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渭北农人的记忆丨冉学东

 

戏园子里少不了一些买卖人去摆摊,卖醪糟、卖油糕、卖镜糕、卖羊蹄等,我小时跟着父母亲去看戏,总是嘴馋地想去喝醪糟,大概是戏园子里的醪糟卖家用小勺放的白糖多,估摸着小孩喜欢吃甜食吧。因为爱喝醪糟的缘故,戏园子就成了我童年最爱去的地方。...



去年初夏,听父亲说,闲置多年的老屋子面临塌陷,需花钱修复,自己就回到了当年住过的厦子房。雇工忙活了好多天,下陷多日的六间老屋子得以修缮完好。后来,当我开始整理屋子里的一些陈旧物品时,眼前出现了昔日家里种田用过的农具,如耙、耱、种麦耧等。也正是这一幕的出现,又加上对当年老屋子的一些感情,使我回忆起了过去种田的许多经历,也回想起了居住在老屋子的一些生活情景以及相关那个年代的诸多往事。



早在上世纪80年代初,父亲是关山中心小学的民办教师。那时,家里的收入,除了依靠几亩田地收成之外,父亲低微的工资就成了补贴家用的唯一来源。记忆中一年夏日,父母亲东借西凑了点钱,请来了匠工,在亲戚和乡亲的帮助下,厦子房终于在一个月过后落建而成。所处的位置是在镇上的一个不起眼的巷子里,砖木结构的瓦房,在那个年代还是略显美观的,毕竟在当时绝大多数人家盖房子砌墙是用胡基完成的。在这个老屋子里,我们一家人居住过好些年。在距离老屋不远的前门有个大剧院,这家剧院自打我儿时就常来一些秦腔剧团,但凡街上有戏报张贴,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总少不了有乡下来的老老少少去看戏。

戏园子里少不了一些买卖人去摆摊,卖醪糟、卖油糕、卖镜糕、卖羊蹄等,我小时跟着父母亲去看戏,总是嘴馋地想去喝醪糟,大概是戏园子里的醪糟卖家用小勺放的白糖多,估摸着小孩喜欢吃甜食吧。因为爱喝醪糟的缘故,戏园子就成了我童年最爱去的地方。

剧院里每场演出,我家老厦子房下能完全听到,犹如在广播里听“秦之声”!对不爱戏的人来说,也就少了一份清静。



在那个年代,村里有电视的人家很少,大剧院里秦腔文武场面一旦拉开,关山城几乎是万人空巷!巡演方有时考虑到维持秩序,多数要联系来当地的民兵,用来起震慑人的作用,生怕有人起哄或拥挤,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观众去关山剧院看戏,历来要按讲究入座。戏台的座位是分两极的,男女看戏各坐一边,方位的划分是男左女右。若在看戏时,有个别的男人拥挤到了女人窝里,台子下就会出现一浪高过一浪的口哨,大有冷嘲热讽之意!看戏是要自觉归位的。不过,看戏人的素质各有高低,每次,有名把式粉墨登台,也会有高一头、大一膀的人去舞台跟前瞅名角,时间一久,沉不住气的民兵就用竹竿去敲打不长眼色的看客。

由于关山人看戏常常要“受制于人”,久而久之,那些严管舞台下纪律的民兵就被人们熟记上口,我小时候,就常听人提到如白世刚、王黑牛、乔春学等人。农村人管他们叫“二杆子”,其实,是说他们在维持舞台秩序时冷酷无情,看戏人群中的“闲人”见后必会畏惧三分。



关山人最爱看的是临潼剧团,由审水琴主演的《三滴血》。那次,看戏人爆满,戏院子检票处的照壁被人拥挤倒塌。

真是台上有戏,台下也有戏呀!孩童们为了凑热闹看个花脸戏,学会了通身的本领,剧院东边的空园子有棵老榆树,树皮被孩子上上下下溜得光滑如冰。园子和大剧院相隔的土墙也成了顽童们的“天下”了,也有个别逃票的成人在这个墙头儿将就着过把戏瘾。有时乡下的一些老实巴交的人一边坐在墙头看戏,一边用手去逮衣袖里的虱子和跳蚤。舞台下的漂亮姑娘或英俊小伙瞧见这一幕必要翻个白眼,或吐个舌头。

大剧院在我们村。可能是这个理由吧,凡来此演出的秦腔剧团必要给当地的村民送上几张戏票,但是距离戏院较近的农户,有时村上会给家里派住演员。我家的老厦子房因为条件较好,往往会派住一些名把式。临潼剧团的审水琴就在我家的老厦子房里住过。那时我称呼她为“戏姨”,她也乐意我这样称呼她。

我记忆中在看戏的年月里,乡下人为图看戏方便,他们嫁女愿意嫁到关山城,最愿意嫁到关山城西街,不信,赶集听到老婆姨说:“走,我去女那看戏去”,足以印证看戏的重要了。如今,秦腔不再是人们精神世界的全部了,大剧院秦腔戏越来越少了,甚至彻底的没有了。昔日热热闹闹的大剧院,我儿时玩耍的乐园,常见生旦净丑的舞台,曾经万人拥挤的大剧院只能是一段回忆了。

据父亲说,我家的老厦子房后院不远处有口废弃的老井。解放前,这口老井是关山镇上唯一的一口吃水井。解放初期,村里病亡的牲口会被族人扔下井去,后来人们意识到疾病传染,这口干枯的露天水井才被村里人用土埋掉。后来,我家经济稍有宽裕,又在厦子房的后面续盖了三间木头平房。有一年,我记得天雨过涝,学生放假的一整个暑期,几乎天天都在下雨,村里的好多民房都塌了。我家老井不远的三间木头灶房也遇到了地基下陷,屋面有了裂缝,墙壁也出现了裂痕。直到上世纪末,我家的经济好转后,父亲在前门的老宅地盖起楼房。而原来的老厦子房一直被闲置,只有一些农具和杂物放在屋里。

提到老屋子里的农具,从自己不大精深的经验来说,种地容易,可要成为种庄稼的把式却不是一件易事。比如,在麦收的季节,农人碾麦子,要学会牵牲口,更需学会走场子。农民把生麦铺开叫摊场,这个活路要选择晴天去干,太阳露脸后,憨厚的农夫就去麦场拾掇夏收的活路。铺晒的小麦秸秆到正午时就要碾头茬,关中人俗称“场里放水或叫小麦放水”。

牲口碾场碌碡上套有播耩,结束一轮的碾场,农家劳力不分老老少少就用铁叉一溜挨着一溜地去翻,把碾过的麦子秸秆用叉挑起,让太阳照射透彻。直到太阳焾热得使人在场里感到喉咙发渴,这时碾场的把式就会根据自己的情况合理安排二茬碾麦。

在场里忙活期间,心细的人在麦场扫尾时,用麦子秸秆抵垛子,这时,缺乏经验的农人抵的垛子会出现倒驾卧行,叫人看去极不舒坦。这活儿若是把式完成,必然棱是棱、角是角,有天有地,该收即收,该放即放,很具柔韧性。收麦季节场里扬麦也是需要把式来完成的,这看似简单的活儿赶上个生把式做起来就很费力气。把握不好风向的话,就会误工;就算是勉强扬出来的麦子也不会很干净,多少有些麦糠裹于其中。农家人最会算经济账,他们将积攒的麦草用于饲养牲口。为牲口铡草也是个心细活儿。我留意到,村里的老农铡草的手法显得很是自如。我常常暗自佩服老农的铡草技能,他们每每铡草,压铡人时间的停顿很有节奏;撸草的人,一边听着半导体一边看似不大经意地给铡口撸草。真是悠闲农人忙也乐!



种麦季节,田间应该先除杂草,清理秸秆后,勤快的农家人会用架子车把家里积攒的粪土拉去,用锨撒粪于田地,常言道:“庄稼好不好,全靠粪当家呀!”有的人施肥偷懒,农村人管其叫“懒汉庄稼”,他家来年的收成必是差人一等。

在农村,勤快人家里的农具常常锃光发亮。他们下地频繁,往往地陇被脚踏得如同田间小道一样,他们或是去田间除草、或是去田间打药、或是田间灌溉……到了要播种小麦的时节,勤快的农人也很早就选好了自己适用的麦种。

最初,渭北地区的农户青睐阿伯小麦、后来用起了小燕22,直到近些年盛行播种阎麦。过去人们常用的好多农具如今都悄悄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可不,像耙、耱、种麦耧、拉耩等,好多孩子都叫不上名称了。好在这个老屋子的存在让我能回想到过去,多少让后辈的孩子了解到先民的艰辛,知道今天的幸福是用苦换来的。



冉学东,笔名关山牧,西安市阎良区人,陕西作家协会会员,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西安市文史馆艺术院研究员,陕西散文学会乡土委员会主任,《荆山》主编,西大作家班学员,入选陕西文学艺术百人计划,现为阎良区作家协会主席。编著《古韵关山》《渭北文化痕》,有文章入选乡土教材和陕西中考模拟试卷,著有长篇小说《关山刀客》《大荆塬》,《谷风》,其中《谷风》获光明日报2015年全国长篇小说回望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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