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童年童

 

无尽的岁月总能葆有的童心总能让人无端地感动、彻骨地怀念。...

无尽的岁月总能葆有的童心总能让人无端地感动、彻骨地怀念,于是在大年的怀抱和古老时间的怀抱中,谁又不是孩童呢?
回家过年。

仅四个字,就将渴念与意气、娇怯与焦急、美酒红灯与野烧丘茔、售后承诺与乡言村音混混沌沌地涡卷进来。

中国年的意向太多,列举下去自己也觉得没有意思。但是同样是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之中,无论是分阕之词还是分场之戏都强调划分之外的归结性含义。在这里的归结性含义,不是年,而是家。一个是时间概念,一个是空间概念,于是“回家过年”就将一段漫古不移的时间归结到人生的厚度所能决定的空间,从而在归家的漫漫长途中,将自己的整个记忆连同远古的心脉搏动,狠狠重温了一遍。
年味儿淡了。

都市可能不太能体会这句话的含义,正如饭店杯盘的珍馐美撰往往比不上老虎灶沿铲下的锅巴,空调的静音运作恒温锁湿往往比不上灶膛火焰灼人的痛感。对于从未接近过老虎灶的人,这样的类比会很勉强。

即便是回乡下的我,也已经不太能体会到所谓的年味。

一方矮桌,十八道菜,仪式感对餐桌成员的塑造作用要远远大于年味儿对家庭成员的凝聚作用。

奶奶在大年夜不太喜欢买熟菜,活鱼捞出来现杀,青菜拔出来现炒,但是由于菜品繁多,待到鱼汤上桌,举家围坐,先前做好的青菜已经蔫成冷盘。冷盘就冷盘吧,菠菜和黄豆芽都做成冷盘也不失其“健康”“明目”的祝祈,然而没有稚气的孩子也就没有了餐桌上流盼渴念的眼睛,没有远归的游子也就没有了餐桌上互叙衷苦的温情。同样的一家人,同样的一桌菜,同样两周一次频繁到没有必要怎样珍惜的聚餐。无非是多了几碟盆子海碗,就妄想制造多少年味呢。

和我抱有同样想法的人,或许不在少数。我记得郭文斌先生曾撰文表示,大年是属于童年的。这里的童年和心境和视角都无关,它只是一种最简单的人生阶段。或许没有经历过悲欢离合的心情,才更能以一种圆融的心态,去包容这一天鞭炮齐鸣、秉烛待旦的狂欢演义。这种无从怀想感伤所以也无所谓强颜欢笑的人生阶段,是无从模仿的。
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罗希贤先生所绘的《过年》会采用如此拥挤的下部构图,而另一小儿探出二楼窗口独占上部。因为无论是磨刀剖鱼的少妇还是涮碗擦盘的帮工,都是在重复辞旧迎新的惯常逻辑,都是在打点起全部精神试图张罗出欣欣然的年。

人生的任何成熟阶段对过年的任何古老意象都容易产生全新的参悟,这正如团圆饭不仅仅是一顿饭的问题而更意味着平安的收尾和家族昌盛的绵延。它是一种伦理上的象征,而伦理上的象征本身构成了伦理上的教育,也就进而一年一年伏下伦理上的需求线。可惜的是,一年的劳碌悲辛往往可以用今年家族的圆满程度去告慰,却往往不应该循线逆溯,用去年的团圆程度去索隐。于是饭菜茶饮还和去年一样热着,春联门福还和去年一样贴着,爆竹锣鼓还和去年一样吵着,新衣服和压岁钱还和去年一样发着,只有健忘的孩子和不管家的老人还像去年一样巴巴地企盼着,他们没有去年。

任何繁盛的花事都有精彩可看之处。

但是任何繁盛的花事都需要不菲的供养。
我自己虽然还算不上过年气氛的刻意制造者,却也多少是一个过年气氛的本能维护者。明明生活中没有什么残缺抱憾需要刻意用过年的狂欢来告慰,只是随着童年的消逝,角色不动声色地转换过来,自己都不曾发现。

大年夜的下午和去年一样随着父亲到陆区集市前采购过年烟火。看到长杆的一百发烟火和火星飞溅、划空留痕的“星星棒”我已然感到陌生,似乎自己不应该再参与这类稚气的戏耍。明明记得童年时和弟弟人手一根一百发烟火比赛谁放得高,还因为烟火球爆裂在对户人家窗口而挨过大年三十的骂。燃放完毕惯例还要比赛谁将烟火杆子扔得更远,后来便动了心思,将其刻意抛于屋前,以便大年初一捡回来,当做金箍棒耍弄着玩儿。

回过神来,父亲问我有没有什么想放的烟火。没有了。我能够想象今晚的我手持一百发烟火不太耐烦地等它放完,然后将杆子随手一丢的尴尬。年味儿好不容易构建起来,何必用一起物是人非去糟蹋。

但是坐回车的后座,靠着身旁五座大小包装不一却清一色的兰花烟火我又惊觉:若我真的放弃燃放曾经心爱的烟火,今后的烟火,会不会年年一样?
有一种说法是,新年是将非日常的习俗仪轨化,再把仪轨化的日常习俗神圣化。然而,作为孩童,真的在意这份神圣吗?真的有必要在意这份神圣吗?过于玄艳高深的造化容易造成疏离,正如强调年夜饭的团圆意义反而不太容易令好不容易团圆的一桌产生松快的体肤之亲。锅盖一启若是粳米硬饭尚可,若出差池,每一口都从历史沧桑感尝到人生沧桑感。

从这个层面上说,正是过多的祈愿转化而来的过多的意象加重了年的负载。若不对年寄予全部祝福,我们本大可期盼的年将失去其神圣性的社会基础;若将神圣性扁平拉伸,又是我们重复一年一年机械操作的轮回。年的两难,大体在此。
大骨头汤端上来了。

十八只菜,五个人。规矩是每一只菜都要尝过,且添的饭必须全部吃完。

左手边是爷爷做的虾仁。虾仁经过爆炒只只蜷缩起来,却分明比大锅里过一次油的饭店虾仁柔韧入味。又有西芹切入佐味,整道菜干爽而清甜。奶奶曾建议加入白果,爷爷因嫌麻烦不予采纳。中间是奶奶煲的大骨头汤。汤色玉白,内盛排骨汤骨若干,切入萝卜条块,取年萝卜的吉祥之意。急忙抓来最大的空心汤骨吸吮,汤汁的浓沏郁稠裹挟着脊髓的绵软鲜香融化于口内,寒气俱褪。

谁也没有想到,两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居然可以合作张罗出这么一桌可人的饭菜。更没法想象的是,方才还在拌嘴的爷爷奶奶在这么一桌菜的完整张罗之后并无疲惫的气色,而是在早在他们出生之前的除夕夜古老的约定下,默默和解。

与其说大年本身属于童年,不如说大年本身就是人类的童年。正如团圆饭不仅仅是一场饭局,春节也不仅仅是一个节日。无尽的岁月总能葆有的童心总能让人无端地感动、彻骨地怀念,于是在大年的怀抱和古老时间的怀抱中,谁又不是孩童呢?唯有在母亲的怀抱里我们才能自在舒心,那么在年的怀抱里,我们也同样得以舒展,得以企盼,得以真诚,得以狂欢。

窗外,爆竹的声音响起来了。村上已经没有什么小孩子,但是爆竹的声音还是响起来了。我拉上了窗帘看不见烟花的姿态,我开着灯对抗着烟花斑斓的投影,但是我知道我总会走出房间,把五个兰花烟火一一点燃。
end
作者 ✔  友平

排版✔   巴爷

图片✔   罗希贤先生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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