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猫史诗》：第三章我的故事一发现及其后果

------第三章我的故事一发现及其后果------

一、命名大熊猫

中国的先哲孟子曰：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那么，天将降大任于斯地也，又该怎样？

邛崃山，这个从四川盆地向青藏高原过渡的山系，论险峻，论物种，论古老，未必是中国之最，它却抢先一步，向世界透露了大熊猫物种的秘密，从而也把自己的声名和大熊猫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祸兮福兮？

有人说人杰地灵，有人说地灵人杰。有人说先有蛋，有人说先有鸡。扯不完的皮，辩不清的理。

但是，1802年，法国巴黎远东传教会的神甫周耶，到邛崃山的腹地传教，客死他乡，葬于邓池沟二道坪。1839年，法国神甫德耶修建邓池沟天主教堂，兴办灵宝神学院。从此，邛崃山的邓池沟教堂，就成了川西一带天主教的大本营。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

有人说，是因为邓池沟的天主教堂，需要第四任神甫。有人说，是因为邛崃山的神秘物种，吸引了第四任神甫。众说纷纭，见仁见智。

但是，自从1869年，法国神甫吉恩?皮埃尔?阿曼德?戴维，走进邛崃山的腹地。邛崃山的高山峡谷，邓池沟的天主教堂，乃至这里土生土长的山民，就都注定了要和戴维神甫一起，被载入大熊猫的史册，被历史评说。

戴维神甫

高山，高山，重重叠叠的高山，一山更比一山高。

丛林，丛林，遮天蔽日的丛林，弥漫着蛮烟瘴气。

一位来自法国的天主教神甫，带着向导，背着行囊，正在走向山的腹地，林的郁闭。

这是公元1869年的邛崃山，仍然是原始蛮荒，刀耕火种，全然不知山外的世界，已经经历了猿人智人现代人的进化，正被蒸汽机车头牵引着，在大工业的时代突飞猛进。

然而，就像天地养育着万物一样，上帝也没有忘记这里的山民。

耶稣基督说：“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没有人是不靠我而可以到父上帝那里去的。”

于是，就有了无数个上帝的传教士，走向全世界的城市和乡村，乃至孤岛和深山，去启蒙普天下的子民。吉恩?皮埃尔?阿曼德?戴维神甫，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个。

戴维神甫不是第一次来中国，1862年，也就是清同治元年，36岁的戴维神甫就去过中国的内蒙古，从此和中国结下不解之缘，才有了现在的第二次和后来的第三次。不过，这一年他是41岁，年富力强。这一次，他是深入大山，更加艰苦。

“累不累？要不要歇会儿？”戴维的向导，一个叫赖三耶的中国人，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不累。很好！”戴维平静地回答。

到底是天主教苦修会的神甫，就是能吃苦。赖三耶心里暗暗叫苦。他在成都鼓楼北街开古董行，正经的老板，哪里走过这么远这么艰难的山路？但是，他又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只要上帝需要，他就愿意服从。

赖三耶深深地喘几口气，提起精神，加快脚步，去追赶戴维神甫。

戴维神甫也是第一次走这么远这么艰难的山路，步履缓慢却坚定执著。山重水复，变化万千，令他目不暇接。虎啸猿啼，鸟啭莺鸣，又让他如醉如痴。

一群猴子在参天古树上跳跃前进，长长的金色的毛发，一团团地飞起，就像一个个光芒四射的小太阳。

“啊！那是什么？”戴维神甫激动地问。

赖三耶摇头，他也没见过。后来，戴维神甫为他们命名金丝猴。

一个庞然大物，黑白相间的身子，在丛林后边一闪，就消失了踪影。

“啊！那是什么?”

赖三耶还是摇头，他也不知道。后来，戴维神甫为他们命名大熊猫。

经过八天的跋山涉水，夜宿民宅，戴维神甫终于走到了穆坪。教堂伫立在邓池沟一座山顶的坪坝上。远看，是人字型的灰瓦屋顶，仿佛标准的中国民居。近看，却十分高大宏伟，木梁木柱木墙，完全是木质结构。

教堂里，莲花花瓣的天棚，辉煌神圣的绘画，清亮的玻璃窗，整齐的长桌长凳，以及庄严肃穆的讲坛，又教人忘却教堂之外的蛮荒。

戴维神甫在这里一住就是11个月。日出日落，站在教堂前的坪坝上，眺望远山，鸟瞰山谷。在云蒸霞蔚的际会中，感悟蓊郁苍黛的原始森林。在虎啸猿啼的交响中，倾听芸芸众生的殷殷渴求。四季寒署，起居清苦，饭食简陋，走人家，做礼拜，苦口婆心，宣讲教义，拯救魂灵。

邓池沟教堂渐渐热闹起来，天主教徒也渐渐多了起来，靠着戴维神甫的引领，了解上帝的真理和道路。但是，淳朴的山民并不知道，戴维神甫在引领他们的同时，也被他们引领着，去探索大山深处的神秘世界。

古诗说：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古人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戴维神甫属于哪一种？最可靠的依据应该是他自己的日记：

1869年3月1日

在穆坪（Muping）的第一天，天气很好。我一住进杜利特（M.Dugrité）按照我的要求布置的舒适小屋后，就急切地观察周围的环境，我希望能在这里呆上整个季节。放眼望去，在森林的尽头是小树林和灌木丛。第一天所有的空余时间我都用来捕鸟。和昨天相比，今天的鸟更多。

在这里的高山区域，植被生长得非常晚，但沿着溪流我还是收集到了一种迷人的报春花和其它几种植物，并压制成了标本。

1869年3月11日

在返回教堂的途中，这条山沟的地主，一个姓李的猎人，邀请我们到他家去用茶点。在这个异教徒的家里，我见到一张漂亮的著名的黑白熊皮（Ailuropodamelanoleucus），个体相当大，非常奇特。我的猎人告诉我，我很快就会见到这种动物。他们还说，明天就出发到野外去猎杀这种动物。我很兴奋，它可能成为科学界一个有趣的新种!

1869年3月23日

我的信基督教的猎人外出十天后，带给我一只幼体白熊。它是被是活捉到的，遗憾的是为了便于携带，他们又把它弄死了。猎人们以十分高昂的索价，把这只白熊幼体卖给了我。它的毛色除了四肢、耳朵和眼圈是深黑色以外，其余部分都呈白色，和我先前在李姓猎人家看到的那只成体白熊的皮毛相同。它一定是熊类中的一个新种。奇特之处不仅仅在于它的毛色，还有那长满了毛的脚掌以及其他一些特征。

1869年4月1日

他们又给我带回一只白熊，并告诉我是一只完全成年的个体。它的毛色同我已经得到的那只幼体完全相同，只是黑色不那么纯，白色部分也比较脏污。这种动物的头很大，吻短圆，不像熊嘴那么尖长。

1869年4月7日

他们又带给我一只活的小熊猫，看起来并不凶猛，行为像一只小熊。它的爪子和头特别像我的黑白熊，胃里尽是竹叶。

1869年5月4日

两周前去东部地区的猎手今天回来了，他们带回六只猴子，应该是新种，当地人称之为“金色猴”（chin-tisn-houRhinopithecusroxellanae）。这种猴子十分可爱，色泽金黄，身体健壮，四肢肌肉特别发达，面部奇异，像一只蓝绿色的蝴蝶停立在面部中央，鼻孔朝天，鼻尖几乎接触到了前额，尾巴长而壮，背披金色长毛。它们栖息在目前尚有白雪覆盖的高山树林中。

1869年5月26日

在康西的三、四个月中，尽管天气恶劣，我仍然完成了收集任务，把箱子寄往了博物馆。箱子装有：（1）9-10种哺乳动物；（2）30种鸟；（3）27瓶爬行动物或鱼，总计60种；（4）634种昆虫；（5）194种植物。

1869年7月30日

早上雨转小的时间里，我继续向山顶攀爬。我已经在海拔12000英尺（约3657米）以上，这里的林中只有开中型白花的杜鹃属植物。当我听到绿尾虹雉的叫声，便去捕捉，可是我们刚走近，它们就惊飞了。这种鸟的翅膀很有力量，飞得又高又远，我在实践中深有体会：在开阔的田野里，很微弱的声音，它在远处也可以听到，我们就很少有机会能够设法不使这些虹雉受惊了。

幸运的是，当一大群虹雉停留在对面山上的时候，一大片云恰巧遮住了我，我连击两枪，一只鸟掉在猎人老李的脚下，他的眼里充满了钦佩，我很得意。时间不允许我再去射猎绿尾虹雉，所以，我们返回小屋，沿途又打了几只小鸟。当天剩余的时间和晚上我和同伴都用来处理收集的毛皮。对于收集来的标本最烦人的一个工作就是必须立即处理真皮，特别是在累了一天想休息和放松的时候。尤其对我来说，作为一个博物学家，必须得承受双重压力，因为我不能放弃我的工作职责，必须得有严谨的科学态度。

……

日记提供了很多信息，最重要的有两点：

首先，戴维神甫有着双重的身份：天主教神甫和博物学家。否则，他也会像前三任神甫一样，对山野的秘密视而不见，擦肩而过。

其次，大熊猫的信息和活体，是教民们提供的，否则，戴维神甫也只能是听说而已。

戴维神甫试图将那只活的幼体黑白熊带回法国，但是路途遥远，山路颠簸，气候无常，黑白熊死于途中，只得将它做成标本，送往法国巴黎的国家博物馆。

黑白熊的标本在法国展出时引起轰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甚至有人猜测，它是用黑色涂抹过的白熊或者白猫。但是，巴黎国家博物馆馆长米勒?爱德华兹独具慧眼，肯定了戴维神甫的猜测。一个新的物种就此得到命名，载入史册。那只黑白熊的标本，也就成为第一只被命名的“大熊猫”，在巴黎国家博物馆站立了一个多世纪，直到今天。

对于身后的世事沧桑，“NO.1大熊猫”已浑然不知。但是，对于生前的经历，他却刻骨铭心，就像戴维神甫一样，也会留下自己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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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NO.1大熊猫的日记------

1869年3月11日

几千年前，当人类举着火把，占领我们的领地时，是造物的怜悯，上天的指令，说：“你们，被放逐的天神，遁入深山，离开人类，保存自己１

于是，我们的祖先缩小领地，远离刀耕火种，来到高山峡谷。岁岁年年，我们在人烟罕至的山林里生活，吃着茂盛的竹子，喝着清亮的山泉，和大山里的生灵们一起，享受着富足安宁。年年岁岁，我们和天地一起，寒暑更替，繁衍后代，延续了花耳朵家族的生生不息。

但是，自从那个叫作戴维的神甫，住进这座大山。我们就感到了危机。多少年来，这里的山民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歇。可是他，却在时时处处，窥探一切，好像眼睛后边还有一双眼睛。多少代了，这里的山民是随遇而安，自由自在。可是他，却会锲而不舍，仿佛要解读所有的秘密。

每当他在大山里行走，我们都会回避，决不让他看到身影，也决不让他探到秘密。但是，还是有意料不到的事情。就在今天，他在一个山民的家里，知道了我们的存在。立刻就雇了山里的猎人，去寻找我们。

我们就要无处躲藏了，我们的秘密就要暴露了。

上天啊，为什么要让他来？难道你又改变了主意？

造物啊，为什么不拦住他？难道你要把我们抛弃？

山民啊，为什么要帮助他？我们世代为邻的情义，就不如外来人的铜币？

1869年3月23日

厄运当头。就在今天，我们花耳朵家族的一个孩子遇难了。他还不到一岁，还在吃奶。他有一对亮晶晶的黑眼睛，漂亮乖巧，黑白分明。就在母亲出外找食的时候，猎人发现了他，偷走了他。

可怜的孩子，没有叫喊，也没有挣扎，只是乖顺地被猎人抬着走。但是，猎人们还是嫌抬着麻烦，走得太慢，竟残忍地把他弄死了。

那个神甫给了猎人很多钱，一大堆叮叮当当的铜币，山民们一辈子也挣不到的铜币。猎人们兴高采烈，热热闹闹地喝酒吃肉，赞扬神甫的慷慨，庆贺自己的幸运。

在森林里，丢失孩子的母亲在嚎哭，悲痛传遍山山岭岭。我们的家族，山野里的生灵，也和她一起伤心。

可是，神甫却很兴奋。因为他如愿以偿，得到了我们的秘密。这是那些山外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神秘，而他已捷足先登，还能够拿在手里，翻过来，翻过去，不停地看啊，写埃

我真不明白，他想在那个孩子身上找什么？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又写了什么？不过，我最担心的还是，他到底想干什么？

1869年4月1日

厄运接踵而来。今天，那个伤心的母亲，我们花耳朵家族的又一个成员，也倒在了猎人的枪下，还是那个神甫派来的杀手。

她还不知道孩子已经死去，正在四处寻找，呼唤，企求上天的保佑。就这样，招来了猎人的毒手。

她终于找到自己的孩子了，两个没有生命的肉体，在神甫的教堂里，会聚了。两个冤死的灵魂，在渺渺的天庭上，见面了。

我真惶恐啊，这些善良淳朴的山民，为什么要为了那些冷冰冰的铜币，来索取我们的生命？他们不是矮脚家族的后代吗？还有那个神甫，他和我们有仇吗？为什么要用那些光闪闪的铜币，去蒙蔽山民的良心？

从发现我们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月，我们的花耳朵家族，就失去了一个幸福的家庭。他心满意足了吗，那个神甫？还是刚刚上瘾？我们的厄运呢?是到此为止，还是刚刚开头？

1869年4月7日

转眼就是好几天，那个神甫似乎很安静，天天看着那一对死去的母子，就像欣赏着天地风景。

也许他住手了，他是神甫啊，每天，他都在劝导山民，相信天主，忏悔罪孽。难道猎杀我们就不是罪孽？

也许他后悔了，他是神甫啊，每个礼拜，都有教民，聚集在教堂里，听他讲解天主的教义。难道天主会赞成残害生灵？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神甫雇佣的猎人，一直潜伏在我的领地。我中了圈套，我被他们活捉了！

1869年5月4日

我被他们饲养着，失去了自由，无论给我吃什么，我都感到痛苦。神甫却是兴高采烈。他到底要把我怎么样？转眼，一个月就要过去了，我等待着。

今天又有六只金丝猴被猎人送来了，他们是我们山林里的伙伴，世世代代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当他们成群结队在树上飞舞时，整个森林都会为之生动欢快。但是现在他们却被杀死了剥了皮，静静地躺在地上，等待着被作成标本。

我真担心啊，这也是我的归宿吗？

1869年5月26日

今天神甫显得特别忙，也特别兴奋。他把许许多多的飞禽走兽和花鸟鱼虫的尸体，装在好几个箱子里，让马驮到山外去。

山外都是些什么人？他们要这些尸体干什么？那可是数以百记的活生生的生命啊？他们为什么要派神甫来向他们索命？他们威胁了他们的生存吗？还是仅仅为了好奇？

1869年7月30日

神甫的猎杀似乎没有尽头，今天，他和几个猎人一起回来时，又带回来两只绿尾虹雉的标本。那都是些多么活泼美丽的鸟啊？现在却变得僵硬冰冷。

就在这时，我听见神甫在吩咐他的教民，帮他打造木笼，帮他雇佣劳力和马匹，他要把我带到山外去。

我的生命到头了，尽管我还年轻。我不会活着离开大山，我会死在途中。尽管死后，我会被制成标本，还会在巴黎博物馆里，站立100多年。但是，我的灵魂却不会走。永远不走！

别了，生我养我的山野，从今天起，我的生命就不再属于我自己。

别了，我的花耳朵家族，你们要好好活着，为了家族的延续。

别了，淳朴善良的山民，我到死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出卖我们。可惜，我永远也不能明白了。只求你们善待我的家族，我的同胞，以及大山里所有的生灵！

教堂前的坪坝上，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是山民在给我打制木笼，也是在给我送终。

别了，这个世界，我不会再写日记了，我所剩不多的生命已经失去了意义……

戴维神甫读过吗，这些用生命写下的日记，用他那双探索秘密的眼睛？

1872年，戴维神甫在北京的天主教苦修会，穿着清朝的官服，留下一张照片，流传至今。那一年，他46岁。和36岁时的肖像比较，还是深色的袍服，肃穆；还是清癯的面孔，沉静；只有那双眼睛，变得深不可测，耐人寻味。除了睿智，坚韧，自信，还多了挥之不去的忧郁。

戴维神甫想过吗，NO.1大熊猫也有日记，用他那种锲而不舍的精神？

当他载誉回到法国的时候？当他第三次踏上中国土地的时候？当他继续发现金丝猴、绿尾虹雉、小熊猫、珙桐树、麋鹿，乃至100多个物种并为之命名的时候？

48岁那年，戴维神甫病倒了，不得不回到法国。在剩下的26年中，戴维神甫继续他的双重身份，只是换成了教学和科研。

在晚年的忏悔中，在往事的回忆时，在心灵的褶皱处，戴维神甫的一生也隐藏着很多秘密。不然，他又怎么会拒绝那么多的荣耀和尊敬？

——法国当局任命的法国科学院院士。

——法国地理学会、法国社会科学学会授予的金质奖章和大师称号。

这些可都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

74岁那年，戴维神甫走了，也带走了他的秘密。但是，邓池沟教堂还在，这个辉煌了戴维神甫，又黯淡了戴维神甫的地方，是否还隐藏着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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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旅游美食小说 《熊猫史诗》

作者：方敏
小说现有字数：24万字
最后更新于：2016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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