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叫卡尔的狗

作者宋荣芳，家在黄岛长江路。执笔取暖，煮字疗饥于闲暇之余，简单快乐的日子举笔聊聊人生，聊聊亲情，实乃一大快事也！...

那个北风呼啸的冬夜里，父亲怀揣回来的悲悯一直温暖着我。

伴着木门吱呀一声响，一阵寒风扑进了暖融融的里屋，出去串门的父亲回来了，“看我给你们带回了什么？”他敞开棉袄，从怀里掏出一只黑乎乎的小狗崽，只有巴掌大，眼睛都还没有完全睁开，短短的嘴巴拱着爸爸的宽大的手掌。“老三家的母狗生了七只小崽，奶水不够，要把这只最小的扔了，大小也是一条命啊！我抱回来养养试试，兴许能活呢。”小狗在父亲手中不住的打着寒战，身体哆嗦成一团。“看它饿的！”说着母亲下了炕，端来一碗尚温乎的小米粥，像喂婴儿一样用勺子小心翼翼地喂着这只小精灵。不一会儿小狗的肚子就溜圆了，在炕上东嗅嗅、西闻闻，用短短的嘴巴感受着这个新家的温暖，也感受着我和哥哥给他的爱抚。姥姥看着我们爱不释手的样子，也仔细地端详着这只小狗，慢悠悠地说：“老辈人都说，一窝小狗要是有七只，那第七只小狗天生灵敏，能赶上狼。这只狗命又大，碰上你爹这好心人，将来长大了看家护院一定厉害，好好养着吧！”姥姥的一番话无形中给这只小狗平添了几许光环，那时电视上热播的日本电视剧《警犬卡尔》里的卡尔聪明机敏，我和哥哥便给小七取了卡尔这个名字。

自从有了卡尔，心里就有了一份牵挂。每次放学回家我就嚼花生米喂它，在家人的精心呵护下，卡尔长得越来越健壮，也越来越聪明可爱。它能帮爸父亲场，夏天割好的麦子堆满了场院，害怕有贼偷麦子，虽然白天割麦子又累又困，晚上父亲还是得到村边的打麦场里看场，带上卡尔，疲惫的父亲便可以安然入睡。不仅看门，它还能捡回东西呢。“卡尔，看，把那把小铲子给我叼过来。”我用手向远处一指，卡尔马上心领神会，顺着我指的方向，屁颠屁颠地含着小铲子跑回我的跟前。这时的我总是用脸颊贴着卡尔的脸颊抚摸它的额头，它似乎也很享受，眯起了眼睛。最让我难以置信的，是它居然能将我受伤的消息及时告诉家人。那天，田间小路上，杨树叶子沙沙的响着，一个小女孩儿和卡尔奔跑嬉戏的身影融合在这静谧的自然中。母亲吩咐我去割喂兔子的青草，我挎起筐子叫上卡尔向野外蹦蹦跳跳地跑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落山了，荆条筐里躺满了绿油油的青草，干农活的乡亲们也陆续回家了，我们也该走了。卡尔跟在我身边，一会儿跑前，一会儿跑后，经过一条沟渠时，脚下一滑，我摔到了沟底。鞋子摔出去了，脚也扭伤了，顿时疼得不敢动弹，只能嘤嘤哭泣。卡尔围在我身边团团乱转，我抱着它哭得更伤心了，卡尔用粉红色的的舌头舔着我的手、我的脸，黑亮亮的眼睛看着我，似乎是在安慰我。过了一会儿，卡尔忽然衔起了我丢落的鞋子一个腾空跃出沟渠，一溜烟儿跑了，留下了孤孤单单的我一人在黑暗中，我暗骂着卡尔“这个畜类”的无情，然而不大一会儿，卡尔回来了，又回到我身边，舔着我脸上的泪花，它的鼻尖上都是汗，一个高大的背影也匆匆移了过来，是父亲！原来卡尔衔回了我的鞋子，放到父亲手里，父亲一看就意识到我出了事，赶紧跟着卡尔赶了过来。为了报信，卡尔的爪子让路上的玻璃碴子刺破一个口子直流血，很长时间都不敢着地，卡尔怎么会聪明若此，我不得而知。但从那以后，我对卡尔的感情更深了。

胡同里大海家也养了一只狗，叫大黄。大黄经常跟卡尔一起玩耍，不知哪个小伙伴忽然提议：让卡尔跟大黄比赛吧。说干就干，第一场比赛是向远处抛物品，看看哪只狗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物品叼着返回。卡尔总是不负众望，不辱使命的飞窜出去立刻返回，把扔出的物品完好无损的叼回来，那动作身手干净利索，引来伙伴们欢呼和掌声。卡尔在伙伴面前给我赚足了面子，我纯真的脸上总是洋溢着自豪和骄傲。大海家的大黄也出发寻找扔出的物品啦，那屁股一扭一扭的，带着一丝笨拙，在大海着急的吆喝声中，眼看就到目的地的大黄却似乎忘了自己的使命，东张西望起来，引来伙伴们阵阵讥笑，大海使劲用脚踢着大黄，大黄夹起尾巴把身体蜷缩起来。第二个游戏：空中接物。拿点玉米饼子窝窝头地瓜啥的，掰开一块望天空一抛的越高越好，让卡尔和大黄腾空飞跃去接，在食物没有落地之前第一个用嘴接住的就是胜利者。卡尔一个漂亮的腾空稳稳当当的接住食物，并优先享用起来。大黄总是在食物落地后才去衔起。卡尔全胜！小伙伴们投来羡慕的目光，用柳条编织一个花环挂在卡尔的脖子上，卡尔俨然一个英雄，我也傲娇地扬起了头。再看大海，骂骂咧咧的，一脚又一脚地狠狠地踢着垂头丧气的大黄。

一天晚上像往常一样吃过晚饭，吃惊地发现卡尔居然没有围在身边，我和哥哥在院子里大声呼唤却依然没有动静，心里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兆，看到我们紧张的表情，收拾家务的母亲说：“不用担心，一定又会到哪块田地里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去了！”说起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还真不是无中生有，我就曾亲眼看见过卡尔守在老鼠洞门口等待抓捕时机的情景。有几次还真的叼回几只老鼠，引得全家人当成了笑谈。焦急的我们在街上呼唤，去邻居家打听都没有下落，心里想：卡尔你等着，你回来一定好好收拾你，这么冷的天害得我们受冻。一夜几乎难眠，第二天一早，卡尔没有像期待的那样蜷在门口。父亲也感到了事情的严重，天刚蒙蒙亮就领我和哥哥顺着村后的小道继续寻找。“卡尔，卡尔！”我和哥哥用尽力气边走边呼唤着，走着走着忽然一串零星血迹沿小路铺开，断断续续向前延伸。“完了，这一定是卡尔流的血，卡尔一定出事了！”父亲说。我和哥哥难过得大哭起来。我们赶紧沿着小路往前走，在一个岔路口，血迹消失了。父亲蹲在路边默默地抽着烟陷入了沉思，不知是寒冷还是莫名的恐惧，我感觉身体在颤抖。父亲像意识到什么，忽然站起来让我们回家，他到前村打听打听看看。回家的路，默默流泪伴着怅然若失。母亲也无法猜测到底是谁下的如此狠手，卡尔聪明又勇猛，陌生人是骗不走的，一定是熟人作案……

没过多久父亲就回来了，焦急的我们赶忙迎上前去，脸色凝重的父亲左手提着一个编织袋，右手端着一个类似铁盆的东西，他慢慢放下手中的东西，用力把编织袋一抖，出溜从袋子里滑落出去一堆黑乎乎带些血迹的东西，一张黑狗皮！我的心瞬间如同被一只大手攥紧了，钻心地痛！我急急地翻出带毛的一边，希望能证明这不是卡尔的，可是，全身黑色的毛，脊背处一道白毛，这不正是卡尔吗？我和哥哥蹲在地上摸着卡尔大哭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谁干的？”母亲气得直打哆嗦。父亲没有说话提起狗皮向门外走去，径直走到了大海家。什么也明白了！狗皮狗肉是在大海的亲戚家找到的，大海的父母也是瞠目结舌。当晚父亲叫了村书记来处理这事，大海及父母都到了我们家。只记得昏暗的灯光下大海在众人面前低着头，一五一十的还原着事情的经过：那晚他早早吃完饭在街上溜达，看见卡尔在街头转来转去，大海唤了它一声，它便乖乖跑过去跟着大海，看着机敏伶俐的卡尔，大海想起了大黄想起了他们比赛时卡尔总是抢尽风头，让自己在伙伴面前非常狼狈。想着想着，一个邪恶的念头如毒蛇般咝咝吐着芯子，从心底冒出来。他偷偷找来一条破麻袋，用一半煎饼引着卡尔，把它领出了村外的小道。山村的夜此时已经静悄悄，大海在一个路边的草垛前停下了脚步，打开麻袋口用力的把卡尔往里推塞，卡尔感觉不妙，叫了起来，夜深人静卡尔的叫声传得很远，大海怕让人听见露出破绽，费尽力气把卡尔往袋子里面塞，卡尔做着反抗，情急之下还把大海的衣袖撕咬烂了，但是最后还是没抵过大海，袋子用草绳捆绑住了，卡尔在袋子里乱窜乱跳乱咬乱叫，失去理智的大海搬起一块大石头，狠狠向麻袋砸去：一下，两下，三下……直到麻袋里没有动静为止。大海又慌张又害怕，赶紧背起袋子向邻村亲戚家跑去，月黑风高，卡尔的血一滴一滴流了很长一段路……听着大海的供词，我和哥哥眼里喷着火，攥紧了拳头，恨不得上去打死他。

大海父母拿出一百元钱颤颤巍巍地递到父亲面前，请求我们原谅。父亲没有接过那一百块钱，反而原谅了他们。“冤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是父亲经常挂在嘴边教育我们的话。父亲后来说，把卡尔活活打死这个举动不能原谅，但是考虑到大海还是个未成年人，以后的路还很长，父亲选择了原谅。卡尔就这样突然从我们的身边消失，身边顿觉一片空荡荡的。父亲把那张狗皮放在窗前晾晒，望着那副空壳，心像被掏空一般难过，想卡尔的时候我会在每晚夜深人静时，独自到卡尔遇害的小路上大声呼唤着：“卡尔，卡尔……” 身边再也不见卡尔调皮尾随的身影，院子里那只卡尔的饭盆也布满了灰尘……

转眼多少年过去了，当年的大海如今儿子也已成人了。一次回老家收拾旧物，在一个箱子底下发现了一本泛黄的日记本，翻开时几行模糊的字迹却触目惊心：某年某月某日，我家的小狗卡尔死于大海手下，长大一定要报仇！！！是哥哥的笔迹，他当年的“豪言壮语”现在看来是那么幼稚，然而却让已近不惑的我潸然泪下，泪水婆娑中，那只黑色的精灵又快如闪电般奔跑过来，舔舐着我的面颊……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那条叫卡尔的狗，从未走远……

宋荣芳，家在黄岛长江路。执笔取暖，煮字疗饥于闲暇之余，简单快乐的日子举笔聊聊人生，聊聊亲情，实乃一大快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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