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宫》:第二章

 

------第二章------

我从一片空白的梦境中醒过来,发现自己以一种很吃力的姿势趴在一张电脑桌上。电脑的显示屏上好像是某款游戏中的界面,一扇沉重的橡木门虚掩着,像是在等着你进人,又像是刚刚有什么人从里面走出来。这有些奇怪。我所接触过的游戏中,不管游戏者的位置是在门里还是门外,一般都会有一个具体的游戏形象在画面中,很少见到这种游戏形象和角度完全置身于电脑屏幕之外的场景,就算游戏中有这种设置,也很少被游戏者使用,因为那往往会使游戏的操控难度加大。我伸手移动了一下鼠标,画面毫无反应,也找不到可以调节游戏角度的相关设置。那个从橡木门中走出来,又似乎走出了屏幕的人,会是谁呢?

我的头有些疼。我抬起头看了看周围,这是一间不大的卧室,墙上贴了不少画像,无一例外都是些脖子与目光都十分强悍的黑人。我认识其中的两位:阿里和刘易斯。那些我不认识的,佔计也都是他俩的同行。房间里有一股酸酸的味道。那应该是汗味,一个很强壮的男生的汗味。但那不是我的汗味,这里也不是我的房间。我这是在哪呢?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掀开窗帘的一角向外看了看,外面天光已亮。视线所及,都是一些楼房。这里应该是一个店民除此之外,外而的景象并不能告诉我更多。我放下窗帘,很想到床上躺一会儿,但是那张床上散发出来的别人的汗味比我有些不适应。犹豫了一下之后,我又回到椅子上。头依然隐隐地疼。

我再次拿起桌子上:的鼠标,点击了一下那个两面。那扇门开了。觅面是一座宽大的富丽堂皇的宵殿,宮殿里布满了令人晕眩的镜子。仔细看看,那些相互辉映的镜子中,似乎有一个淡淡的身影,像是印在镜子上的一个水印,似有似无。在镜面之间无休止的反射中,那个似有似无的水印消失在镜子的最深处。我移动鼠标,往前走,结果镜子里的人影似乎也向前移动了。我有些疑惑:“我”不在那儿,但镜子里为什么会有“我”的影子呢?我想将两面再向前推移,结果宫殿以及宫殿里的镜子一瞬间都不见了,圃面重新冋到了那扇橡木门的门外。我再试图进到门里时,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你已经离开铣宫。请在约定时间返回。

我有些莫名其妙。进而有些莫名其妙的烦躁。我胡乱移动、点击着鼠标,但那扇橡木门不为所动。我有些泄气地放开鼠标。可是,一个令人窒息的发现让我的心一下子收紧起来!那只手!那只放开鼠标的手!那是一只完全正常的健康的手——肤色润泽、灵活自如——但是,那不是我的手!我顺着那只手往上看——与那只手相连的胳膊也不属于我!我足足花了十秒钟,才勉强能够确认眼睛所看到的这一切!接着,我又像梦游一般查看了整个身体——千真万确,这个身体也不是我的!很可能连进行这些查看的眼睛都不是我的!我四下搜寻,终于在电脑的液晶显示屏后面找到一面圆圆的小镜子。镜子在眼前举起来的时候,我的心几乎要停止跳动。不出所料,镜子里面的人不是我!

我放下镜子。三十秒钟之后又重新举起来。镜子里的男生大约十七八岁,眼睛很大,眉毛很浓,很客观地说,应该算是一个很英俊的男生,只是皮肤比较黑,而H。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粗糙——这不单单就相貌而言,还有精神气质。当然,这种粗糙是比较而言——与“我”比较而言。我放下镜开始想这件令人匪夷所思头疼不巳的事情——既然镜子里的人是我。那么我现在在哪?镜子里的这个男生又是谁?

我躺到了那张散发着汗味的单人床上。现在那些汗味对我已经无足轻重了,我甚至完全可以忽略那种气味的存在s我闭上眼睛,幵始努力地在自己忆中寻找真止的己。我没有试图让自己醒过来,因为我很真切地知道这不是在梦里,这是现实。

记忆像是一些散乱的恐龙化石,年代久远,支离破碎,残缺不全,历经沧海桑田。搜寻、挖掘的过程需要精心、耐心、专心以及决心和信心。而我的搜寻难度莴至超过了挖掘化石——化石的年代就算再久远,但毕竞与搜寻者还同在一个星球上,只不过两者存在的地质年代不同而已。而我却要用一个不属T我的头脑来寻找一些有关我的记忆。所幸的是,我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个“我”,或者说那些关于“我”的记忆确实存在,只是被什么东西隔绝了、掩埋了。“我”不是那个镜子黾的男生。“我”也不是那个男生疯掉了或者是做了整形手术之后导致的某种错乱的产物。。

我首先要冋忆起我的名字。感觉中一直以为名字只不过是一个符号,而且主要是用来为别人服务的。一个人一生当中可能被别人呼来唤去几千次几万次,又有儿次需要呼喊自己的名字?但是此情此景之下,我才忽然发现原来名字对一个人是如此的重要。它的重要性绝不仅仅在于别人要用它来区别你与他人,更重要的是,你也要依赖它来区别自己与他人,你还要用它来记忆自己和发现自己。

这时候,耳边响起了旮乐声。西班牙斗牛十之歌。声音由弱渐强,还伴随着嗡嗡的振动声。我伸手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只T机。果然是手机的闹钟在响。这大概是镜子中的那个男生设置的。我关掉闹钟,把手机打开。出乎我的意料,手机的保护屏上并不是那个镜子中的男生,而是一个五六岁大圆脸的小女孩。我有些莫名其妙。我想到了,这只手机里会有一些资料,让我了解那个男生的情况,但是我现在对那个男生的一切都不感兴趣。我急下知道的,首先是。我是谁?手机的闹钟似乎给了我某种提示。但是我知道,那种提示并不能直接抵达答案。提示的后面可能还是提示,进一步的提示。我不想要什么提示,我只想要答案。

就在我为回忆内己的名字而苦思冥想的时候,房间的门开了,有人站在门门叫我:“伞伟明,起来洗脸,该跑步了!”我知道那肯定是在叫我——那个镜一中的男生。而且我只花了一秒钟的时间就判断出n口那个魁梧的中年人是李伟明的父亲。两个人长得太相像了,差异无非就是中年人的头发少了一些,肚子大了一些。

我顺从地从床上起来。我不可能有別的选择。现在,我只能做李伟明该做的事情,否则我就得对别人做出解释。解释什么呢?说我不是李伟明?那样做的结果只能有一个:我被送进医院。如果我坚持自己的解释,就会被留在那里,并且被剥夺一切解释的权利。

好在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很平常。这套房子不大,我很顺利地找到了卫生间。我洗了脸,然后用手指蘸着牙膏刷了牙。我没用毛巾擦脸,在里面磨蹭了一会,脸就基本干了。

洗漱完毕,我跟着令伟明的父亲一起去晨跑。绕着整个小区的外围跑了两圈,大约有三四米的样子。里然速度不是很快,但是因为小区处于半山坡上,有一半的路程需要爬坡,所以消耗也应该很大。但是我似乎并没有多少疲劳的感觉,只是身上出了一些汗。很挝然,这种晨跑对李伟明而言,已经是H常生活的一部分了。他显然是个运动能力很强的男生。让我惊奇的是,看上去身材臃肿的李伟明的父亲也坚持跑完了全程。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那股汗味再一次提醒我,我不是李伟明。

晨跑回来,与李伟明的家人一起吃早餐。吃面包与喝牛奶的感觉一切如常,并没有像《加勒比海盗》中那些被诅咒了的海盗那样,吃喝下去的一切都从什么地方漏出去,永远也吃不饱之类的恐怖的事情发生。我的心进一步安定下来。

李伟明的妈妈是个很平常的中年妇女,话不多,只是在不停地忙碌。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她的存在有些不习惯。更让我有些意外的是,李伟明竟然还有个七八岁大的妹妹,也就是手机屏幕上的那个小姑娘。我隐约记得“我”是一个人,“我”身边的同龄人也都是一个人。至于原闵,好像是跟国家的规定有关。难道他们可以不遵守闽家的规定吗?或许他们这里没有什么国家的规定?但看上去,这里的生活环境与“我”记忆中那种熟悉的感觉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吃早餐的时候我几乎一句话也没有说。大概那个李伟明原来就是个比较沉默的人,所以他的家人并没有觉得我有什么异样。只是他的那个小妹妹不时地看我一眼,好像想跟我说仆么。我躲开她的眼睛,因为我不想和她说话。

早餐过后,我问到房间里。正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的时候,听见李伟明的父亲在外面叫我。“李伟明,你陈叔叔来了!”

我走出房间。李伟明的父亲的目光有些费解:“予伟明,你怎么回事?”

我不知所措。这时候李伟明的小妹妹跑进了我的房间。一会儿,她拖着一个大大的单肩背包从屋串。出来。我意识到,那只包是李伟明的,应该是我要带上的。我走过去,从小女孩的手里接过包,拎起来,背在肩上。小女孩对我眨眨眼,说:“包里有一个礼物!”

我背着包出了门,下了楼。楼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凌志。车旁站着一个异常瘦削的男人,两腮无肉,但看上去精力旺盛。凌忐车上并无别人,我判断他就是所谓的“陈叔叔”。我含糊其辞地叫了他一声。他点头示意我上车。

路上,那个瘦男人问我:“怎么样?”

我无从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只好回答他说:“还行。”我很喜欢这两个字,它们有点像在电脑中进行搜索时所使用的“通配符”,可以在情况不明的时候,指代仟何你想指代的东西,甚至是你根本不知道的东西。

他也没有冉问什么,很专注地开车。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凌志停下来。我注意看了看,附近并没有看上左像学校的建筑。我正在犹疑,瘦男人伸手拍了拍我的肩头,说:“小伙子,好好练!只要打赢了这场比赛,我会兑现我所有的诺言!”

我听不懂他的话,但是却明白我的目的地已经到了。我应了他一声,然后开门下车。我抬头看看,面前是一幢深米色的八层楼。在楼门口挂着一块蓝色的牌匾,上面写着:匡东拳击俱乐部。我恍然明白了什么。

我回头看看,黑色凌志还没走。那个瘦男人也许是想看着我进去。我想了一下,然后迈步上了台阶,推开大门走了进去。但是我并没有上楼去,而是躲在大门后面。黑色凌志果然开走了。我正要再溜出大门,一个三十几岁的精壮男人从楼梯h走下来。那个男人看见我,说:“在这干什么?还不上去!”

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r,只好硬着头皮上楼。二楼楼梯口的右侧,一个大厅的门敞开着。里面搭着两个训练拳台,有七八个人在训练。呐喊声和蹬踏地板的“咚咚”声此起彼伏。

我走进去,靠近门口的人回头向我打招呼,我也踉他们点头示意。显然他们都认识李伟明。而且从他们的神情上看,个伟明在这里还是个很被关注的角色,我把背包从肩上拿下来,拎在手里,却不知道—步应该做什么。

身后有脚步声。刚才在楼下遇到的那个男人走进来。离门比较近的一个人跟他打招呼:“匡教练!”我立刻想到,他可能就是楼前蓝色招牌上的那个“匡东”。

匡教练对问候置若罔闻,却用眼睛盯住我,卢色俱厉地喝道一“还不幵始训练!发什么呆!”

我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匡教练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来:“先跳绳,热一下身,然后对抗训练!”

我长舒了一门气。他总算给出了一个比较明确的指令。我四下张望,在大厅的东北角发现了几根跳绳,便走过去,把包放在地板上,拿起一根绳子跳起来。

身边忽然有人发笑。我一边继续跳着,一边斜着眼睛看了看,正是刚才在门口巴结着问候匡教练的那个人,年龄应该比我大,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左边的下巴附近有一块太田痣。他只穿着一条短裤,赤裸着一身有些夸张的肌肉。

他好奇地问我:“大明,你今天是怎么啦?中了邪了,还是鬼附体呀?”我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赶紧停下来:“怎么啦?”

“太田痣”一脸更奇怪的表情:“你还问我怎么啦?后天就是生死大战了,你今天训练,连衣服都不换?”

我低头看看身上的运动长裤和短袖T恤,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漏掉了一些必要的程序。我又往四周看了一下,没发现有标着更衣室字样的地方。

“太田痣”在旁边有些不耐烦了:“你十什么呢?还不快换!”

我愣了一下,然后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蹲下身,打开背包。背包里先露出来一只玩偶,脸上—副不屑一顾的表情让我疑惑。我现在弄不清楚的身份实在太多了,根本没有心情去追究它是谁。我把玩偶挪开,从里面找出了一条两边开角的运动短裤和一件紧身背心,还有一双高帮的运动鞋(后来知道,那其实是拳击专用鞋)。我坐到地扳上,把衣服换好,然后重新开始跳绳。不料,一旁的“太田痣”又是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我有些恼了,直屑瞪眼地问他:“又怎么啦?!”

他一龇牙:“没什么,算你小子有胆量!”说完了,转身走开了。

我白顾自地跳绳,并没理睬“太田痣”在不远处和另外两个人朝着我这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也没有注意到匡教练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旁。

一声断喝!我被吓得浑身一抖,险些被跳绳绊倒!我回过脸去,看见了如同凶神一般的那个匡教练。

“你干什么!”

我定了定神,有些莫名其妙,便理直气壮地冋答:“跳绳呀!”

匡教练似乎料不到我会这么回答他,更料不到我会如此理直气壮。他敁然还想发火,但不知为什么,忽然又忍住了,只冷冷地扔下一句:“半小时之后上拳台!”就扬长而去。

我正在独自愣神的时候,那个“太田痣”又凑过来。很显然,他是个闲不住又奪欢管闲事的家伙。不过,此时此景,我倒是真的需要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

“太田痣”一脸怪笑:“大明,真有你的!这还没成腕儿呢,就敢跟‘老匡’叫板了?!”

我白了他一眼:“我怎么啦?不是他叫我跳绳的吗?”

“太田症”笑得更怪了:“我靠!你那叫跳绳吗?你那明摆着就是示威!叫板!”

我如坠雾中:“你把话说明t点,我怎么就示威,怎么就叫板了!”

“太田痣”换上了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好!好!算你小子狠!算我什么都没说,这总行了吧?您接着‘跳绳’!”

他转身耍走,被我一把拉住了。我说:“我真的不明白!”

“太田痣”咧咧嘴:“好吧,我就装一回孙子!让大爷您明白明白!”他从地板上捡起一根跳绳,然自7开始跳。他先是像原地慢跑一样两脚轮流落地,接着频率越来越快。快到极限之后,慢下来,再换一个花样,双手交叉摇绳。我甚至没看清他的身体和双脚是怎么从交叉的跳绳中跳过去的。跳一会儿,他再换一个花样,两条腿轮流踢起来,像是原地走正步一样地跳绳!最后他终于开始用双脚跳了,彳4足双脚每离开地面一次,跳绳会从脚下掠过四五次!跳绳被他摇动得发出一阵阵令人心悸的声音。如同武打影视剧里夺人性命的冷兵器舞动起来的效果声!

“太田痣”跳完了,把绳子往地板上一丢,说:“看明白了,大爷?这才叫跳绳!你那叫示威!”

我傻在那儿。对我而言,他那种跳法才叫示威!

“太田痣”甩手走幵。我近乎绝望地摇动跳绳试了试。让我做梦也想不到的是,生平第一次看见如此跳绳的我,竟然在短短的十分钟之后,就“学”会了“太田痣”刚刚表演过的所有示威一般的跳法!又过了十分钟,我甚至比“太田痣”跳得还要熟练,还要疯狂!我忽然明白了,此时此刻在这里跳绳的不是我,而是李伟明。因为跳绳需要的不是头脑,而是身体。而且,李伟明的身体研然经过许多特殊的训练,拥有自己独立的“记忆”,某些时候,可以在不需要大脑支配的情况下,靠“记忆”行事!

就在李伟明的身体在记忆中跳得激情四射、酣畅淋漓的时候,我被那个匡教练叫到了拳台上。

两只手上戴着拳套的我站在拳台上,感觉肖己就像一条被人剪掉了鱼鳍粘上了羽毛,然后放置在高高的树枝上的鱼。好在接下来的训练内容主要足由匡教练举着两块用皮革包裹着的板状物(拳粑),由我击打。既然是我打人,不是我挨打,我的心情放松了许多一有了之前跳绳的经验,我尽可能地让肖己什么也不去想,让李伟明的身体尽情地由发挥。李伟明的双拳如风,雨点般地落在皮革板匕击打出一串串“砰砰”的叵响,匡教练不断地变换皮革板的高度、角度,李伟明的双拳总是能如影随形地接踵而至,绝不给那倒霉的皮革板任何喘息的机会。一时间,李伟明的双拳打得兴起,连我都被它们带动得亢奋起来!这期间,匡教练不断地在喊:“注意节奏!注意防守!”我允耳不闻!什么节奏?什么防守?那都是李伟明的事情,与我何干!更何况,我现在是在打人!打人还管什么节奏,什么防守,只筲痛痛快快地打就是了!

又是一轮疯狂而痛快的击打!正当李伟明的双拳左右开弓、疯狂出击的时候,匡教练突然一声低喝,两手倏然分开。李伟明的右拳收势小住,从他的两手之间穿过,身体也随之向前冲去。匡教练顺势扭转身体,用左手的皮革板把李伟明的右拳下,右手的皮革板迎着我的面门而来。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快得不可思议!当那只生来苦命的皮革板奋力袭来的时候,我的脑子里依然是一片空白!我放任李伟明的双拳自山出击,却尤法让它们在需要的时候奉命问撤。甚至,我连这种发号施令的意识都来不及产生。我被苦大仇深的皮革板重重地击中面门,应声倒地。我在倒地之前,似乎还听见那皮革板发出了一声积郁已久的欢呼。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耳边也寂静无声。我在死寂的黑暗中心静如水。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有声音轻轻地响起:“你这个笨孩子!挨打的是李伟明的身体,可痛的却是你南海!”那是父亲鹵疆的声音,但语气却有些陌生。我的嘴无法动弹,但我听见向己像平常一样习惯性地反驳道:“可你明明知道,我是南海,不是李伟明!我凭什么要替别人的身体忍痛!”父亲的声音没有再响起来。也许他也没有答案?

眼前忽然出现一条窄窄的亮光,如液晶敁示器一般平整、柔和而稳定。有一行字浮现在亮光中:你曾经是南海,但你现在是李伟明。那行字不容置疑的表情让我想起了另一行字:你已经离开镜宫。清在约定时间返回。我猛然间看懂了那行字原来从那扇橡木门中走出来的就是我!南海。曾经的南海::可以返回的南海。

世界一下子又变得刺目而喧闹!我闭着眼睛,但邛朵却关不掉。我听见有人在焦急地喊一个名字:“李伟明!李伟明!”

这一次我清楚地知道,那是在叫我。我现在叫李伟明。我闭着眼睛,懒懒地说:“我没事。”

拳击馆的卫生间令人意想不到的洁净,似乎是有意要为我的无处安置的回忆时间提供一个适合的场所。雒西边的两扇窗开着,新鲜的空气流进来,和除臭球的味道混在一起,使人的精神格外清醒并且振奋,我坐在马桶上,像一台竭尽职能的服务器,终于把那些断掉的链接重新连接在一起。

我想起了那个流星之夜与杨琳的约会。想起了小帽山。想起了在小帽山下被人偷走的别克车。想起了穷途末路的我怎样拦住一辆路过的汽车,请车主把我们捎冋了市区。那位车主也是去看流星的,不过他去的是平岗台,返冋的时候路过小帽山。到市区之后,我把杨琳送回了家。然后,我独自己去了一间网吧。那间网吧的名字好像叫做“星辰”。我本来是想痛痛快快地玩一会游戏,把所有别的事情先丢到一旁,结果却根本玩不进去。于是我开始在网络中四处乱走,像现实中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不,更准确地说,像一个慌不择路的通缉犯。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叫做“镜宫”的网站,一个类似提供网婚等无聊服务的愚人网站。该网站言之凿凿地声称自己可以帮助有缘之人进行人生交换。因现实的困扰而无法进人虚拟状态的我权当这个倒霉的现实之H就是四月一日。我一本正经地按照要求进行操作。点击最后一个“确认”的时候,我甚至还在想:如果这一切真的能够变成现实的话,我就能把父亲的商务别克变成一种虚拟!

冉然后,我就穿越“镜宫”从南海变成了李伟明,坐在一个拳击倶乐部的马桶上,进行我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一次回忆。尽管这些事情从发生到现在,前后还不到六个小时,但对我来说,却如同前生来世一般地漫长。现在,虽然还有很多细节依然模糊不清,但那已经无足轻重了。被发掘的恐龙化石哪怕只是缺少一块,就可能无法做出令人信服的复原图。那是因为人们只能复原它们庞大的身体构架,无法通过寻找某一只恐龙的思想和记忆,进而复原它曾经的生命。而我的情形则正好相反——最重要的是从记忆中找回t我。只要找回了记忆的主体,所有的记忆自然都会慢慢康复。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十七年来,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深信不疑地确认自己,竟然是如此至关嵬要的一件事情。原来一个人的生活从来都不是从现在开始的,而是从以前,从他拥有记忆的那?刻幵始的。现在,仅仅是“南海”这两个字就足以令我心如磐石。

外面有人在喊:“大明,你没事了吧?匡教练找你!”

我从马桶上站起来,暂时停止了回忆。

我回到训练厅里。“太田痣”和其他的人都用关切的眼光看着我。当然,他们关心的是我的身体。他们不可能知道,那位匡教练这一击竟然“击”活了我被抑制的记忆!虽然那些记忆并不属于李伟明,但是却可以让李伟明踏实地面对现在。

我摆摆手,告诉那些目光:我没事!那个匡教练走过来。还没等他开口,我就说:“匡教练,我可以继续训练!”

匡教练有些诧异。但他敁然不是一个习惯把一切情绪都表现出来的人。他点点头。我们重上拳台。

所有的人都应该可以看出来,此番上台的李伟明与前次有所不同。当然,只有我一个人明白那不同何在。前次的李伟明只有拳头,没有想法;而这一次的李伟明除了拳头,还有想法。虽然那想法来自南海,或者说是来自南海的记忆,但是现在它们属于李伟明。

皮革板依然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一副无所忌惮的死硬面孔。但是李伟明有了想法的拳头已经可以透视它的纰漏与虚弱。在观战的“太田痣”的一声惊呼中,李伟明的拳头洞穿了皮革板的纰漏与虚弱,直接击中了匡教练的下巴。匡教练应声倒地。那一瞬间,我心里很清楚,击中他的,是我的拳头!南海的拳头!

只有半天训练。中午训练结束之后,我拎着背包,站在俱乐部楼前的台阶上,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到哪去,做些什么。“太田痣”出现在我的身边。他问我:“你上哪?下午有事吗?”我说。“我没事。你要是也没事,我请你吃饭!”

那天中午,我和“太田痣”在一家烤肉馆里吃烤肉。我之所以敢请他吃饭,是因为我在李伟明的口袋里发现了一些钱,大概有二百元,足够我付账的。我猜想,李伟明与“太田痣”的关系应该比较熟,但李伟明很少请他吃饭,也许一次也没有过,所以“太田痣”显得很兴奋。那顿烤肉吃了将近两个小时,花了李伟明一百三十块钱,让我理解了许多有关李伟明的情况。当然,即使是我有意用话引导,有些事情“太田痣”也不可能说得很清楚,因为从常理上讲,李伟明的事情当然是李伟明最清楚,就算“太田痣”是个喜欢多舌的家伙,也不可能也没必要在李伟明的面前把李伟明的事情说得如数家珍。不过,有些事情我从“太田痣”的只言片语中就可以想见和推断出来。那本来就是我的强项。

李伟明今年十七岁,与我同龄。他从十二岁幵始接触拳击。因为天赋出众,很快就在本地的青少年拳击界小有名气,但也因此耽误了学业。在练拳和学业的问题上,他的父母亲发生了分歧。这种分歧一直存在,而自—直都没有解决。李伟明一天天艮大,终于到了面临选择的时候。或者成为专业拳击手,或者继续上学。李伟明显然对继续学业不感兴趣,很可能还有很强烈的惧怕心理,毕竟这些年他把主要的精力都投注在拳击上了,回教室大概比上拳台压力更大。而父母的分歧现在也已经变得不重要了,因为现在的情况是,不管李伟明是选择拳击还是上学,都已经不是他们的能力所能掌控的了。现在对李伟明和他的父母而言,最大的问题,是如何能够比较顺利地进人拳坛,幵始自己的拳击生涯。你在某件事情上有天赋是一回事,但想以此为生,又绝对是另外一回事。

就在这个关口,李伟明被一位喜欢拳击运动的资助人看中,就是早晨用车来接他去拳馆的那位“陈叔”。如果有了陈叔的资助,李伟明前面的路自然要好走许多,而自有机会走得更远。但是陈叔也提出了资助的条件,就是让李伟明和他指定的一位拳手进行一场正式的比赛,然后根据这场比赛的情况最终决定是否资助,以及资助的方式、数额。这就是“太田痣”所说的“生死大战”!所谓“生死”有些夸大其词,但是这场比赛对李伟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听“太田痣”说到这儿的时候,一个巨大的问号就出现在我的脑子里。

既然这场比赛至关重要,李伟明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候进入那个神秘的“镜宫”,与我签订那个“交换协议”,让我从那扇橡木门里走进他的卧室,而他则通过另一扇门,成为“南海”?也许他像我一样,以为那个“镜宫”只是一个愚人游戏,没有料到会弄假成真?

从饭店出来,“太田痣”随口问了我一句:“你去接你妹吗?”我愣了一下,随后就想起那个岡圆脸庞的小姑娘。看来李伟明经常在训练结束之后去接他的妹妹。但是现在还不到下午三点,而且我也不知道该去哪接。

正在我一愣神的工夫,“太田痣”又说。“我想打车去办点事情,正好路过你妹的学校。要不,我捎你过去?”

我点点头:“也行!”

出租车在一所小学的校门口停了下来。我开门下车的时候,“太田痣”忽然对我说:“大明,那个顾勇飞实在很厉害!要是不行,你就赶紧撤,犯不上跟他拼命!”

我一愣。我不知道那个顾勇飞是谁,但李伟明显然应该知道。于是我点点头:“我知道了。”

学校的大门前已经站了十几个人,大概都是来接孩子放学的。看来李伟明的妹妹很快就会放学了。我正想着呢,手机响起来。我拿出来看了一眼,那当然不会是一个我所熟悉的号码。我接了电话是李伟明的爸爸。只一个早晨我就可以分辨出他的声音了。他问我是不是已经去接妹妹了,我说我正在学校门口等着。

我挂断电话的时候,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我可以给南海的手机打一个电话。按常理推断,接电话的就应该是“李伟明”。我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激动不已,甚至连怎么称呼对方、准备说些什么都没有想好,就迫不及待地按下了电话号码。电话里是一片忙音。难道那个“李伟明”正在给谁打电话?会不会他也正好想起要给“自己”打一个电话?我挂断电话。半分钟之后,我按下重拨键。电话里依然是一片忙音,只有忙音,连那几种最常规的“解说词”都没有,让我无法判断南海的手机究竞是处于一种什么状态。正在通话?关机?无法接通?正当我感到失望的时候,又有几个号码及时地出现在我的记忆皮层里。我先给杨琳的手机打,一片忙音。再给另外两个经常联系的男生孙理和刘佳辉打,一片忙音。给表哥胡林打,一片忙音。最后给父亲南疆打,还是一片忙音。直到这时候,我终于不得不承认,不是他们的手机无法接通,而是我与“南海”的现在无法接通。

学校黾响起了铃声。校门外的家长们开始骚动起来,纷纷隔着铁栅栏门向里面眺望。陆续地,开始有七八岁的小学生排着队从教学楼里鱼贯而出,穿过操场,向大门这儿走来。有趣的是,每支队伍的前头,都有一个小学生举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年级和班级。那块牌子让我不由得联想起拳击台上由性感女郎高举着的冋合牌。这种联想明显地带有李伟明的特定色彩。南海的记忆越来越清晰的同时,我却似乎越来越关注李伟明的现在,而且是站在越来越纯粹的李伟明的角度和立场上。

李伟明的妹妹跟在第三支队伍里走了出来3看见大门外的我,小姑娘欢叫着跑过来,大大的书包重重地拍打着她小小的后背,打得她不时地打着趔趄。我下意识地喊她:“别跑!小心!”她不听,背着大书包一口气跑到我面前,喘着气说。“哥哥,背!”

我伸手去接她的书包,不想,她却摆着小手示意,好像是要我蹲下。我这才明内她的意思。我蹲下身,她趴到我的背上,用两只小手圈住我的脖子。刚走了几步,她忽然叫起来,用手指着一个老太太摆的小地摊。地摊上都是一些小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她说:“哥哥,我给你的礼物就是在这儿买的!本来前天就买好了,可是昨天我又去换了一个。原来那个‘不倒翁’太丑了,一点也不像你!”

我这才想起背包里那只小玩偶,原来那是一只不倒翁。把不倒翁送给一个即将登上拳台的拳击手,这样的思维联想和物语表达对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姑娘来说,实在很难得背着小姑娘小小的身体,我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却有一股小小的暖流从后背直抵我的胸口。兄妹之情对于南海是很陌生的。南海的童年很孤独。南海的母亲在南海只有七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南海一直跟着父亲生活。也止因为如此,我才会对李伟明的母亲有些不适应。

走到前面的一个岔路口的时候,背上的小姑娘忽然叫起来:“走错了!车站在那边!”

我这才恍然意识到,如果不是被“太田痣”捎到这里来接李伟明的妹妹,我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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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早,吃晚饭的时候就幵始哈欠连天。这也许是因为前一天夜里我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的关系。如果是那样,就证明困意也会留在记忆里,至少跟精神层面有关。但也可能是因为这一天里无法预见的事情太多太刺激了,让我的体力和精力都付出太多。还可能是因为前一天夜里李伟明也没有睡好。至少凌晨的时候,他是坐在电脑前的。

按照南海的生活惯例,我躺在床上先是这样胡思乱想了几分钟,在睡意像涨潮的海水一样淹没过来的时候,我突然被一个像飞鱼一般窜出来的念头惊醒过来。我想到了一件事!

我了床,轻轻地开门,来到客厅里。李伟明的爸爸妈妈正在看电视,看的是中央台的一个烹饪大赛。我站在他们的沙发后面看了一会儿。他们有些奇怪地回头看我。李伟明的爸爸问我:“有什么事吗?”

看来李伟明平时不太看电视。我说:“没什么,我想看看本地台。”

李伟明的妈妈拿起遥控器,一边换台,一边说:“我怎么觉得你这孩子有点奇怪呢?什么叫本地台?你是外地人吗?”

她把画面调到一个频道,正在播一部韩剧。我似乎看过,又拿不准。反正韩剧在我,就像那些韩国演员一样,看上去都似曾相识。我注意地看了看屏幕右上角的台标,好像是三个变形的字母组合,一下子很难猜出它们的真名实姓。李伟明的妈妈见我没有反应,又换了两个台。右上角的台标是一样的,只是后面跟着的数字分别从1变成了2和3。

我有些失望地转身走开,听见李伟明的妈妈在身后小声地对丈夫说:“这孩子这两天有点怪怪的,不会有什么事吧?”

我回到李伟明的房间里,继续琢磨如何才能确认自己现在所在的是哪一座城市。想了几个办法,似乎都没有十分的把握。我想到了建筑物上的牌匾,特别是政府机关的牌匾,肯定应该有这座城市的名字。也许白天的时候我已经看到过这样的牌匾,但却因为要寻找一些更急切的答案而视而不见。最后,在我想得筋疲力尽的时候,忽然才发现自己其实笨得可笑!只要找到一张本地的报纸,那上面肯定会有最标准的答案。

终于找到了最简便的解决方法,我却泄气了,因为我忽然意识到,其实弄清楚这座城市的名字并不难,但却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弄清楚了又当如何?中国这么大,我知道名字的城市不过几十个,不知道的倒有成百上千个。它们对我而言,其实都是一样的。我所要面对的,不是城市之间的差异,而是南海与李伟明的不同。当然,如果有机会,我能够回到南海所在的城市,看看那个“南海”现在的情况,那倒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但是我有种隐隐的预感:我不可能有那样的机会,因为“镜宫”不会给我那样的机会。它既然可以交换两个人的生活,就可以阻隔两座城市的时空,就像它可以轻易地阻隔那些似乎无所不在的尹机信号一样。

发觉那条惊艳的飞鱼不过是一道幻影之后,睡意重新拍岸时来。我很快就沉入了极深的海底。我做了梦。但梦见了些什么,是李伟明的梦还是南海的梦,在早晨醒来的时候,都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些梦像是随波逐流的海藻,杂乱无章、动荡不安而且来历不明、前途未卜。

第—天的生活一开始很平静,波澜不惊。早起、跑步、吃饭,然后那辆黑色凌志准时过来,把我送到了拳击馆。路上,那位陈叔告诉我说,中午他要请我吃饭。我说:好的,谢谢陈叔。

到了拳馆,开始训练。“太田痣”依然显得精力过剩,匡教练依然严格而冷酷。与昨天最大的不同是我的心态和心情。我不会再像南海那样跳绳了,而完全像李伟明那样进行训练。我不会再“失手”把匡教练击倒在地,因为我知道李伟明是不会那么做的。简单地说,在拳击馆黾,我更像是李伟明,而不是南海。

训练结束的时候,我被匡教练单独叫到他的办公室黾。办公室的摆设很简单,只有办公桌和一个三人长沙发,都有些破旧了。匡教练叫我在沙发上坐下来,然后开口问我:“李伟明,你有什么想法?”

我不知道他的话意何指,就冋答说:“没有啊。”我只能这么冋答,如果我说我有什么想法的话,就得说出那些想法。

匡教练看了看我:“我给你的那些比赛录像,都看了?”

我只好摇摇头。

匡教练也摇摇头:“算了,你去吧,我没事了。”

我感觉得到他很失望,但是我无从知道他为什么失望。我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又叫住我。他说:“如果,你确实没有准备好,就可以不打那场比赛:他顿了顿,然后接着说,“练习拳击,不一定非要成为专业或者职业的拳击手。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模棱两可地动了动头。他最后的这句话我听懂了,无非就是说,我可以选择不打这场比赛,也可以选择不把拳台当成自己的人生舞台。

中午,那位陈叔来接我去吃饭。我上车的时候,车上已经坐了一个人,一个二h岁左右的年轻人,长得很白净也很秀气,一头卷曲的长发,个子应该挺高,但冷眼看上去像个女生。

陈叔介绍说。“这是顾勇飞然后又对年轻人说,“这就是李伟明。”顾勇飞冲我点点头,我对他笑笑。第一时间里,我并没有能对“顾勇飞”这个名字做出什么反应。这也很容易理解,因为我在心里认定自己不可能在这里听到任何一个我熟悉或者跟我有关的名字。但是我没有反应的反应显然有些出乎陈叔的意料他从后视镜里看了我几眼。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陈叔专心开车,那个顾勇飞则始终把眼睛投向窗外。我觉得顾勇飞是刻意地在做一种姿态。窗外不过是些最普通的街道,就算是我,都没觉得有任何值得如此专注的景致。

饭店很漂亮,雕梁画栋,所有的服务员都穿着中式旗袍,梳着中国髻。让我有些意外的是,陈叔的客人只有我和顾勇飞两个人。等着上菜的时候,陈叔对我和顾勇飞说:“你们两个都是我喜欢的孩子!我希望你们两个人能成为好朋友!”

顾勇飞有些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也笑了笑,刻意不让自己笑得比他更用心。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个顾勇飞有一种莫名的排斥心理。作为南海的时候,我一般只在和父亲南疆面对面的时候,才会有这种心态。也许现在是李伟明的心情或者角度在起作用。

陈叔还想说什么,手机响起来。他接了电话,随即站起身,走到包间外面去了。我正有些尴尬,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那个顾勇I突然开口了,他问我:“我那些比赛录像,你看了吗?”

我愣了一下紧接着,就像是有人突然按下了播放键似的,昨天“太田痣”的那番话在我耳边响起来:“大明,那个顾勇飞实在很厉害!要是不行,你就赶紧撤,犯不上跟他拼命!”我在一秒钟里就明白了顾勇飞是谁,又在下一秒钟里明白了那些“比赛录像”是什么顾勇飞就是我明天那场“生死大战”的对手。而“比赛录像”应该是顾勇飞以前的比赛录像,是匡教练在此前的什么时候交给李伟明,让他用来了解和研究顾勇飞的。

还未等我想明白应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顾勇飞接着问我:“你知道,那些比赛录像是谁提供给陈老板和K东的吗?”

我摇摇头。顾勇飞似笑非笑:“是我给他们的我在一秒钟之内就明白丫他这么做、这么说的原因以及目的,同时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喜欢他。我也让t己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说:“谢谢你!不过,我并没有看过那些录像。”

顾勇飞显然愣了一下,他说:“你真的没看?”

我点点头:“当然!我觉得没有必要。一场比赛而已,只要自己有实力,对手是谁无所谓!”

我的话像一记重拳打在顾勇飞毫无防备的狂傲上面。我没有看录像,一方面使他耀武扬威的恫吓一脚踏空,另一方面也让他明白,我像他轻视我一样地轻视他。在没有被他击倒之前,我绝不会让自己比他矮一截儿!更何况,明天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顾勇飞女孩一般的清秀让我觉得“太田痣”的话实在有些危宵耸听、言过其实!

顾勇飞花了好几秒钟才从打击中醒过神来。他冷笑了一下:“说得有道理!”接着他忽然放慢了说话的节奏,“你跟我想象的有些不一样。一开始,陈老板找到我的时候,我并不想答应他。本来嘛,他想鉴定一个年轻的拳手,用不着麻烦到我头上,随便找一个有些经验的拳手就可以达到目的。怛是陈老板过去帮过我,我碍于情面,只好答应下来。不过,你也许还不解我这个人。不管是多么无所谓的事情,只要我答应去做丫,就一定会全力以赴!尤其是在拳台上,我眼里只有输贏,没有人情!只要有机会,我会让任何对手躺着下拳台!”

我笑了笑,“那是自然!我也一样!只不过,我从来都是靠拳头把对手打倒,从来不会妄想着拿大话吓倒别人!而旦,我也永远只会被打倒,不会被吓倒!”

陈叔从外面进来。他看看我和顾勇飞:“怎么样,你们俩谈得挺好?”

我点点头:“顾勇飞正在跟我说,让我明天的比赛放开打,不用太顾忌他的情面。”

顾勇飞也点头:“不错!”

陈叔“哦”了一声,他依然并没有很认真地听我的话。陈叔坐下来,举起水杯:“来,今天咱们以茶代酒!”他朝着顾勇飞,“我得好好谢谢你!勇飞!对一个年轻拳手的投人,就像是在‘赌玉’(注:流行于东南亚等地的一种玉石生意。以重金买卖可能含玉的矿石,切割之后,有可能出现成色极好的翡翠,买家由此暴富;有可能只是一块顽石,买家血本无归)!大明现在就像是一块‘毛石’(注:可能含玉的矿石坯),究竟成色如何,还要靠你这把‘刀’来检验!”

顾勇飞笑了笑:“你放心吧陈老板,你赌的究竟是块美玉,还是一块废料,明夭自有分晓!”

我听不太懂陈叔的话,但却听得懂顾勇飞的话。和顾勇飞举杯相碰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冰冷如刀。我的目光迎刃而上。我心里想:这个顾勇飞话说得吓人,看人也看得吓人,但也许,这也就是他最吓人的地方了!

吃完了饭,我没。陈叔的车,想自己在街上逛一逛,消磨一会时间,然后去学校接李伟明的妹妹。

我在街边发现了一间网吧。我进去,在“google”上输人“顾勇飞”三个字,结果搜出来的一堆“顾勇飞”:有戴着博士帽的,有系着围裙的,有拿着阃笔的,却没有一个戴着拳套的。我又重新输人“拳击手顾勇飞”,结果在一条有关N省青年拳击邀请赛的新闻里提到了顾勇飞的名字,也只是一行字:J市顾勇飞等八名拳手分别获得了各级别的冠军。再仔细看看,那条新闻也是将近一年以前的了。我舒口气::看来这个顾勇飞并不像他自我感觉的那样“威名远扬”。通过这条新闻,我倒是有了点意外收获,原来我现在是身在N省J市,位于南海所在的K省西南方向,具体的距离我不太清楚,大约有两千公里。这个省我当然知道,但是这个市却是第一次听说。我的感觉跟我预想的一样:知道自己是在N省还是M省,是在J市还是G市,意义不大。最重要的是,我知道现在自己是谁。

从网吧出来,我去接了李伟明的妹妹,然后一起冋家。

一回到李伟明的房间里,我立刻把门关好,开始四处寻找那些“比赛录像”,结果一圈找下来,却是一无所获。我有些烦躁,出去到客厅倒了一杯水喝。李伟明的小妹妹正在看电视,见我喝水,就说:“冰箱里有雪碧!”我说:“我喝点水就行。”小姑娘有些奇怪:“你不是最喜欢喝冰镇雪碧吗?”

我凑到电视机前看了看3电视旁边放着一部自V自。佾我转念一想,又转身冋到了自己的房间。很明显,李伟明不可能用客厅里的电视来播放那些“比赛录像”,也不可能把“比赛录像”放在客厅的那堆光碟当中。我坐到电脑桌前,打开电脑,果然在电脑的自V自驱动器中发现了一张光盘,正是那些“比赛录像”。

电脑屏幕或者说是拳击台上的顾勇飞让我震惊!穿着拳击背心和短裤的顾勇t皮肤依然白皙得像女孩子,怛是肌肉强健,只是因为他比较瘦削,所以看上去不似“太田德”那般夸张,也不像李伟明那样壮硕,一旦用衣服遮挡起来,便比人很难想象。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顾勇I那张女孩般清秀的脸一旦套进了拳头套中,就变得如此的冷酷甚至可以说是“浄狞”!反差之大简直就像《变相怪杰》中戴上了面具的金?凯瑞(注:美国著名喜剧演员,主要电影作品包括《月亮上的男人》《我爱上流》等)!而且,顾勇飞的拳风凶悍、霸道,儿乎完全是以攻代守,一种蛮讲理却又完全由理智控制的搏杀式的打法。特别是当对手露出破绽或者陷人被动的一瞬间,他总能抓住战机,给对手致命的打击!正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只要有机会,我会让任何对手躺着下拳台”。面对已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摇摇欲坠的对手,顾勇飞的拳头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和怜悯,只要裁判没有终止比赛,他的拳头就会继续雨点一般地落在对手的要害部位,如同对手只是一只没有生命的沙袋,而他也只是一部没有生命的殴人机器!

我没能把那些录像看完,因为我的勇气在录像播完之前就先被耗尽了!我现在终子明白了顾勇飞何以那么狂傲!也明白了匡教练为什么会说出“如果,你确实没有准备好,就可以不打那场比赛”那番话!也明白了那位陈叔为什么一定要请顾勇飞来和李伟明打这场比赛!与此同时,我似乎也明白了李伟明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进人“镜宫”,与我进行了“交换”,并且把“交换”的期限定为三天!显然在此之前他已经看过了这典录像资料!我现在可以很清楚地记起来,当时在“镜宫”,这个期限是由李伟明提出来的,我只是表示同意而已。现在想来,我和李伟明在“镜宫”中签订“协议”的时候,恐怕只有我一个人以为自己正在进行的只是一种无聊的“愚人”游戏!

我不可能战胜顾勇!虽然我无法客观准确地判断出李伟明与顾勇飞的实力差距,但直觉和理智都告诉我:这是一场不可能打赢的比赛!即便是一个表里如一的李伟明也不可能!更何况是一个只做了两天李伟明的南海!

现在的问题是,我打还是不打这场比赛!选择放弃看似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其实很难。如果真那么容易,李伟明就不会选择逃避了!明天的比赛关乎李伟明的前途——至少李伟明的父母亲以及陈叔他们都是这么认为的e对亍李伟明而言,面对拳台上的顾勇飞固然需要勇气,可是要面对父母,面对陈叔,面对匡教练,面对“太田痣”,甚至是面对自己的小妹妹,又何尝不需要勇气呢?但是一想起拳台上的顾勇飞,我的心里还是禁不住地打冷战。

在一阵恐慌与混乱之后,我冷静“来。我甚至开始为自己的反应感到很可笑。放弃这场比赛对李伟明而言,可能是困难的,但是我不是李伟明!说得再直内一点:李伟明的前途与我何干?更何况李伟明本人都可以选择逃避,我为什么就不能选择放弃呢?!放弃这场比赛对我没有任何损失,最多是伤一点脸面,而且就算是伤脸面伤的也是李伟明的脸面。只要熬过了明天,等到后天凌晨四点的时候,我就可以重返南海的生活,与李伟明的一切从此再尤瓜葛!

我很快放松下来,我甚至有心情重新观看顾勇飞的比赛录像。顾勇飞依然是令人恐惧的,但是当你能够确认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而不会站在拳台上,站在他的拳头对面时,顾勇飞就会变成一个表演者。表演带来的恐惧就算是再逼真,也只是表演而已。而且,观看表演可以让你很轻易地从中发现破绽。似乎无可战胜的顾勇飞其实也有许多破绽,而且一些破绽还是足以致命的,只不过看他的对手是否能够及时地发现并且抓住那些破绽!

吃晚饭的时候,李伟明的父亲问我:“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知道他问的是明天下午的比赛。我说:“可以吧。一场比赛而已。”我决定要拖到最后时刻再摊牌,然后我就想办法躲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等一切成为定局,我再同到这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后夭凌晨四点。我也想过索性不再冋到这个“家”里,但是又怕李伟明的那台电脑是“镜宫”指定的无可替代的归途,为了保险起见,我还得回到这里,尽管那不可避免地要面对一些我不愿意面对的情景。

李伟明的父亲说:“明天的比赛很重要,你还是要尽量准备得再充分一些。”

我应了一声。我可以肯定,李伟明的父亲并不了解顾勇飞,如果他看了那些顾勇飞的比赛录像,会怎么样?我暗暗地对自己摇摇头:不要再做这种无谓的假设与猜想了,你已经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那一夜,我睡得很踏实。只是到了凌晨的时候,忽然做起了梦。我梦见顾勇飞一脸轻蔑地对我说:“胆小鬼!我早料到了,你会临阵退缩!”

我无力地分辩道:“那不是我!那是李伟明!我是南海,这事情与我无关!”顾勇飞冷笑了一声:“我早知道你不是李伟明!但是不管你是谁,你敢说在饭店里口口声声地说什么‘我永远只会被打倒,不会被吓倒’的那个人,不是你吗?!”

随着顾勇飞的质问,场景突然换成了那间饭店。我坐在顾勇飞的对面,一脸无畏地说“我从来都是靠拳头把对手打倒,从来不会妄想着拿大话吓倒别人!而且,我也永远只会被打倒,不会被吓倒!”一边慷慨激昂地说着,我突然发现旁边的墙上有一面镜子,镜子里的我不是乍伟明,而是南海!

我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比赛约定在下午两点钟进行。上午匡教练安排的训练讀比前两天小得多,但是我练得特别的认真和专注。也许在匡教练和“太田痣”他们看来,我是为了下午的比赛,而我自己心里清楚,我这样做恰恰是为了坚定自己放弃的决心!从早晨到现在,那个可恶的梦就一直纠缠着我!梦里的那个顾勇飞鬼魅一般地附在我的耳边不停地嘀嘀咕咕:“我知道你是谁!你是胆小鬼!”卫生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坐在马桶上。我把附在我耳边的那个顾勇飞叫到面前,我说:“咱们谈谈!”

他抱着手,站在我面前:“谈什么?”

我说:“这的确不关我的事!李伟明自己都逃掉了,凭什么让我来替他挨这顿拳头?!”

他眯起眼睛:“你口口卢声说,你不是李伟明,可是,在你知道我的厉害之前,你为什么不这么说呢?难道那个时候你就是李伟明了?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你不但不曾否认自己是李伟明,好像还很为自己是李伟明而感觉良好呀!恨不能马上就用李伟明的拳头好好地教训我一顿,我说得没错吧?”我一时语塞。

他放下抱着的双手,在我面前踱了几步。“所以,不要再强调你不是李伟明,或者你是什么南海还是北海。既然你可以用李伟明的拳头击倒对手,享受李伟明的胜利,为什么就不敢作为李伟明被别人击倒,接受李伟明的失败呢?可见,问题的关键不在这儿!问题的关键,是你欺软怕硬,没有骨气没有勇气,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我火了:“你胡说!”

他的目光故意不看我,好像卫生间里有什么美妙的风景。他说:“我明白你心里在想什么!明天凌晨,你就会离开这里,你觉得犯不上替李伟明冒这样的风险。可是你想过没有,就算你真的厚着脸皮临阵脱逃了,就真的可以全身时退吗?!”

我吓了一跳:“你,你什么意思?”

他摇摇头:“啧啧!你又在害怕!”

我强作镇定:“我怕?我怕什么?”

他停在我面前,用手指点着我,目光却越过了我的头顶。他说:“你怕明天凌晨会回不去!”

我被击中要害,不敢反驳,生怕惹恼了他,生出什么不可预测的后果。如他所说,那正是我现在最害怕的。这个梦里的顾勇K就像是我肚子里的一条蛔虫。

他接着说:“其实你不用害怕回不去。在我看来,你倒是应该害怕回去以后的事。”

我松了口气,冷笑了一声:“回去以后我有什么好害怕的?到那时候,李伟明的一切都与我再无关系!”

“真的吗?”他的目光依然不看我,好像在问我身后的瓷砖墙,“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吗?你可以永远不再是李伟明了,但是记忆呢?作为李伟明的记忆会永远跟随着你!你也许可以永远不用登上拳台,不用面对别人的拳头了,但是你永远不可能忘记,你曾是一个还没有登上拳台就被人打趴下了的怯懦之徒!”

我的心忽然沉了下去。;我似乎又被击中了一处连我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要害怕。

他走过来,伸乒搭在我的肩上。他的手轻如无物,但却声似重锤:“跟我好好地较量一下!我可以击倒李伟明,而你则可以带走一份永远不会被击倒的记忆!反过来,如果你选择放弃,就意味着你虽然躲开了我的拳头,但却永远也躲不开一份耻辱的记忆!记忆也许对某些人不重要,但是对你却很重要!”

我抬起头来,直视着他。他终于把目光从别处收了回来。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会想明白的!你不让我失望,我也不会让你失望!我会让你好好地尝一尝我的拳头!当你被我的拳头击倒在地,你会很自豪!你会觉得自己的选择很值得!”

我点点头:“你说得对!不过,还有一件事我没有想明白。”

他看着我:“什么事?你尽可以问我!”

我说:“你怎么知道到时候躺在拳台上的一定是我?”

他撇撇嘴:“那还会是谁呢?”

我说:“是你!”我的拳头猛地朝他砸过去!就在我的拳头马上就要砸到他的脸上时,他倏然不见了。我定定神,发现自己面前已空无一物,自己挥出去的拳头离卫生间的木门只有几公分的距离!

门外响起“太㈩痣”的声氤“是谁?”

我推开门。他松口气:“是你呀!干吗大喊大叫的?人吓人,吓死人哪!”我撇撇嘴:“你就那么容易被人吓死?!”

我从卫生间里出来,耳根清净,心静如水。我已经击退了梦中的顾勇飞,只等着与真正的顾勇飞在拳台上拔拳相见!

上午的训练快结束的时候,我被匡教练叫进了他的办公室。

匡教练问我:“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点点头:“我准备好了!”

匡教练又问:“那些比赛录像,你看了?”

我说:“看过了。”

匡教练很小心地问我:“你觉得,你有几分取胜的把握?”

我认真地想了想:“一分吧!”

匡教练皱皱眉:“这么没有信心吗?”

我说:“他确实很苈害!论实力,我现在恐怕还不是他的对手!”

匡教练有些疑惑:“那你还要打吗?”

我点点头:“我却以输给他,但他必须拿出来的真本事来!”

匡教练:“你真的想好了?现在是最后的机会,如果你想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我有些恼怒:“匡教练,你很想我改变主意吗?如果你怕我输给顾勇飞,给你丢脸,那我只好先说声对不起了!”

匡教练也面露愠色:“你小子,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呢!你先出去一下,一会儿我再找你!”

十分钟之后,教练从办公室里出来,对我说:“走吧,跟我去吃饭!”我心有狐疑,佾听他的口气不容置疑,也没敢再多问什么。

饭店的包间里已经坐着三个人,我都认识。除了李伟明的父亲脸上带着迷惑不安的神情,陈叔和顾勇。都是一副很轻松的表情。陈叔伸手拉我坐在他的身边。我忍不住问他:“不是,下午还要比赛吗?”

陈叔说:“已经比过了!”

我莫名其妙。

顾勇飞面带笑意。“陈老板说得没错,是比过了,而且是你赢!”

凌晨差十分四点钟的时候,我准时醒过来。像以前一样,我等着手机闹钟在四点准时响起,然后关闭了它。我打开电脑,进人“镜宫”。显示屏上出现了那扇沉重的橡木门。我忐忑不安地轻点鼠标,橡木门缓缓打幵。

我走进去。

里面还是那座宽大的富丽堂皇的宫殿。宵殿里布满丫令人目眩的镜子。这一次,我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镜子里的身影。当然,那是李伟明。李伟明的身影填满了所有的镜子,让我无法分辨哪一个是真的李伟明,哪一些是他的影子,更无法找到自己的出路。我心浮气躁,幵始毫无章法地四处乱走,结果四处碰壁。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从某一面镜子的深处浮出一行小字:你确定返回吗?

我慌忙点击“确定”。宫殿屮的镜子忽然开始移动,形成了一道长长的镜廊,甚至连头顶上也是看似诡异的镜子。我挪动脚步。又有一行字在镜廊出现,仿佛是经过了无数次的反射、折射,从无尽的尽头而来。那行字是:对方已确认返回!

我松了口气,心里又有些疑惑:难道李伟明也像我一样,急于返冋吗?

我向镜廊的深处走去。那里依然是绵绵不绝的镜子,只是,镜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淡,直到我再也无法看到李伟明的身影。我忽然放松下来。我这才意识到,从我成为李伟明以来,从身体到精神始终都处于一种高度的紧张状态,好像是站在拳台卜。,面对着对手的拳头,随时准备抵挡、躲闪和反击。而此时此刻,我却像是一名已经结朿了比赛,或者是已经被对手击倒在地的拳击手。

意识渐行渐远,我的脚步却完全停了下来,留在了黑暗之中。
未完待续......欲知下回,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xiaoyida_com ,回复 xsd79120 获取完整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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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科幻灵异小说 《镜宫》

作者:刘东
小说现有字数:17万字
最后更新于:2016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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