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父兄们的青春送行

一代球神，全攻全守的荷兰足球的丰碑，克鲁伊夫，昨夜去世，享年68岁。

你可能会想，我一个篮球评论员，说足球干嘛？

当我打开电脑准备写推送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条消息。看上去，这并没有在移动互联网的传播圈里引起多大轰动。在朋友圈里，转发这则消息的都是至少年近不惑的朋友。克鲁伊夫那飘逸的长发，高耸的鼻梁，深陷的眼窝，潇洒的身姿，凌厉的脚法，都让人那么折服。可是啊，实在太久远了。

其实，我也没真正看过克鲁伊夫踢球的直播，只在1980年代的一些体育专题片和纪录片里，看见过他叱咤风云的景象。我这辈子记住的最初的几个进球中的一个，就是一袭橙色火焰般的克鲁伊夫一记铲射，在1978年世界杯决赛上把比分扳成1比1平。

1978年世界杯，是给中国电视观众开蒙的一届世界杯。那年我1岁，恕我不记事儿了。但我大概还知道，当时中国有电视的家庭没几个，个别有的也是9寸黑白小电视，整条街的人常常聚到某一家来看电视——这样的情景一直延续到80年代初中国女排夺取世界冠军的时候（那时我就看球了）。1978年阿根廷世界杯，是中央电视台历史上第一次现场直播世界杯足球赛。那个时候，没听说过什么叫全程直播，一共只转了两场半决赛和一场决赛。但就是这三场比赛，给中国的足球迷和电视观众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人们盯着9寸的黑白屏幕，才知道世界上还有如此伟大的足球运动员，有这么好看的比赛。孙正平老师在他的自传《声涯》里曾经写到，看到布宜诺斯艾利斯河床体育场观众的气势，和庆祝胜利时雪片般飞舞的纸屑，漫天洒落，简直完全被震住了。

对于我们这一代70后来说，我们篮球的开蒙，来自迈克尔乔丹，我们足球的开蒙，来自马拉多纳、普拉蒂尼、马特乌斯、克林斯曼、布雷默、古利特、巴斯滕、里杰卡尔德。而比我们大出至少10岁以上的父兄一辈，或者说，中国第一代电视足球迷的开蒙，就来自1978年阿根廷世界杯，就来自两个人——阿根廷前锋肯佩斯和荷兰的核心克鲁伊夫。肯佩斯，有比克鲁伊夫更长的长发，也有比克鲁伊夫更幸运的运动员生涯。他在那个中国的黎明独进两球，率领东道主阿根廷队击败了荷兰。那也是克鲁伊夫和荷兰连续第二次1比2在世界杯决赛上失利，第一次是在1974年败给贝肯鲍尔的德国。

克鲁伊夫，那是令人高山仰止的伟大与悲伤。在我小时候，当大人们跟我们谈论起克鲁伊夫的潇洒时，那种陶醉的神情，就是，哇嗷……

我不是来臭显我知道的多的。我很多年不太看足球了，克鲁伊夫后来执教巴塞罗那很成功，也是昨晚看见腾讯新闻推送里写，我才知道。我只是记得，克鲁伊夫那苍白高洁的身姿，和他在那一代中国足球迷心中圣像般的存在。

可是，接近40年后，想要在这个移动互联网的时代，在主要由90后组成的年轻群体里，要想讲述克鲁伊夫当年的伟大和引发他们的共鸣，是一件挺难的事情。那真的太久远了。洪老师——我媳妇，她偶尔看一些球，但从没听过这个名字。昨晚我写推送的时候，她从我身后经过。我叹了口气说，克鲁伊夫没了。她问我：你什么衣服没了？

这就是我，一个说篮球的为什么突然说足球。我突然想到，这世上体育精神的留存，感动，其实都一样。一个时代的伟大，最终只属于那个时代。不在那个时代生活和成长，不在当时去感受，你就很难记住他，也很难认同。

我们这代70后，说球的时候，常常被年轻的朋友奉为乔吹——我们都是飞人陛下的臣民，我们目睹他6次进入总决赛，6次夺冠。前几天，我和于嘉说一场雷霆的比赛，讲威少爷本赛季已经15个三双，追平了乔丹1998至99赛季的三双纪录，目前并列历史第三。历史第一的，是魔术师约翰逊的单赛季17次，丹佛的“胖子”列佛16次排第二。我在讲述那段历史的时候，是这么说的：当时因为芝加哥公牛实力有限，也没有好后卫，所以在赛季中期的一段时间，当时的主教练柯林斯是用乔丹来打组织后卫。就在他打组织后卫那段时间里，一度是11场比赛里拿了10场三双。后来他不打组织后卫了，就又重新专注在得分上了。所以以乔丹当时的能力，如果一直打组织后卫，那可以说，三双是想拿几次拿几次。这段话，放在年轻朋友们的心里，一定是乔吹的标本。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其实我们也不必试图获得，或者是苛求年轻人们的共鸣。追溯、听说，和共同经历正在发生的事情而产生的冲击力和情感代入，是完全不同层次的感受。

终会有一天，也许不会太久，这个时代信息的爆炸力，传播速度，空前加速了新陈代谢。也许20年以后，也许只有10年，当你临近不惑，或者鬓生白发，你们也会很多人聚在一起，谈论当初有一个科比布莱恩特有多么伟大。你们会试图跟年轻人们讲，科比实现了怎样的成就，他在巅峰期的技术、能力、精神，是多么的不朽，希望年轻人们能够知道，他在历史上的杰出。他的后仰跳投，曾经是那么美如画；他的致命绝杀，曾经是那么冷如冰。然后，年轻人们会称呼你们是一群科吹。他们其中的一部分，会礼貌地对你说，我们知道科比很棒，但他不属于我们的时代。

终有一天，我们曾经热爱的那些身姿，都会一个一个地告别赛场，告别时代，告别喧嚣，最终，告别我们。而我们自己，也已迈入奔腾的历史。

正如今夜的克鲁伊夫一般。

来吧，搭把手。一起默哀，就当是为父兄的青春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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