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少年

多年追寻，当我看到少年已经下山，我才明白，我所追求的梦想，不过是想记录这里发生的故事，认真讲给每一个人听。...

上小学的时候，老师问我们，长大后的梦想是什么？

很多人都说想当解放军、警察、科学家、医生、国家主席，而我憋了半天，说了一句，我的梦想是能吃上白米饭。

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全班人都笑了，老师也笑了，我也跟着笑了。我成了全班最没出息的人，但我一直觉得我的梦想很远大。

白米饭在我心中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母亲才会去街上买二斤白米，每斤三毛八，年夜饭可以美美的吃上一顿白米饭，下饭的菜一成不变，只有四个，白菜帮，白菜叶，萝卜丝，萝卜块。

直到我小学快毕业的时候，下饭的菜才增加了几个，但吃上白米饭，成了我一年当中最大的期盼。从小我就立志，总有一天，我可以每天都吃到白米饭，不但让我自己吃到，还要让全家人都能吃到。

我一直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有这么幼稚的梦想，直到我遇到柯小志，才知道，原来有这种梦想的人不止我一个。柯小志是个插班生。

他插进我们班的时候，高三已经开学一个月了。从他进教室的那一瞬间，我就注意到他了，他明显比我们要大几岁，头发少年白，一脸憨笑，跟我还有几分相像。

碰巧的是，班主任安排他和我同桌，“小丁，这是咱们班新来的柯小志，和你是一个地方的，底子比较薄，你多帮帮他。”

柯小志看着我憨憨的笑了，这成了他日后的标志性表情，对谁都一样。

这对我来说挺为难的，毕竟我是一个不爱学习的人，怎么去帮助别人啊。况且柯小志年龄比我大这么多，一定比我多上了几年学，底子能差点哪去啊，说不定还要和我竞争全班第一呢。

一个月后，老师的说法得到了证实，柯小志的底子确实是差到了极点，当月月考以绝对的优势考了个全班倒数第一，英语只得了可怜的28分。

尽管如此，柯小志并没有破罐子破摔，而是更加努力，整个高三，他成了我最崇拜和佩服的一个人。

柯小志每天五点半准时起床，晚上十二点睡觉，不管平时还是放假，雷打不动，日子一成不变，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平时不管谁叫他去玩，他都不会去，只是坐在教室里，安静的学习。每一天我到教室的时候，都会看到柯小志坐在那里看书，写作业。

柯小志的努力还是带来了一些改变，第二次月考，他从倒数第一，上升到了倒数第三，英语也提高到了30多分。他似乎对自己的提高非常满意，从那之后，他更加努力了。

柯小志问我，愿意帮他补课吗？我欣然同意，尽管我自己能力有限，但是我真的无法拒绝，当我看着柯小志那双渴望的眼睛的时候，我内心充满了心疼和敬佩，同时也有很多好奇。很多次我都想问柯小志，为什么要如此拼命，但是他不愿意说，我也不敢问。

第一学期结束的时候，柯小志的成绩有了很大的进步，已经走出了全班倒数前十名，英语成绩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50分，但就他目前的成绩，考个好点的大专都有难度，更别提名校了。

我问柯小志，是什么信念让你如此拼啊？

柯小志用他标志性的憨笑答复了我，我要考一本。

我立刻对柯小志刮目相看，就他目前的成绩，考个好点的大专都有难度，要想考一本，必须从现在的全班倒数前十，努力到全班前十，这难度可想而知。

柯小志在第二学期的时候，变的更加刻苦，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晚上十二点睡觉。每天困的时候，柯小志会用钢笔扎自己的大腿，有时候会把风油精抹在额头，防止自己睡着。

我则尽全力的帮他补课，有什么不懂的问题，我们会随时探讨。而柯小志领会的也很快，成绩逐步提高，月考最好的时候已经进了全班前二十名，只是英语还是很烂，从来没有超过20分。

我和柯小志开玩笑说，你小子可以啊，照你这个进步速度，再多给你一点时间，考个清华都没有问题。

柯小志依然是标志性的憨笑，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想考一本。

尽管我希望柯小志能多一点时间复习，进步的更快一点，但时间过的比我们想象的要快，眨眼睛高考就来了。

柯小志在高考前一天，把所有的书都拿到学校门口卖了。我拦都没拦住，你丫是不是疯了，这些书留着说不定还能用的上。

柯小志看了我一眼，表情变的异常严肃，对我来说，这些书再也用不上了。

高考很快结束，我考的比想象中的要差很多，但陕西的学校可以随便报。在同学的推荐下，我填了一个电子院校，就交了志愿表。而柯小志拿着志愿表，在宿舍里坐了一整天，一个字都没有写。

我坐在柯小志的身边，从表情里看得出，他应该对自己的考试发挥非常不满意。我没敢跟他说任何话，就那样静静的坐在他身边。

坐到半夜的时候，柯小志突然把我抱在怀里，失声痛哭，“丁，我完了，我没机会了。”

我一听就知道他考砸了，我安慰小志，哥，别怕，实在不行，咱们再来一年，我能看出来，你非常的聪明，只是留给你的时间太少了，如果再多一点时间，你一定会比我厉害多了。

柯小志目光呆滞，不会再有机会了。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就那样陪着他坐了一晚上。

第二天，柯小志在一本志愿上随便填了一个南京的院校，二本报考了西安石油学院，柯小志说，他的分数可能达不到一本分数线，随便填一个，听天由命吧。

交完志愿表，我和柯小志站在学校门口看了很久很久，我们都知道，离开之后，我们再也回不来了，也不愿意回来了。

柯小志问我，愿意陪他回一趟家吗？

我说，好。

柯小志的家和我家只有一山之隔，我原本以为翻过面前的这座山就可以到了，事实上我大错特错。

从我家到柯小志家，直线距离不远，看着是要翻过一个大山，实际上同时还要翻过几个小山头，穿过几个小山沟，我完全低估了翻过无人走过的荒山的难度。

在长途跋涉了五个多小时候，我们终于站在了柯小志的家门口。

一个山沟的最深处，坐落着六间土房子，如果不是小志带着我来，我永远不会想到，这样的地方还住的有人家。

小志的父母六十多岁，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大山，但保持着山里人最纯朴的热情。吃饭的时候，我看到桌上的白米饭和啤酒，我问小志，这些东西是哪里买的啊？小志说这些是他父亲昨天走了一天的山路从镇上背回来的。

我立刻感到我的带来给这个家增添了许多麻烦，小志似乎看出来了我的忧虑，赶紧给我夹菜，丁，快点吃吧，吃完我带你去个地方。

吃完饭后，我跟着柯小志一起，翻过了一座山，走到了一座土房子前，三间瓦房，房子墙上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这是一所乡村小学。

丁，跟你说个笑话，从小到大，我就有一个梦想，渴望着有朝一日，我能每天都吃上白米饭，不但我可以吃到，我要让父母也能吃到。

啊？原来你也有这样的梦想啊，我还以为这个世上只有我一个人有这么幼稚的梦想呢。

柯小志惊讶的看着我，我们俩彼此看了一下对方，哈哈大笑。

丁，你知道吗？这是我当年所读的小学，别看这么一所破学校，曾经出了两名大学生，一个博士后毕业后在高校当了老师，一个去了荷兰留学。

天呐，我真的想不到，这样的地方还能走出这么厉害的人才。

就在一年前，我还在这所学校里教书，这里只有一到三年级，共用一个教室，老师也只有我一个，教三个年级的所有课目，一个月一百八十块钱的工资。

不会吧，你怎么会在这里当老师？

四年前，我参加中考的时候，成绩全县第一，父母年纪大了，为了给他们减轻负担，我选择了读中专，去了一所师范学校，学习小学教育。毕业后，就回到了这里，当了一名人民教师，这里的学生真的太苦了，我体会太深，我曾经立志要改变这里的教育状况，奉献我的青春。

你很棒，真的，值得我们学习。

但是在这里教了一年书后，我特别害怕，不是嫌这里苦，而是一百八十钱的工资，根本无法实现我天天吃白米饭的愿望，即使是钱多一点，想吃一碗白米饭，都没地方买米。我非常害怕，我可以熬很多年，但是我的父母年纪大了，我想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我怕他们等不了。

所以，你选择了离开这里，去咱们高中补习？

是啊，我把这个想法给我大哥说了后，大哥沉默了很久，给我说了一句，只给我一年时间，如果考不上一本，就不会再给我任何机会，我依旧得回到这里。

你可以继续补习啊，为什么要回到这里？

丁，你根本就不懂，我父母年纪大了，家里没有一分钱，要想读书，只能靠我大哥供养，我必须得听他的，别无选择。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一年来柯小志总是那么的拼命，如果时间能够倒回，我一定会付出更多，帮他补习，他那么聪明，当年的全县第一，一定可以考上一本。

你知道吗？中专学的是小学教育，高中的课程一点都没有接触过，插到咱们班的时候，我的基础是零，你们都在复习，而我只能从零开始学起，特别是英语，真的是一点都不懂。我底子太差了，为了能考上一本，我只能拼命的去学，争分夺秒，不浪费一分钟时间。你可能觉得整个高中生活，我都不和大家一起玩，其实我特别不愿意那样，但是我时间上不允许，除了学习，我什么都不敢干，甚至不敢多睡一分钟。

哥，你是我见过的最刻苦的一个，也是我最敬佩的人，你一定可以考上一本的。

丁，我没有机会了，我注定走不出这里，高考结束的那一刻，我就感觉到我可能又要回到这里，丁，你信命吗？我以前不信，现在开始信了。

屁！我就不信命！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你那么拼命，一定会有好的结局。

两个少年，站在山头，嚎啕大哭。

丁，多少次我梦想着能从这座山上走下去，再也不上来。如果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更加努力，这座山再上来，就是一辈子。

柯小志一脚揣在学校的墙上，头也不回的走下山去。

我看到一个少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弯曲的山路上，此刻，我多想用自己的成绩单和柯小志交换，那个少年，不能再回来。努力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

柯小志的努力没有白费，高考成绩出来后，分数超过了一本线，很幸运的被所报考的那所南京的学校录取，而我也顺利被西安一所电子院校录取。柯小志创造了我们班的奇迹，一个初中文化程度的人，只用了一年的时间，从全班倒数第一，考到了全班前十名。

他是我心中的英雄。

去南京报到那天，我送小志上火车，我抱着他，久久没有松开。

哥，一切都好起来了，我们都要好好的努力，总有一天，我们可以天天吃白米饭，还有很多很多菜。

一定的，兄弟，在西安等我，毕业之后，我回来找你。

火车开走后，我一个人站在火车站前，哈哈大笑。四年大学生涯很快过去，我选择了继续读研究生，而柯小志报考了我们市里的公务员。

柯小志说，报考公务员是大哥的意思，他建议小志能回到老家发展，一来公务员发展还是不错的，二来顺便照料一下父母。小志在报名结束前的最后一天，报了市里的药监局。

考试很顺利，柯小志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被录取。后来才知道，那次考试，报考了五十个人，只录取四个，柯小志是唯一一个没有关系却被录取的人，因为他们局长说，柯小志优秀到令人无法拒绝。

我对他们局长说的话，深信不疑，因为我知道，柯小志为了准备这次考试，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十年耕耘，原来一起录取的人都陆续被调走，只有柯小志还留在这里。局里缺少会计，柯小志就去考个会计证，局里没有药剂师，柯小志就去考个药剂师，局里哪里需要人，柯小志就会帮忙，并很快成为顶梁柱。

柯小志成了整个局里最刻苦勤奋的人，也城了局里最年轻的科级干部。

我问柯小志，现在条件比以前好多了，你还这么拼，值得吗？

柯小志说，丁，你还记得我读过的那所小学吗？他一直矗立在我的内心最深处，每当我想怠慢的时候，就能看到它，还有里面那个教书的少年。我不愿意再上山，也不愿意再做回那个少年。

我完全能体会柯小志说的话，我也不愿意他再做回那个少年。

五一放假，柯小志告诉我说，山里的樱桃已经成熟，我想带着我的孩子回去看看，一起回去摘樱桃，可好？

我说，好。

群山依旧，或许是许久没人来过的缘故，路上的荒草掩盖了原来的路。那里的房子已经荒芜，柯小志在镇上给父母盖了一套房子，从这里了搬了出去。

那所小学已经关闭，附近的学生都去了镇上读书。我和柯小志站在小学的门口，“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标语依稀可见。

丁，你知道吗？当年我从这里离开的时候，就没想过回来，如果那一年没有考上，我会选择出去打工，攒够了学费还会继续回来补习。

我知道的，哥，你是我见过的最努力的人，所有努力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我一直相信你不会再回来。

帮我拍个照吧，留个纪念，我希望这所学校，永远不会消失。

我说好。

看着柯小志憨憨的笑容，我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笑容依旧，只是青涩不在，眼神更加坚毅。

下山的路上，柯小志忽然扭头看着我说，我曾经给你说过这个小学出过两个大学生，一个博士后，一个留学生。那个博士后是我大哥，留学生是我三哥，我是第三个从这里走出去的大学生，但绝对不是最后一个。如果有一天，我有能力的话，一定会帮忙改善这里的教育环境，让更多的孩子从这里走出去，兑现当年的誓言。

我愣在那里，看着牵着孩子下山的柯小志，我知道，曾经的少年，没有走远。上小学的时候，老师问我们，长大后的梦想是什么？

很多人都说想当解放军、警察、科学家、医生、国家主席，而我憋了半天，说了一句，我的梦想是能吃上白米饭。

其实那不是我的真心话，在那种非常饥饿的情况下，我只想填饱自己的肚子，我根本不懂梦想是什么意思。

多年追寻，当我看到少年已经下山，我才明白，我所追求的梦想，不过是想记录这里发生的故事，认真讲给每一个人听。

 

而故事里的少年，渴望再次回到山上。末末书屋往期精彩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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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末，生于80年代，理工女硕，华为8年半工程师经历。从职场到家庭，寻找生活的另一种可能。关于读书、旅行、女性和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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