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尔蒙(四十一)

 

我记得又是一年圣诞节,天气越来越冷,灰白色的空气中甚至断断续续的飘起了纷飞的雪花,都说瑞雪是个吉祥的东西,可...



我记得又是一年圣诞节,天气越来越冷,灰白色的空气中甚至断断续续的飘起了纷飞的雪花,都说瑞雪是个吉祥的东西,可以兆丰年,只是这一年的雪,渗着红。

瑞雪结束的这个早晨,人们发现了高手的尸体,在那个用来做考场的教室里,在原本属于他的那张桌子上,人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背靠着墙,侧趴在桌子上,眼睛望着窗外已经银装素裹的世界,略有倦怠,但是分外安详,仿佛终于挣脱了烦扰,终于告别了喧嚣,仿佛那里充满了未知的幸福。他选择了用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这个本该与中国人无关的节日里,因为一门同样本不应该与我们那么有关的语言。

我站在嘈杂的人群里,大脑一片空白,其实更多的是意外,我没有想过崩溃会有这么大的威力,在我的印象里高手一直是一个胆小的人,而自杀毫无疑问的应该是属于勇敢者的游戏,当然,诗人除外。

我曾在很小的时候就考虑过关于勇敢的问题,想来想去,结论都落在自杀身上,我们也许都不惧怕死亡,那最多只是个神秘而未知的世界,但是我们一定都害怕垂死的时光,这与得道和超脱无关,没有人能例外,而能够以清醒的意识面对死亡的片刻,并且还能主动选择的人,毫无疑问他都一定具备勇敢,至少也是具备缺心眼的意志品质的。

我曾假设过很多种自杀的方式,并且试着把自己置身其中以感受垂死前的心情,还差点亲身试验,不过我最后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这个实验只能做一次,并且一旦成功的话,我连看结果的机会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我的确是一个胆小的人。

最先出现在我脑海里的死法是被水淹死,这应该是我想象力范围内最痛苦的一种死法,因为我怕水,并且不会游泳,一想到呛水的滋味周身就不自觉的全是鸡皮疙瘩,再想象一下自己置身在汪洋大海中呛水,周围无任何事物可抓,放眼望去都是浩瀚的水面,只能一边呛水一边挣扎,直到自己体力耗尽,消失在茫茫大海中,想到这我的大脑就已经强行阻断了我的思考信号。

然后是上吊,上吊其实就是让人窒息,人在吊上去的初期其实是清醒的,然后慢慢的开始觉得喘不上气来,这时候肯定特难受,出于本能一定会挣扎,但是只能是越挣扎越难受,然后接着就该后悔了,但是已经晚了,只能一边后悔,一边绝望,一边挣扎,一边窒息,所以吊死的人都怨气特重,因为给了自己后悔的机会。

接下来是跳楼,这和上吊其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其实当人站上去的一瞬间就会开始恐惧,所以跳楼的人一般都会站上相当长的时间,然后脚离地的瞬间一定后悔,但是地心引力决定你只能越落越快,只不过这个后悔的瞬间相对上吊来说较为短暂,但是上吊的没准挣扎的过程中被人发现还能被救下来,这个一旦开始就只剩下观赏的份儿了,最重要的是这种死法导致的最直接后果就是死的会很疼很难看,容易给观众和收拾现场的人造成心理或生理障碍,所以这种死法不能被人接受。

再者就是割腕捅刀子一类了,其实不管是割腕还是拿刀子捅自己都是很难一下就把自己弄死的,有多少能保证自己有小日本那两下子的,咔嚓一声就能把自个儿肚子豁开,连表情都不带变的,你只能静静的等着血流干或者多捅自己几下,等着血流干吧,时间太漫长,多捅自己几下吧,疼!这中间你万一要是后悔了还不好意思自己去医院,苦和疼白受了不说,出来同学和朋友都会嘲笑你胆小,而且这种自残性质的行为是不能列入大病医保的,医药费都得自己掏,所以这种死法变数太大,不划算。

想来想去最能让人接受的也就只剩下吃安眠药了,不疼不痒不害怕,睡一觉就行了,干净利落,悄无声息,方便快捷,童叟无欺,唯一需要投入的成本就是安眠药钱,实在是居家旅行自我了断必备良方。高手选择的就是安眠药,这说明高手在骨子里的确还是属于胆小的一派。

虽然已经死的彻底,但是大家还是象征性的把他送到了医院,确切的说是送回了医院,只是在前往的路上,所有人都不自觉的远离他,这说明大家心里其实已经认定他是个死人了,我坐在车上一直盯着高手的脸,随着路途的颠簸不规则的左右摇晃,他的眼睛已经闭上,只是我总感觉他还想对我说些什么。

在医院里我们第一次见到高手的母亲,这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女人似乎被眼前的事实一瞬间抽离了灵魂,她没有向我们想象的那样趴在高手的身上嚎啕大哭,只是远远的站在那望着,我看见她的身体在忍不住的瑟瑟发抖。

医生还是很职业的把高手推进了抢救室,但是很快就又推了出来,我们围在那战成一排,像群众演员似的等待医生宣布高手的死亡。医生说,高手吃的是假药,吃了两百多片,但是理论上并不致命,听到这我们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睁大眼睛盯着医生,高手的母亲似乎也暂时缓过点神来,但是医生接着摇头,又说,导致病人致命的死因是急性胃扩张,胃壁黏膜穿孔撕裂。

高手是撑死的。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想不明白一件事情,为什么死了就是死了,这个人躺在这,明明任何东西都没少,器官还是那些器官,部件还是那些部件,但是他就是死了,是少了心脏的跳动么,还是变凉的温度,那么为什么那样的跳动和那股温热就叫做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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