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的女婿

 

年轻的富弼坐在晏殊书房里谈古论今聆听教诲,年轻的杨察在宰相府中领受歌舞酒乐富贵醺然。x0ax0a一个是清茶,一个是浊酒。...




宋代学者宰相晏殊有两位出名的女婿。能够成为宰相的女婿,自然都非等闲之辈。晏殊对两位女婿都挺满意,却不是一视同仁。据说,每次大女婿富弼来家里的时候,晏老先生会把他拉到书房,一壶清茶,闲话古今,最后招待一顿家常便饭就罢。而每次见小女婿杨察的时候,晏宰相必然大摆筵席,好酒好菜伺候,还会找来歌姬助兴,好生热闹。

宰相的家人就一直纳闷:晏老的这般行为,到底是更喜欢哪位女婿呢?看上去他更喜欢同大女婿说话,却更愿意在小女婿身上花银子。

了解宋史的人知道,杨察后来官拜礼部侍郎,算得上一时人杰,但比起日后成为数朝名相的富弼来说,功名事业还是差了些。晏殊一生乐于奖掖人才,范仲淹、王安石等都出于他门下。不难看出,他更喜欢栽培富弼。一杯清茶,才能有更多时间闲聊。酒宴歌舞,看起来不失礼节,却可以免去不必要的客套和废话。如此看来,在宰相家中,弦管酒宴不过是敷衍凡夫俗子的一场面子,寻常家宴才是招待超群绝俗的一份里子。

对于这位“提笔能文、胸有大度”,有“王佐之才”的东床快婿,晏殊相当欣赏,自然也乐意提携,与其切磋。与他的每一次清谈,于富弼无疑是珍视的,毕竟这位老丈人还写出了“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样的千古绝句。古人尝言君子之交淡如水,大慨指的就是晏殊同富弼这般,不分长幼尊卑,平平淡淡,无需客套却十分交心。

贵客不少,却大体可以分成两种。大女婿这样的客人,只需诚心以待,交情便尽在不言中。小女婿这样的客人却得用排场招呼,马虎不得,否则反生嫌隙。



《圣经》里有一个类似的故事。耶稣一次出游,来到一对姐妹家。姐姐马瑟(Martha)看到满腹经纶的老师来到家里,激动不已,立刻开始整理屋子,准备各种美食,一心想着好好款待客人。而妹妹马丽(Mary)却安安静静坐在耶稣脚边,仔细聆听老师的每句话语。手忙脚乱的姐姐埋怨妹妹不作为,希望老师可以让妹妹过去帮手。耶稣却说:“马瑟,是你太焦虑了。马丽做了最重要的事,就是听我说话,我喜欢她坐在这里。”

智者临门,我们到底需要准备些什么,才能真正显示自己的好客。姐姐以对待杨察的方式招待最尊敬的老师;妹妹却用了招呼富弼的方式:这个待客之道极其不起眼,反而得到了老师的赞许。用一个晚上奔前跑后去招待一位智者却忘记倾听他的话语,就好像经过世界上最美的风景却无法观赏一样,这是件多么令人遗憾的事。

这个世界太忙碌,又太喜欢用行动和业绩来体现人的价值。于是我们习惯了做马瑟,遗忘了如何扮演马丽的角色。但我常在内心告诫自己,不忘简朴诚意之心。在澳生活多年,有时被前辈邀到家中一同进餐。小小家宴,不过几样简单的菜蔬,但佐以长者们的一席谈话,总能激发我无限的思索。难以忘怀这些做马丽的时刻,它们给予我丰富的人生智慧。

平淡的生活逐渐洗去了人生的喧闹,于是我开始寻找远逝的古人同无言的山水。随着年龄的增长,也越发体会到陶渊明《移居》中所谓“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的境界。做个远离喧嚣,与世无争的素心人,与友人“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平日里看淡利禄功名,不役于物,但邂逅智者时,却能毫不犹豫放下手中一切俗务,静静聆听他的话语,这样的生活才有乐趣。

每次读古典诗词,我就格外向往先贤们从诗句中透露出的心境,喜欢古代哲人既可处庙堂之高,又可居江湖之远,做到立功与立言的完美结合。可怜的现代人可以滔滔说着国家大事、人生大计,却不知道工作之余,如何面对家中的一室清幽。不明白真正的独处,是让内心安宁平静,即便周围人潮汹涌,亦能享受琐碎时光中的美丽。而这些琐碎的时光可以让自己聆听内心的声音,完成一些生命所寄的事。这个估计就是古人所谓“慎独”的境界吧。



遥想当年,年轻的富弼坐在晏殊书房里谈古论今聆听教诲,面对的不仅是一位治国良相,更是开创了北宋婉约词风的一代词宗,一位学问领域里的首辅。对这个出自寒素之门的青年来讲,晏殊的几句期许与勉励,便是可以让他一生获益的稀世之珍。至于宰相府招待杨察的盛宴,美酒佳肴不过是世俗礼节,逢场作戏罢了。

行文至此,不禁想到:我那宝贝女儿长大了,不知道会喜欢怎样的男子,而我招待他的应该是清茶还是浊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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