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散文》:第2章 中国爱国女杰王昭君传

 

------第2章 中国爱国女杰王昭君传------

列位看我这篇传记,一定要奇怪,说这“王昭君”三字,怎么能和这“爱国女杰”四字合在一起呢?那王昭君不是汉朝一个失宠的宫女么?不是受了画工毛延寿的害,不中元帝之意,被元帝派去和番的么?这个人怎么算得爱国的女豪杰呢?列位这种疑心并没有错,不过列位都被那古时做书的人欺骗了几千年,所以如今还说这种话,检直把这位爱国女杰王昭君,受了二千年的冤枉,埋没到如今。我如今既然找得真凭实据,可以证明这位王昭君确是一位爱国女豪杰,断不敢不来表彰一番,使大家来崇拜。这便是在下做这篇昭君传的原因了。

我且先说那旧说。那旧说道,“王昭君是汉元帝时候一个宫人。那时元帝的后宫,人太多了,一时不能看遍。遂召许多画工,把那些宫人的容貌,都图成一册,好照看那册子上的面貌,按图召见。便有那许多宫人,容貌中常的,便在那画工面前行了贿赂,有送十万钱的,也有送五万钱的。只有王昭君不屑做这些苟且无耻的事,那画工不能得钱,便把昭君的容貌画成丑相。后来匈奴(匈奴是汉朝北方一种外族人的种名,时常来扰中国)的单于来朝(单于是匈奴国王的称呼,和中国称王一般),向皇帝求一个美女。元帝翻那画册,只见王昭君的面貌最丑,便许了匈奴,把昭君赐他。到了次日,元帝便召昭君来见,不料竟是一个绝色美人,竟是宫中第一等的美人,一切应对举止,没有一件不好的。元帝心中可惜的了不得。但是既许了匈奴,不便失信于外夷,只得把昭君赐了匈奴。后来元帝心中越想越可惜,便把那些画工都把来杀了。

以下说的,都是从前说王昭君的话头。你想那些画工竟敢在皇帝宫中做起买卖来了,胆子也算大极了。况且元帝既见之后,又何尝不可把别人来代替他?所以这种话都是靠不住的。我如今所引证的,也是从古书上来的,并不是无稽之谈。列位且听我道来。

王昭君,名嫱,是蜀郡秭归人氏。他父亲叫王穰,所生只有昭君一女。昭君自幼便和平常女儿家不同,一切举动都合礼法。长成的时候,生得秀外慧中,绝代丰姿,真个宋玉说的“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傅粉则太白,涂脂则太赤”。再加之幽娴贞静,所以不到十七岁,便早已通国闻名的了。及笄以后,那些世家王孙来求婚的,真个不知其数。他父亲总不肯许。恰巧那时元帝选良家女子入宫,王穰听了这个消息,便来与女儿说知,想要把昭君送进宫去。王昭君听了这话,心中自己估量,自思自己的父亲只生一女,古语道得好,“生女不生男,缓急非所益”,父母生我一场,难道亲恩未报,就此罢了不成?如今不如趁这机会,进得宫去,或者得了天子恩宠,得为昭仪或是婕妤,那时可不是连我的父母祖宗都有了光荣,也不枉父母生我一场。主意已定,便极力赞成王穰的说话。王穰见女儿情愿,便把昭君献入宫去。看官要晓得,这原是昭君一片孝心,想做那光耀门楣的女儿。那里晓得皇帝的深宫,是一个最凄惨最可怜的地方,古来许多诗人做的许多宫怨的诗词,已是写得穷形尽致的了。更有那《红楼梦》上说的,有一位贾元妃,对他父亲说,“当日送我到那不见人的去处”,你看这十二个字,写得多少凄怆呜咽,人尚且不能见,什么生人的乐趣,更不用说自然是没有的了。那宫中几千宫女,个个抬起头来,望着皇帝来临,甚至于有用竹叶插门,盐水洒地,来引皇帝的羊车的。其实好好一个人,到了这种地方,除了卑鄙龌龊苟且逢迎之外,那里还想得天子的顾盼。唉,这种卑鄙污下的行为,岂是我们这位爱国女杰王昭君做得到的么?昭君到了这个地方,看了这种行为,心想自己容貌虽好,品行虽好,终究不能得天子的宠遇,休说宠遇,检直连天子的颜色都不大望得见了。要是照这样下去,还不是到头做一个白发宫人么?昭君想到这里,自然要蛾眉紧蹙,珠泪常垂的了。

看官要记清,上面所说的,都是王昭君入宫的历史。如今要说那王昭君爱国的历史了。看官须晓得,汉朝一代,最大的边患便是那匈奴。从汉高祖以来,常常入寇中国,弄得中国边境年年出兵,民不聊生。宣帝的时候,匈奴内乱,自相争杀,遂分成两国,一边是呼韩邪单于,一边是郅支单于。后来汉朝帮助呼韩邪,攻杀郅支,呼韩邪单于大喜,遂来中国,入朝朝觐。那时正是汉元帝竞宁元年。那时便是王昭君立功的时代了。

那时呼韩邪来朝,先谢皇帝复国的恩典,便说:“小臣得天子威灵,得有今日,从此以后,断不敢再萌异心。如今想求皇帝赐一个中国女子给臣,使小臣生为汉朝的臣子,又做汉朝的女婿,子孙便做汉朝的外甥。从此匈奴可不是永永成了天朝的外臣了么?”皇帝听了呼韩邪的话,心中很喜欢,只是一件,那匈奴远在长城之外,胡天万里,冰霜遍地,沙漠匝天。住的是韦毳幙,吃的是膻肉酪浆。那种苦况,这些娇滴滴的宫娃,那里受得起。谁肯舍了这柏梁建章的宫殿,去吃这种惨不可言的苦况呢。想到这里,心里便踌躇起来了。便叫内监,把全宫的宫人都宣上殿来。不多一会,那金殿上,便黑压压地到了无数如花似玉的宫人。元帝便问道,“如今匈奴的国王,要求朕赐一女子给他,你们如有愿去匈奴的,可走出来。”连问了几遍,那些宫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答应的。那时王昭君也在其内,听了皇帝的话,看了大家的情形,晓得大众的意思,都是偷安旦夕,全不顾大局的安危,心里便老大不自在。心想我王嫱入宫已有几年了,长门之怨自不消说,与其做个碌碌无为的上阳宫人,何如轰轰烈烈做一个和亲的公主。我自己的姿容或者能够感动匈奴的单于,使他永远做汉朝的臣子,一来呢,可以增进大汉的国威,二来呢,使两国永永休兵罢战,也免了那边境上年年生民涂炭之苦。将来汉史上即使不说我的功勋,难道那边塞上的口碑,也把我埋没了么?想到这里,更觉得这事竟是我王嫱义不容辞的责任了!昭君主意已定,叹了一口气,黯然立起身来,颤巍巍地走出班来,说“臣妾王嫱愿去匈奴”。那时元帝看见没有人肯去,正在狐疑的时候,忽见人丛里走出这么一位倾城倾国绝代无双的美人来,定睛一看,竟是宫中第一个绝色美人,而且是平日没有见过的。这时候元帝又惊又喜,又怜又惜,惊的是宫中竟有这么一个美人,喜的是这位美人竟肯远去匈奴,怜的是这位美人怎禁得起那万里长征的苦趣,惜的是宫中有了这个美人,却不曾享受得,便把去送与匈奴,岂不可惜,岂不可惜么?皇帝心中虽是可惜,然而那时匈奴的使臣,陪着呼韩邪单于,都在殿上,昭君的美貌,是满朝都看见了的,昭君的言语,是都听见了的,到了这时候,唉,虽有天子的威力,大汉的国势,也不能挽回这事了。元帝到了这时候,一时没得法了,只好把昭君赐了匈奴。从此以后,我们这位爱国女杰王昭君,便做了匈奴呼韩邪单于的大阏支(阏支的意思,和我们中国称王后一般)了。

呼韩邪单于得了王昭君,快活极了。那时汉元帝封昭君为宁胡阏支,这“宁胡”二字,便是“安抚胡人”的意思。果然一个王昭君,竞胜似千百万雄兵,从此以后,胡也宁了,汉也宁了。那时呼韩邪单于便和昭君回到匈奴,一路上经过许多平沙大漠,呼韩邪便叫匈奴的乐士在马上弹起琵琶来,叫昭君一路行一路听着,免得他生思乡之念。不多时昭君到了匈奴。匈奴便年年进贡,永永做汉朝的外臣。于是汉朝的国威远及西北诸国,从元帝到成帝、哀帝、平帝,一直到王莽篡汉的时候。那时呼韩邪也死了,昭君也死了,他子孙做单于的都说,我国世世为汉朝的外甥,如今天子已非刘氏,如何做他的藩属?于是匈奴遂不进贡了,遂独立了。可见这都是这位爱国女杰王昭君的功劳。这便是王昭君的爱国历史。我们中国几千年以来,人人都可怜王昭君出塞和番的苦趣,却没有一个人晓得赞叹王昭君的爱国苦心的。唉,怎么对得住王昭君呀,那真是对不住王昭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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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归国杂感------

我在美国动身的时候,有许多朋友对我道:“密司忒胡,你和中国别了七个足年了,这七年之中,中国已经革了三次的命,朝代也换了几个了。真个是一日千里的进步。你回去时,恐怕要不认得那七年前的老大帝国了。”我笑着对他们说道:“列位不用替我担忧。我们中国正恐怕进步太快,我们留学生回去要不认得他了,所以他走上几步,又退回几步。他正在那里回头等我们回去认旧相识呢。”

这话并不是戏言,乃是真话。我每每劝人回国时莫存大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所以我自己回国时,并不曾怀什么大希望。果然船到了横滨,便听得张勋复辟的消息。如今在中国已住了四个月了,所见所闻,果然不出我所料。七年没见面的中国还是七年前的老相识!到上海的时候,有一天,一位朋友拉我到大舞台去看戏。我走进去坐了两点钟,出来的时候,对我的朋友说道:“这个大舞台真正是中国的一个绝妙的缩本模型。你看这大舞台三个字岂不很新?外面的房屋岂不是洋房?这里面的座位和戏台上的布景装潢又岂不是西洋新式?但是做戏的人都不过是赵如泉,沈韵秋,万盏灯,何家声,何金寿这些人。没有一个不是二十年前的旧古董!我十三岁到上海的时候,他们已成了老脚色了。如今又隔了十三年了,却还是他们在台上撑场面。这十三年造出来的新角色都到那里去了呢?你再看那台上做的《举鼎观画》。那祖先堂上的布景,岂不很完备?只是那小薛蛟拿了那老头儿的书信,就此跨马加鞭,却忘记了台上布的景是一座祖先堂!又看那出《四进士》。台上布景,明明有了门了,那宋士杰却还要做手势去关那没有的门!上公堂时,还要跨那没有的门槛!你看这二十年前的旧古董在二十世纪的大舞台上做戏;装上了二十世纪的新布景,却偏要做那二十年前的旧手脚!这不是一副绝妙的中国现势图吗?

我在上海住了十二天,在内地住了一个月,在北京住了两个月,在路上走了二十天,看了两件大进步的事:第一件是“三炮台”的纸烟,居然行到我们徽州去了;第二件是“扑克”牌居然比麻雀牌还要时髦了。“三炮头”纸烟还不算希奇,只有那“扑克”牌何以会这样风行呢?有许多老先生向来学A,B,C,D,是很不行的,如今打起“扑克”来,也会说“恩德”,“累死”,“接客倭彭”了!这些怪不好记的名词,何以会这样容易上口呢?他们学这些名词这样容易,何以学正经的A,B,C,D,又那样蠢呢?我想这里面很有可以研究的道理。新思想行不到徽州,恐怕是因为新思想没有“三炮台”那样中吃罢?A,B,C,D,不容易教,恐怕是因为教的人不得其法罢?

我第一次走过四马路,就看见了三部教“扑克”的书。我心想“扑克”的书已有这许多了,那别种有用的书,自然更不少了,所以我就花了一天的工夫,专去调查上海的出版界。我是学哲学的,自然先寻哲学的书。不料这几年来,中国竟可以算得没有出过一部哲学书。找来找去,找到一部《中国哲学史》,内中王阳明占了四大页,《洪范》倒占了八页!还说了些“孔子既受天之命”,“与天地合德”的话。又看见一部《韩非子精华》,删去了《五蠹》和《显学》两篇,竟成了一部《韩非子糟粕》了。文学书内,只有一部王国维的《宋元戏曲史》是很好的。又看见一家书目上有翻译的萧士比亚剧本,找来一看,原来把会话体的戏剧,都改作了《聊斋志异》体的叙事古文!又看见一部《妇女文学史》,内中苏蕙的回文诗足足占了六十页!又看见《饮冰室丛著》内有《墨学微》一书,我是喜欢看看墨家的书的人,自然心中很高兴。不料抽出来一看,原来是任公先生十四年前的旧作,不曾改了一个字!此外只有一部《中国外交史》,可算是一部好书,如今居然到了三版了。这件事还可以使人乐观。此外那些新出版的小说,看来看去,实在找不出一部可看的小说。有人对我说,如今最风行的是一部《新华春梦记》,这也可以想见中国小说界的程度了。

总而言之,上海的出版界——中国的出版界——这七年来简直没有两三部以上可看的书!不但高等学问的书一部都没有,就是要找一部轮船上火车上消遣的书,也找不出!(后来我寻来寻去,只寻得一部吴稚晖先生的《上下古今谈》,带到芜湖路上去看。)我看了这个怪现状,真可以放声大哭。如今的中国人,肚子饿了,还有些施粥的厂把粥给他们吃。只是那些脑子叫饿的人可真没有东西吃了。难道可以把《九尾龟》,《十尾龟》来充饥吗?

中文书籍既是如此,我又去调查现在市上最通行的英文书籍。看来看去,都是些什么萧士比亚的《威匿思商》,《麦克白传》,阿狄生的《文报选录》,戈司密的《威克斐牧师》,欧文的《见闻杂记》,……大概都是些十七世纪十八世纪的书。内中有几部十九世纪的书,也不过是欧文,迭更司,司各脱,麦考来几个人的书,都是和现在欧美的新思潮毫无关系的。怪不得我后来问起一位有名的英文教习,竟连BornardShaw的名字也不曾听见过,不要说Tchekov和Andreyev了。我想这都是现在一班教会学堂出身的英文教习的罪过。这些英文教习,只会用他们先生教过的课本。他们的先生又只会用他们先生的先生教过的课本。所以现在中国学堂所用的英文书籍,大概都是教会先生的太老师或太太老师们教过的课本!怪不得和现在的思想潮流绝无关系了。

有人说,思想是一件事,文字又是一件事,学英文的人何必要读与现代新思潮有关系的书呢?这话似乎有理,其实不然。我们中国学英文,和英国美国的小孩子学英文,是两样的。我们学西洋文字,不单是要认得几个洋字,会说几句洋话,我们的目的在于输入西洋的学术思想,所以我以为中国学校教授西洋文字,应该用一种“一箭射双雕”的方法,把“思想”和“文字”同时并教。例如教散文,与其用欧文的《见闻杂记》,或阿狄生的《文报选录》,不如用赫胥黎的《进化杂论》。又如教戏曲,与其教萧士比亚的《威匿思商》,不如用BetnardShaw的AndroclesandtheLion或是Galsworthy的Strife或Justice。又如教长篇的文字,与其教麦考来的《约翰生行述》不如教弥尔的《群己权界论》。……我写到这里,忽然想起日本东京丸善书店的英文书目。那书目上,凡是英美两国一年前出版的新书,大概都有。我把这书目和商务书馆与伊文思书馆的书目一比较,我几乎要羞死了。

我回中国所见的怪现状,最普通的是“时间不值钱”。中国人吃了饭没有事做,不是打麻雀,便是打“扑克”。有的人走上茶馆,泡了一碗茶,便是一天了。有的人拿一只鸟儿到处逛逛,也是一天了。更可笑的是朋友去看朋友,一坐下便生了根了,再也不肯走。有事商议,或是有话谈论,倒也罢了。其实并没有可议的事,可说的话。我有一天在一位朋友处有事,忽然来了两位客,是□□馆的人员。我的朋友走出去会客,我因为事没有完,便在他房里等他。我以为这两位客一定是来商议这□□馆中什么要事的。不料我听得他们开口道:“□□先生,今回是打津浦火车来的,还是坐轮船来的?”我的朋友说是坐轮船来的。这两位客接着便说轮船怎样不便,怎样迟缓。又从轮船上谈到铁路上,从铁路上又谈到现在中交两银行的钞洋跌价。因此又谈到梁任公的财政本领,又谈到梁士诒的行踪去迹……谈了一点多钟,没有谈上一句要紧的话。后来我等的没法了,只好叫听差去请我的朋友。那两位客还不知趣,不肯就走。我不得已,只好跑了,让我的朋友去领教他们的“二梁优劣论”罢!

美国有一位大贤名弗兰克令(BenjaminFranklin)的,曾说道:“时间乃是造成生命的东西。”时间不值钱,生命仍然也不值钱了。上海那些拣茶叶的女工,一天拣到黑,至多不过得二百个钱,少的不过得五六十钱。茶叶店的伙计,一天做十六七点钟的工,一个月平均只拿得两三块钱!还有那些工厂的工人,更不用说了。还有那些更下等,更苦痛的工作,更不用说了。人力那样不值钱,所以卫生也不讲究,医药也不讲究。我在北京上海看那些小店铺里和穷人家里的种种不卫生,真是一个黑暗世界。至于道路的不洁净,瘟疫的流行,更不消说了。最可怪的是无论阿猫阿狗都可挂牌医病,医死了人,也没有人怨恨,也没有人干涉。人命的不值钱,真可算得到了极端了。

现今的人都说教育可以救种种的弊病。但是依我看来,中国的教育,不但不能救亡,检直可以亡国。我有十几年没到内地去了,这回回去,自然去看看那些学堂。学堂的课程表,看来何尝不完备?体操也有,图画也有,英文也有,那些国文,修身之类,更不用说了。但是学堂的弊病,却正在这课程完备上。例如我们家乡的小学堂,经费自然不充足了,却也要每年花六十块钱去请一个中学堂学生兼教英文唱歌。又花二十块钱买一架风琴。我心想,这六十块一年的英文教习,能教什么英文?教的英文,在我们山里的小地方,又有什么用处?至于那音乐一科,更无道理了。请问那种学堂的音乐,还是可以增进“美感”呢?还是可以增进音乐知识呢?若果然要教音乐,为什么不去村乡里找一个会吹笛子唱昆腔的人来教。为什么一定要用那实在不中听的二十块钱的风琴呢?那些穷人的子弟学了音乐回家,能买得起一架风琴来练习他所学的音乐知识吗?我真是莫名其妙了。所以我在内地常说:“列位办学堂,尽不必问教育部规程是什么,须先问这块地方上最需要的是什么。譬如我们这里最需要的是农家常识,蚕桑常识,商业常识,卫生常识,列位却把修身教科书去教他们做圣贤!又把二十块钱的风琴去教他们学音乐!又请一位六十块钱一年的教习教他们的英文!列位自己想想看,这样的教育。造得出怎么样的人才?所以我奉劝列位办学堂,切莫注重课程的完备,须要注意课程的实用。尽不必去巴结视学员,且去巴结那些小百姓。视学员说这个学堂好,是没有用的。须要小百姓都肯把他们的子弟送来上学,那才是教育有成效了。”

以上说的是小学堂。至于那些中学校的成绩,更可怕了。我遇见一位省立法政学堂的本科学生,谈了一会,他忽然问道:“听说东文是和英文差不多的,这话可真吗?”我已经大诧异了。后来他听我说日本人总有些岛国习气,忽然问道:“原来日本也在海岛上吗?”……这个固然是一个极端的例。但是如今中学堂毕业的人才,高又高不得,低又低不得,竟成了一种无能的游民。这都由于学校里所教的功课,和社会上的需要毫无关涉。所以学校只管多,教育只管兴,社会上的工人,伙计,账房,警察,兵士,农夫……还只是用没有受过教育的人。社会所需要的是做事的人才,学堂所造成的是不会做事又不肯做事的人才,这种教育不是亡国的教育吗?

我说我的“归国杂感”,提起笔来,便写了三四千字。说的都是些很可以悲观的话。但是我却并不是悲观的人。我以为这二十年来中国并不是完全没有进步,不过惰性太大。向前三步又退回两步,所以到如今还是这个样子。我这回回家寻出了一部叶德辉的《翼教丛编》,读了一遍,才知道这二十年的中国实在已经有了许多大进步。不到二十年前,那些老先生们,如叶德辉王益吾之流,出了死力去驳康有为,所以这书叫做《翼教丛编》。我们今日也痛骂康有为。但二十年前的中国,骂康有为太新;二十年后的中国却骂康有为太旧。如今康有为没有皇帝可保了,很可以做一部《翼教续编》来骂陈独秀了。这两部“翼教”的书的不同之处便是中国二十年来的进步了。

民国七年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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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名家名著小说 《胡适散文》

作者:石磊
小说现有字数:25万字
最后更新于:2016年10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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