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子

 

导读人在屋子的任何角落和地点,都可以找到失去的时光以及自己,一座大大的房...





导读

人在屋子的任何角落和地点,都可以找到失去的时光以及自己,一座大大的房子可以收藏一个人或几代人童年少年老年的经历,是用时空编年的历史博物馆。



历经了半个世纪的土墙还坚硬的留在岁月中,墙的外层是干瘪的一层苔藓,方言里称它们为“雀烟”,有些人把它们晒干和墙头的土作花土,因为它们酥软呈颗粒状,农村人说是很肥沃,墙头有草,正说明草对土壤的抉择。

朽掉了木椽将要倒塌的屋子,瓦与泥坯之间是一个丰富繁衍生息的生物群落。在夜里,蝙蝠从瓦片、木椽、泥土与杂物之间飞出,寻找蚊蝇;老鼠在狭隙间争吵不休,甚而生儿育女;各种蜘蛛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地盘诸葛孔明一样摆起八卦阵,专捉飞来将。多年前发霉朽掉只留下外壳的粮食种子,腐烂的一些麻和絮状的树叶,蝉蜕下的一具空铠甲。瓦片下的角落,光线不明却别有洞天。

一座多年老屋的倒塌是一堆废墟必然的命运,而倒塌真不知会让多少惨淡经营者流离失所,手足失措。蜘蛛妈妈的高高的金黄诱人的卵山,黄蜂修了一年斗大的蜂巢,老鼠财主积攒在墙夹层的丰富而饱满的粮食,蝙蝠倒挂金钩时最好的抓握点,一切会因为人二十分钟的劳作而改变。修葺一座古建筑比较艰难,而毁掉唐朝的一座宫殿则近乎举手之劳!

屋子在人离开前是不会倒塌的,除非遇上地震、暴雨、狂风,老人们说主要是“人气”在支撑着。我们亲眼目睹一座崭新的屋子在人去屋空后迅速的破旧倒塌,它们在人离去后似乎更受时光美女的青睐,也许是没被利用的屋子“难以沉受生命之轻”吧,还是时光明眸善睐不忍心有价值的被闲置,于是早早将它带走。他们迅速的腐朽,似乎没有生命的参与,没有蜘蛛的编织,也没有老鼠的打扰.它们如废墟的弃儿般自己烂去了!没人听过一座离开人的屋子在冷寂的夜里说些什么,像一位孤独不被人们想起的老人,老到惨烈的地步。当然我们也看到窝在家里的年轻人很快的老掉,方言批评为 “窝里老”。

贫贱的屋子住着人,这是人的幸福,也是屋子的幸福。

人在屋子的任何角落和地点,都可以找到失去的时光以及自己,一座大大的房子可以收藏一个人或几代人童年少年老年的经历,是用时空编年的历史博物馆。

在又深又黑又宽的窗台缝里,有我扔进去的奶奶和妈妈纳鞋底时咬下来的针头,窗台上有我刻的字儿,黑黑的窗板上有奶奶用锥子钻的小孔,夜里向外看小偷,黎明用它看天气。裂开的如千沟万壑的榆钱木的宽宽的门槛,有我用铁丝扭的自行车所熟悉的道路,门板后有我练小李飞刀留下的累累伤痕。

年迈的大爹他们逢年过节会来老屋子给爷爷奶奶上一柱香,坐一会儿,看看熟悉的红姜土的墙,幼时玩耍过的土炕和低洼不平的地面。他们会卷起大拇指粗的老旱烟,一边吸着呵着,一边平淡的说起屋子的大梁和椽是怎么来的。还是爷爷手里植下的一棵歪脖子榆钱树,砍伐时坏了两把斧头。修时木匠是谁,怎样好的一个人,已故去了还是活着。屋子外墙那些脏兮兮的圆圈是奶奶晒醋曲子留下的,修老屋子用了多少人,有多少人吃饭,吃啥饭。房柱子是何时撑上的,上面的疤痕谁弄的。有时也争论,甚而推敲,如考古,也需要从废墟中删繁就简,去伪存真,深入的洞察和开掘。虽然他们一再省略,又大用“春秋笔法”,但总有不同新奇的故事从言语间漏出来。年幼的我们才发现一向古板严肃的父辈们也有快乐单纯甚而天真的童年,迷茫的青年,最后才走向恍然大悟似的老年。

平时那么破旧脏乱,下雨时各处漏水的屋子,竟然会包容那么多的东西。原来人从家里走出去,身世却要家里的一草一木帮他记着。家是一个人几代人不自觉的历史,许多年轻的履历可以从他们古老的身体翻出来。那么人梦见老屋子该是灵魂回家一趟,还是冥冥之中无形的时光大手翻开屋子的历史。我发现破家值万贯的另一层含义。

平淡的叙述中男人女人的一辈子,屋子的一辈子。

人住过的屋子和院落竟是这般难以割舍。一家子的人,也许走的很远,关系会疏远,甚至醒时会打会闹,但在梦中,他们许多时候会聚到老屋子看看、聊聊,最后卷起一支旱烟咳嗽。正是母亲常念叨的,做梦还梦见老房子,老窑和门前的歪杏树。有许多人被噩梦困扰纠缠一辈子出不来,有些人躲到好梦中不想出来!

唉!老屋子如此多情的记着人的事情,会不会想念把它住旧的人呢?正如车子会不会想念把它骑破的人,那棵老树,是不是会想念那个好看的,在他下边背书的女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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