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之交“别是一家”的茶情 ——李清照涉茶词的时势况味与心境写真(上）

 

      “两宋之交”，指北宋徽宗赵佶在汴京（开封）登上皇帝宝座后日子过得尚称轻快的政和七年，到南宋高宗赵构绍兴年间于“行在”（杭州）坐稳半壁江山的“三朝北盟”近五十年间（公元 1117~1162 年），其间另一“朝”，为宋钦宗赵桓短命的“靖康耻”两年。说起生活在中国历史上这个宋、金和战社会动荡帝王蒙尘百姓受难特殊时期的痴茶之人，笔者以为当首推易安居士李清照。
李清照 (1084 ~ 约 1151 之后 )，见证过宋王朝在历经 167 年的“东京梦华”之后走向衰败的萧条景象，她跟随大宋朝南迁的脚步流落异乡，她原本满怀少女的情怀嫁得如意郎君，却伴着中年丧偶之痛煎熬度日，殚精竭虑。世人似乎总是对李清照的哀婉之气津津乐道、对她的坎坷之路感时伤怀，却很难看到这样一位女子：在那个“才藻非女子事”的封建时代，以儒雅相尚，以茶的温文尔雅，以茶的亦苦亦甜，坚守着属于自己的日子。正如这位个人经历与“两宋之交”基本上同步而行的才女与茗女自己所言，“酒阑更喜团茶苦，梦断偏宜瑞脑香” 。比起诗仙李太白从美酒中得到的肆意洒脱，茶情，在李清照的心中是一缕岁月的折射，是一份完美的回忆，是一派生活的景致，是一种精神的享受。也可以说，茶情，成就了李清照独有的清冷淡雅的女性文人气质，不仅如此，她还赋予茶情一种更高的思想境界与个性追求。

      早期的李清照，给人的印象犹如那秋风细雨停歇间时时拂过的一袭清爽。彼时，她初放的少女情怀就像她的笔触一样“一面风情深有韵”，她与赵明诚的爱情也在“嘲辞斗诡辨，活火分新茶”（李清照诗《晓梦》）的无忧无虑中羡煞旁人。这时候的李清照，就好像香茗中那一星半点的绿苞，怀揣着对生活无尽的向往悄悄绽放，然后渐渐地透出丝丝缕缕回味绵长的芬芳。
试读她的《小重山》词： “春到长门春草青。江梅些子破 , 未开匀。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 , 惊破一瓯春。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 , 好黄昏。二年三度负东君。归来也 , 著意过今春。”
词上片是一派初春早晨的惬意。红梅吐蕊，尚未开匀；芳草盈门，成色青青。起身面对春时好光景，一面煮茶一面回忆晨梦，人是懒散的，意识或许也尚且模糊，怎料一番迷蒙都被“一瓯春”惊破。
“瓯”，是盛茶器具，“一瓯春”即指一杯春茶。早春时节用小瓯品茗，是
可乐之事，体现一种茗茶赏景的欢愉之情，轻松优雅。
“碧云笼碾玉成尘”一句指的则是蒸茶碾茶的过程。宋时饮茶的方法是将新鲜的茶叶蒸熟后碾碎，然后制成茶饼，在喝茶之时再将茶饼碾成“末茶”放在水中煮开，让茶末充分渗透进茶水里，馨香四溢。“碾玉成尘”便是指将茶饼碾碎成茶末的过程。茶饼似玉，碧色晶莹，将茶饼碾碎，其茶末便似尘般细腻。这种制茶过程在当时比较流行，秦观《秋日》诗中就有“月团新碾渝花磁”之句，其意与之相通。
许多人对于这首词的解说不尽相同，有人从“长门”一词斟酌，认为是李清照在空门独守的孤寂中叹息以往的美好；也有人认为这是李清照在知晓丈夫即将归来之时的期盼之情。
在笔者看来，这首词既表达她惜春叹春之情，又带有对出仕在外的丈夫的留恋思念之意。而其中的思念之苦只是偷偷藏在咏春之中，与后期直插人心的哀婉凄清不同，尽显小女儿家的娇羞柔美，品茶也品得极具风雅。从中看得出李清照品茶时的循规蹈矩，春景配香茗，没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不单有烹茶自煎的不亦乐乎，作为宋代的文人雅士，李清照的“分茶”游戏和她独创的“行茶令”更体现她对茶的独到见解和人格品味。
清代文人纳兰性德取李清照夫妇二人“赌书泼茶”的生活趣事，在其悼亡词中浅浅唤出“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的佳句——“赌书泼茶”一典出自李清照为亡夫续写的《金石录〈后续〉》。“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故虽处忧患困穷，而志不屈。”寥寥数笔，记录的是两人在茶余饭后别创一格的休闲之举——随手觅得一本书，翻开一页，问对方某事某人某句出自哪本书甚至于哪一页，赢者可先饮茶一杯，输者则只能后饮茶，夫妇情趣尽显其中。此间茶香满屋，伴着亲昵，雅致而不落俗套。而她那句“故虽处忧患困穷，而志
不屈”最能突显茶情清明的气度来。只要有书读，有茶饮，有爱人相伴，就算是过着忧患穷困的日子，她也心甘情愿。她对茶的饮用超脱了一般饮用的需求 , 进入了一种心境的感知享受，在一具一壶、一品一饮当中，品味出一种自然、安逸，而又平实的人生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