,我后来还去了苏东坡到过的不少地方,包括这首诗里,他那江水初发源的眉山,就挨在了岷江江畔,家门口有个牌坊,写着古纱觳行。

倘若在言说一番同镇江瓜葛颇深的词人,辛弃疾应该最具代表性吧,因为我们每个人都会背他那两首在北固山上写的词,一则《永遇乐》,一则《南乡子》。“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何等壮怀激烈。“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又何等悲伤涕零。可惜,这位心怀北伐大业,成日在江边厉兵秣马的镇江知府,也只在那里待了两年。后来,北伐兵败的消息传来,他在大喊杀贼数声后,忧愤而终。

北固山是我在五年前独自一人去的,彼时整座北固山都被围了起来搞开发,一片破败景象,就连山上的那座甘露寺也只剩了断壁残垣,让我心疼当年的刘玄德和孙尚香。走在江边到山顶的那条东吴古道上,似乎能够触到历史的伤痕,而那座铁塔正好做了一个明证。除此,还有一方墙壁刻着“京口第一山”及“南徐净域”的字样。

至于说何为南徐,可能我们又要把目光回溯到南朝了,西晋永嘉之乱后,北方世家大族纷纷渡江南迁,他们不仅带来了人口,就连地名也搬了过来,所以江南一带就多了很多北方的地名,南徐州便是镇江周遭,而南兰陵便是常州周围。南徐州作为拱卫国都建康的京畿重地,自然也成了当时北方世族聚居之地,以至于在南朝那个人口达几十万的城市,北方世族占了十之六七。

由此可见,镇江的文化同北方文化多有契合,正是北方的移民造就了这座江城,可能也埋下了镇江悠久的文脉。故而,我一直感觉镇江是一座最像北方的南方城市,由其方言而看更是如此。因为镇江的吴语早就被侵蚀殆尽了,唯独只剩了那一口硬朗的江淮官话,自然属于北方方言,性格自属爽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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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徐州和南兰陵向来是文化昌隆的,梁武帝萧衍便是此籍,这位当初还是竟陵八友之一少年,日后竟然成了南梁的开国之帝,围绕其身边的沈约、谢朓、范云等等,哪一个不是举世文才。待到做成了皇帝,又常问道于那位山中宰相陶弘景,治理颇为清明,倘若不是后来的侯景之乱,国运不至于如此衰微。这位传奇式的帝王,后来不问道了,改求佛了,动不动就跑去寺庙里当和尚,然后逼迫着朝中权贵花大钱来赎回他们的皇帝菩萨。

萧衍文才了得,又治经史,这在历代帝王中着实是不多见的。他生了几个儿子,每一个人都是才华横溢,萧统一出,我们后世有了《昭明文选》,而那位简文帝萧纲呢,虽是说了一句“为文须放荡”,然后和徐摛一道把文风带成了浮艳,有了宫体一派,但是我们也无法否认这位帝王的才华。

这萧氏父子三人,倘若要在历史上再找一对的话,可能只能找来曹氏父子了。所以清人赵翼说了这么一句话,“创业之君兼擅才学,曹魏父子固已旷绝百代。其次则齐梁二朝,亦不可及也。”可谓公允。

南梁的文学实在是太绚烂了,萧统的《昭明文选》成了我国最早的诗文总集,而总御其精神的则是那位昭明太子的东宫舍人,刘勰。刘彦和祖籍山东莒县,自然是古兰陵之地,后来随迁到了南徐州,定居在京口,即如今的镇江。

因为家贫,或是笃信佛学,不曾婚娶,就跑到了南京的钟山定林寺给僧佑和尚抄经,在定林寺的那几年里,写成了那本千古之书的《文心雕龙》,自然有了我现在天天要读的东西。后来在当代词宗沈约的举荐下,走上了仕途,便遇到了昭明太子,《文选》与《雕龙》多有契合,恐非偶然。

当然这位镇江之子,历经了诸种人生沉浮后终于燔发明志,梁武帝赐名慧地,刘勰得以真正地做了和尚。《雕龙》玩味之处在于,即便刘彦和以及那位梁武帝对于释学那般虔诚,可还是在原儒学之道,征儒学之圣,宗儒学之经。

这些可能就是我于镇江文脉最想言说的东西了吧。当然,镇江还有一位沈括,甚至于镇江还为他辟了一处梦溪园,可是这位科学家的文名是不甚荣光的。我初念镇江之时,想起的是苏东坡的《游金山寺》和《自题金山画像》。“坡公命宫磨蝎,湖州诗案,生前为王珪舒亶辈所苦。”可哭坡公的那位始作俑者便是沈括,一个别有用心的罗织告密人。
3


我记得是五年前,独自一人在扬州的瓜州古渡边坐了一班汽渡,然后便横渡到了镇江。

当然,那处瓜州古渡又会让我们想起来王安石的那首《泊船瓜洲》,便有了那一句“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历代诗人吟咏瓜州的实在太多了,白居易有《长相思》,“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云云。可见,镇江总是会和很多文人骚客扯上关系的。

于镇江的印象,除却了这些在历史上留下了名字的文人及古迹外,我还钟情于那一处西津渡。我去西津渡那一天,正赶上了江南的冬雨,天气阴沉沉的,冷得动人,加之西津渡又在江边,阵阵的寒风夹带着江面上吹过来的湿气,真的让人无法言说其中砭骨的痛楚。或许是那份处境,加之目中所及的诸多坍圮的老屋与栈道,还有落了一地的梧桐,让我于镇江产生了一种悲凉之感,总感觉这是一座暮色沉沉的城市,它似乎只属于过去。

在过往的历史里,远溯至永嘉南渡,那些北方来的移民大多便是在西津渡上岸的吧,所以这个渡口可能也是镇江作为一座古代移民城市的象征,上岸前,这里是异乡,上岸后,这里便成了故乡。

在西津渡,印象最深的可能就是那个救生会馆,移民们落水了,总该是要去救的,然后把他们安置在那个观音洞,门口有个昭关石塔,竟然有藏传佛教的筑塔风格。总之,一处西津渡有着佛教里普渡的意味。

这些都是我十年前和五年前所遇到的镇江了。这一次,借着一场马拉松的机缘,我又去了一趟镇江,算是在阔别五年后的再一次重逢。我总能感觉到十年前的镇江如此,五年前的镇江如此,今天的镇江依然如此,空气里有一种沧桑的调子。

整个城市格局显得逼仄,上个年代的瓷砖建筑散落在成排成排的法国梧桐周边,诉说着与这个城市不太符合的建制,略显尴尬。因为在解放前的二十一年里,镇江一直是作为江苏省的省会而存在的,此后经历了苏南行政专署以及镇江专区,辖地常有十余个县,一直持续到了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可想而知,那么多的容量投诸在了这座江边小城上,突然有一种不堪重负的压力。

我的故乡高淳彼时也是属于镇江专区管辖的,长辈们告诉我当年高淳至镇江一天有二十多班客车,高淳人出远门大多就是去镇江谋生或者出差,可如今一天就只剩了两班。所以,苏南一带的诸县乡党对于镇江还是很有感情的。看着如今故土的这副苍颜,心中难免不忍。

这一次,我在镇江,满目皆是工地,道路拥堵得极为恼人。或许这是一个好兆头,意味着前进和发展。那一天,我在大港新区跑完了马拉松,还没来得及吃一碗锅盖面,就赶火车回苏州了。来镇江的时候,我选择坐了一班城铁,城铁已经建好很多年了,我记得五年前,便是坐城铁离开镇江的。而我这回离开镇江则是在城铁对面的老火车站坐了一班绿皮,算是以一种古老的方式来缅怀这座城市。

老火车站还是那个老火车站,老绿皮还是那列老绿皮,这座宁沪线上的城市通火车已经有一百多年了。我的眼前还是几十年前的光景,一位大爷拎着一大篮鸡蛋走上了火车,我猜想,或许他要去上海找他的儿子,然后留在那里照顾他的孙子吧。

2016.10.18,于独墅湖南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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