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说丨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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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

李丽有点醉了，大步走在前边，我们大声谈笑，走在后边。好像与她不在一个世界里。

今晚是公司年会，很开心，超额完成年目标的我们小组，受到了特别嘉奖。大家都喝得尽兴，李丽作为组长，当然喝得更多，不过就是光顾着喝酒，没有吃饱。

“撸个串吧。”

后边有人提议，我往前望去，前边空荡的黑暗中，赫然有一家烤串店，在此刻清冷的大街上，就好像一个遗失路边的宝箱，闪闪发亮。

我们都看李丽。李丽手一挥，壮志凌云似的，说：“走！”

大家像孩子似的兴高采烈，围着烤串摊油渍渍的小桌坐下来。刚发了奖金，原来点饭加个鸡腿都要犹豫半天的大家伙，也显得格外大气，点了满满一桌的烤串，还扛了两箱啤酒过来。李丽看着我们，难得的展开笑颜，说：“就我们几个，喝得完吗？”

大家异口同声：“喝得完！”大龄女青年李丽日常工作极其苛刻严肃，今天却意外的温和，大家于是得寸进尺，看来是铁了心要把她灌倒，一报往日仇怨了。

冰镇的啤酒就着热气腾腾的肥肉入口，痛快。比起端坐拘谨、等级分明的年会，这小小的烧烤摊要比高级酒店来得舒服多了。

最近天气暖和得不像是冬天，头顶的月光温和地笼罩着我们，一如母亲的怀抱。此刻，一年没松下来的这口气似乎终于可以稍稍吐出来了，每个人都希望多喝点。

但不知道为什么，酒越喝越多，人越来越迷糊，话题也渐渐变得感性起来。

大家各自聊起自己的感情生活，有家庭纠纷的，有校园情怀的，也有失之交臂的，各种情绪混含在酒里，又一饮而尽，仿佛要一次性把这些不快乐吞下去。

李丽没有扫兴，陪着大家喝了很不少，虽然情感话题她并不参与，但还是跟着嘟嘟囔囔着。看出来她已经醉了，年会上喝的是红酒和洋酒，现在又喝啤酒，三中全会，不醉才怪。

眼看着酒剩下不多，大家也喝得到位了，再不套李丽的话恐怕明天又恢复到明确的上下级关系了，于是胆子大的老孙故意逗她：“丽姐，大家都讲了这么多。你不聊聊？”

李丽睡意惺忪，懒懒地摆摆手，说：“你们聊你们聊。”

大家被提醒了，一下子都起哄来，像孩子似的撒娇：“不行不行，你要说。”

李丽被搞得没办法，无奈地说：“说什么呀？”

“聊男人。”老孙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大家哄堂大笑。

我心里有点担心，虽然李丽今天心情不错，不过众所周知她几年前离过婚，之后就一直忙着工作，没有再恋爱了。眼看年纪越来越大，大家经常在私底下开她玩笑，但谁也不敢当面问过，老孙这一句，不会正好撞枪眼上了吧？

李丽一愣，但并不像是生气，倒像是认真在想了一会儿，才说：“啊……那我说一个。”

众人拍手，就好像平时李丽在公司开会做总结发言一样。李丽也笑了，她故意双手在空中压一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当年，我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我还是个青涩的小姑娘。”

这开头，让刚刚憋出一脸严肃的大家，又一次哄堂大笑。李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接着说下去：“别笑啊，当时真的还小，才高中毕业。家里头有两个哥哥在读大学了，所以不打算让我接着读下去，刚好有个亲戚开了个小店，没有帮手，就叫我过来帮忙。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从家乡那个小县城，来到这座城市。”

大家已经鸦雀无声，听着李丽的故事。说实在的，我们本来也没想打听这些，原以为她要抱怨些她前夫的事情呢，没想到她居然一跳，就跳到了十几年前。

李丽接着讲下去：“那时候单纯啊，啥也不懂，每天光顾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进了店里没过多久就闹了个笑话。有天，一个客人来买保险套，我给他翻了半天，才翻到一盒一次性手套，搞得人家挺尴尬，硬着头皮买走了。后来我问我那亲戚，才知道原来保险套是做……那个用的。”

县城的孩子大都对这方面没有什么启蒙，又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不了解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不过我很快就上手了，读书时候死记硬背的功夫用来记店里的货，不算什么难事。不过对店里的东西了解了之后，日子可就很无聊了，财务和进货的事亲戚自己在管，我呢，每天除了结账、摆货，剩下的时间都在发呆。那时候才十八九岁，过这样的生活，简直太煎熬了。”李丽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起来了。

“不过，我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精神寄托，那就是住在我们小店楼上的一个帅哥。”李丽面色绯红，神采飞扬。“他高高瘦瘦，头发很长，看起来像个有才华的艺术家。每天大概晚上十一点才回家，上楼之前，固定先到我这儿来，买两罐啤酒，一包中南海。我每天面对的顾客很多，一开始并没有留意到他，但因为他每天都是一个时间、买一样的东西，没过多久，我就慢慢开始注意他，甚至喜欢他，每个晚上都开始期待他来买东西了。”

“哇哦……”听着李丽的故事渐入佳境，我们开始有点小小骚动。

“那有什么，那么无聊的生活不看帅哥会疯的。”李丽笑了，补充解释道。她身子晃了晃，又稳住，接着说下去：“我们虽然每天都会相见，但接触的时间很短，又没有什么沟通，这当然满足不了我的暗恋。我开始想象他的生活，他看上去很有气质，应该是个搞文艺工作的，画画、写作或者摄影之类的，他每天晚上开始工作，所以习惯一边抽烟一边喝酒，来激发自己的灵感。可当时的我是个什么情况？我是个高中毕业，手无寸铁，每天都在发呆，月薪只有两千块的店员小妹，无论怎么看，我的人生都不会与他有任何交集。”

我想接下去应该就是转折点了，果然，李丽接着说：“不过我可没有那么容易放弃，虽然我极其自卑，但好歹高中时候也是名列前茅的高材生好不好……后来我运气也算不错，自考了大学，换了份不错的工作，也经过一些培训，最后转行到房地产销售这块来，风风雨雨的，也是吃了不少苦啊。”李丽有些感慨，言语间流露出忆苦思甜的感觉。

但大家可不是来听鸡汤的，纷纷追问道：“那那男的呢？”我们心里都忍不住猜想，那个男人后来会传奇般地成为她的老公，又因为某些原因离婚了。

“男的？”李丽才想起刚刚自己还在讲故事似的，端起杯，把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说：“就在我努力向他靠近的时候，有一天，他忽然带着一个漂亮的女人走进店里，问我保险套放在哪里……你们能体会当时我的心情吗？简直就像自己亲手把喜欢的人送到了别人的怀中，对我的打击太大了。我再也不想在那个小店呆下去，也再也不想卖保险套给他了，所以我很快就找到了工作，离开了那里。”

全场鸦雀无声，我们热切期待的传奇剧情并没有上演，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超无聊的结局。我们都不解地看着李丽，醉醺醺的她，讲了这么一个陈年又老套的爱情故事，目的究竟是什么？

只见李丽豪情万丈地站起来，说：“同志们，有些时候不逼自己一把，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虽然当年我的目标失败了，然而我却得到了更好的发展和前途，看看你们呢？你们都这么年轻，都是名牌大学毕业，你们的起点，比当年的我高太多太多了。我相信今年我们达成了业绩，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始，明年的我们，会做得更好！大家加油！”

大家忽然醒悟过来，纷纷端起酒杯，挂着虚情假意的笑容，请求李丽在新的一年带领我们继续前进，共创未来。

李丽究竟醉了还是没醉，我们到后来也没有得出统一的结论，不过那天晚上后来的酒肉，再也没有了味道。没过多久，大家都各自结伴打车回家了，只有李丽一个人，她家就在附近，于是步行离去。我看着她略有点摇晃的背影，就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幽灵，孤独地消失在黑夜里。估计谁也不会发短信，问她喝得多不多，问她是否安全到达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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