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的面具》:双鹰双燕,少年藏僧(下)

 

------双鹰双燕,少年藏僧(下)------

银链子上坠着的那颗小石头,黑黝黝的毫不起眼,但一经少年藏僧点明,叶天立刻看出了它的不同。那上面充满了细密而有规律的蜂窝针孔,针孔在不同平面组成了各种抽象画,有的像狮虎,有的像盘坐的诵经者,也有的像绝壁上的宫殿。

“好,既然主人来了,那就物归原主吧。”方纯笑着走出来。

“喂,那是我先发现的,应该归我!”那女人插嘴说,她晃了晃罗盘,作势要冲过来抢。

少年藏僧摇摇头回答:“不是你的,就算发现了也只视之为树根草屑。罗盘是死的,难道你的思想也是僵死不动的吗?在我看来,淘金帮眼里只有金子,怎么懂得鉴别其它东西呢?”

那女人发出一阵冷笑:“我淘金帮做什么、懂什么不必别人来评点。”

驮着少年藏僧的中年僧人脚下忽进忽退,啪啪两掌扇在那女人脸上,顺手摘走了方纯指尖上的银链子,然后衣袂飘飘退回原处,处于四个年轻藏僧保护之下。那一变化,兔起鹘落,快如闪电,立刻震惊全场,连叶天也忍不住在心底暗叫了一个“好”字。

那女人又急又怒,发出一阵尖利的呼哨声,她的同伴一起向前跨出,一场恶战转瞬间就要展开。

“澜沧双鹰、金沙双燕,我师父已经给了你们面子,再不领情,我就不客气了。”中年僧人皱起又粗又黑的两道扫帚眉,用半生不熟的汉语粗声粗气地喝道。

淘金帮的四人全都愣住,那僧人约在四十岁上下的年龄,武功已经是如此精纯,却尊称少年藏僧为“师父”,不知是何道理。

叶天知道淘金帮“双鹰”和“双燕”的名号,他们是一家四口,分别是老头子铁鹰、老太婆电鹰、大辫子女人雷燕、木讷的男人闪燕,四人都是滇藏边界成名多年的江湖人物,一向是四个人共同进退,绝不会落单。

“你们是谁?”老太婆电鹰惊问。

少年藏僧没有开口,双手轻飘飘地结了一个“九头狮子轮回抱佛印”,然后将从中年藏僧手里接过银链子,慢慢地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当他用指尖抚摸那颗舍利子的时候,眼帘微垂,嘴唇噏动,似在默诵经文。

“慢,不要冲动!”铁鹰喝了一声,阻止自己的儿子闪燕继续向前。

电鹰大大地倒退了一步,脸色一凛,双手一分,挡住激怒中的女儿雷燕,大声说:“好了,这只是误会,各位请便,无论做什么,都跟我们双鹰双燕无关。”

他们是江湖上的大行家,当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冲、什么时候该退,否则怎么能保全羽翼直到今天。

“那就好了,那就好了。”少年藏僧轻轻叹息,在中年藏僧的肩头拍了拍,“放我下来吧,我还有事要做。”

中年藏僧矮身屈膝,后面的一个年轻人走上来,低头跪在一边,将身体作为踏凳,让少年藏僧踩着自己的后背下来。

罗晚笑四人一起后退,全神戒备,生怕对自己不利。

少年藏僧微笑着走到叶天面前,缓缓地抬起右手,拇指扣住食指、中指,向着叶天脸上轻弹了三下,发出“卟、卟、卟”三声。

一瞬间,叶天心里像是打开了一扇明亮的窗子,窗外那个瑰丽世界是他从未见过的。连成片铺满天空的红彤彤火烧云、巍然屹立的莽莽群山、滔滔奔流的浩荡江水以及深山中的沟壑、山谷中的怪石……一切竟然都是火红色的,他仿佛看到了一个被铺天盖地的大火照亮的世界。人世间是不会有那么浩大的火势的,那只能是天火,来自天际的神火。

“澄心见性,冥冥如梦。经由我指,通达你心。看见了吗?听见了吗?看清了吗?听懂了吗?”少年藏僧的话,浑如晨钟暮鼓,似隔着几万重山、几千重水,也能清清楚楚地直传进叶天耳中。

“那是什么?那是哪里?”他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因为在直觉中,那火焰冲天的世界隔得他极近,似乎一步踏错,就要坠入火海之内,灰飞烟灭。

“那是你的心。”少年藏僧轻轻回答。

“我能做什么?”叶天定了定神,再次追问。

“跟着你的心,倾听你的心声,然后就能找到一切答案。”少年藏僧的左手拇指、食指捏住胸口的佛舍利,右手五指按在叶天右手掌心里,“来吧,摊开手掌,让佛陀的智慧打开你心头盘踞的阴霾。”

叶天顺次地伸直手掌,并拢五指,任由对方的五指按在自己掌心的月丘、金星丘、第一火星丘、太阳丘、第二火星丘上。他掌心的感情戏、智慧线、生命线、健康线都是深刻而修长的,是相术师们口中的“天字第一号运势鼎盛手相”。

“听,用你的心倾听吧。”少年藏僧微笑着说。

之后,叶天感到一种奇特的震动从对方五指上传来,进入掌心五大丘,迅速交织成一种极有节律的跳动,经由腕部、肘部、肩部,突然进入自己的脑中。那应该是一种脉搏的鼓动,频率在每分钟二十次左右,深沉有力,均匀有度。彼时,外界所有的声音消失了,只有那脉搏在汩汩涌动着。

“火龙……在雪山镇压之下蛰伏……雪总有消融的时候,雪水通过大山的脉络传递到火龙身上。水火交汇之时,火龙就将复活。它吸干了地下水脉,与人类争夺水源,然后一天天觉醒……它是战神,它是蚩尤最珍藏的战神,具有无与伦比的巨大破坏力。如果不是炎帝和黄帝及时在中原斩杀蚩尤,使他来不及发出召唤火龙的信号,那时的世界早就毁灭了……但是,毁灭日是一定会来到的……大旱到来时,就是火龙爆发的前兆,大旱使土地龟裂,太阳的光唤醒火龙,它将拱起腰,掀翻雪山,飞腾于天空,嘴里喷出火焰……”脉搏跳动声渐渐转化为声波,一字不漏地进入叶天耳朵里。

对于叶天来说,“大旱”是个极其刺耳又非常熟悉的词,因为蝴蝶山庄之外的旱情已经迫在眉睫。

对“九年一大旱、五年一小旱”的云南来说,多数人对旱情初发时的情况认识不足,今年的旱灾来得悄无声息,当发现它的厉害时,已变成了一场严重的灾害。随着它的持续加重,带来的直接或间接损失将超出所有人的预料。从去年九月开始,截至3月11日的统计数据显示,旱情造成云南农业直接经济损失达172.7亿元。这种“温水煮青蛙”式的旱情,损失远远超过中国湖南的2008年雪灾。

他感觉,声音是来自那颗佛舍利的,少年藏僧只是充当了导体与翻译的角色。

“大毁灭无法避免,无法避免……从前,就连炎黄二帝那样拥有神力的人都无法消灭火龙,你们只能尽最大努力找到它,驾驭它,劝慰它,命令它,让它再度睡去,直到下一轮回的来临。去吧,快去吧,大毁灭的脚步声已经一步步接近了……我不能睡,我不能睡去,我必须要亲眼看到火龙被驯服……”

到了此处,声音渐渐低沉直至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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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形山谷,海市蜃楼(上)------

叶天吃力地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从半幻觉中清醒过来。在他面前,少年藏僧脸上已经挂满了黄豆粒大小的汗珠,单薄僧袍的上半身也被汗水全部浸透,正散发着丝丝缕缕的蒸汽。

“叶先生,你没事吧?”方纯诧异的目光迎上来。

“没事,我没事。”叶天将心头的震撼强压下去,刚才的声音传递方式比江湖上的“传音入密、千里传音”之类的武功更为高明,只有他能听到,外人无法察觉。火焰世界的奇怪幻觉来得快,也去得快,一晃便消失了,令他心中充满了莫名的惊恐。如果云南大旱是跟某一条潜伏雪山之下的火龙有联系的,那么他该做什么,才能挽救这种局面。

“很好,很好。”少年藏僧低下头,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我——”叶天只说了一个字,少年藏僧便立即摇头,食指竖在唇上,做出了“噤声”的暗示。

“我们走吧。”他向其余僧人吩咐,然后踩着年轻藏僧的背,骑上了中年藏僧的肩。

会议室里没人靠近,任由他们六人大摇大摆地行事,视蝴蝶山庄为无人之境。

“大师,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请再一一指点。”叶天急促地提气大叫。他听到了所有密语,但不清楚那火龙究竟是指什么?它与自己究竟有什么渊源?大毁灭将在什么时候开始?既然那些话来自少年藏僧,对方也一定知道更多。

“有缘法的人,会在有缘法的地方再度相见。时空轮回交错,每一分合,都如同瑞士钟表的齿轮啮合一般精确,唯有如此,才能让智慧之光闪烁,照亮你的心。”少年藏僧摆了摆手,一行人原路退出去。

在段承德的示意下,所有保镖后退五步,绝不出手阻拦。

叶天追到门口,六人已经鱼贯消失在走廊里。

“他向你做了什么?”方纯在他身后问。

“他为我打开了生命中的一扇窗。”叶天无法细说,因为他觉得那些感受是无法具体地用语言描述的。

“但他带走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司空摘星一向不会随便出手的,他拿到的东西一定都是珍贵无比。”方纯忍不住对叶天的淡泊感到稍稍不满。

“那是他的,物归原主,不对吗?”叶天反问。

“你——”方纯语塞,不知怎样跟他争辩。

叶天的淡泊与她的激进形成鲜明的对比,但人在江湖常常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将被风起云涌的大潮迅速吞没,死无葬身之地。

“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叶天用《庄子?列御寇》中的话做了结束语。所有人只看到了奇怪的佛舍利和银链子,而他则看到了隐藏在少年藏僧手势中醍醐灌顶的无限深意。他虽然不知道窗外那世界是哪里,但很清楚自己将来有一天一定会到那个真实世界里去。

“我们决定收回拍品,以待来年。”电鹰说,“因为现在根本没有一个人知道信札的重要性。淘金帮到大理来,为的是更重要的事,参与小拍卖会只是意外插曲。叶先生,方便的时候请过来跟我们详谈,各位再见。”

那只是她的一个托辞,因为沙特大亨的报价已经相当之高,她只是不愿脱手而已。

她带头,三人跟在后面,由那木讷男人闪燕提着皮包,慢慢地走出去。

司马没再说什么,他也知道局势已经失控,不是钱和话能扭转过来的。

“叶先生、方小姐,谢谢你们救了小彩,我用冰蟾蜍给她吸毒,已经渡过危险期了。”段承德起身,正式向叶天道谢,“接下来,大家借一步说话?”

于是,叶天、方纯、司马、鬼王四个人跟着段承德走向二楼最西面的一个长方形小客厅,在宽大的灰色欧式壁炉前落座。

下人们迅速送上酒来,是三十年的法国南部干邑,味道纯正,带着微醺的果木馨香。

“小彩身上的毒非常难缠,我怀疑她能不能熬过未来一个月。冰蟾蜍只是治标,却无法深入腠理。很多朋友说过‘解铃还须系铃人’的话,要想彻底救活她,就得采取更主动、更激烈的手段。现在,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由大理转向向西北群山,深入考察蛊苗部落里的下毒手段,举一反三,破解降头术。于是,我邀请几位过来,希望能担当重任,远赴蛊苗部落,替我女儿赎一条命回来。”在小范围内,段承德终于说了实话,但他的情绪相当不好。

司马不再嬉皮笑脸,而是很认真地听着,一杯酒在掌心里摩挲了十几遍,一口也没喝下去。

云南苗疆巫术、蛊苗部落多如牛毛,下蛊手法也各不相同。要想通过种种迹象找出下蛊者,不是件简单的事。

“酬劳?”司马只问了两个字。

“先各付一千万美金——我暂时只能拿出这么多现金,等事成后,我再补上全款各四千万,先后每人共五千万美金,怎么样?”段承德对司马的话很反感,但却没有怒形于色。

“好。”司马放下酒杯站起来,“但我有个条件,你得告诉淘金帮的人,如果敢在我们眼前玩花样,他们就死定了。”

叶天仍旧沉浸在“大毁灭”的警示中,他的过度沉默让段承德感到有些不放心。

“叶先生,你在考虑什么?”段承德欠了欠身子问。

叶天并没从沉思中收回思绪,不直接回答,而是提了另一个问题:“段庄主,你还没有讲出小彩中蛊的原因?你应该知道下蛊的是谁吧?小文已经死了,小彩又有了同样的症状,我希望知道与血痣有关的全部细节,否则冒然西去,什么也做不了,反而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段承德犹豫了一下,艰涩地回答:“我在江湖那么多年,帮过的人与得罪的人不计其数,实在不明白是什么人暗中下手。”

叶天哦了一声,失望地低下头,不再多说一个字。

段承德向鬼王打了个手势,后者便打开了壁炉对面的投影机。

“司马,那录影带没必要卖给沙特人。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还是留给我吧。我的开价,比沙特人再高一成。”段承德强颜欢笑地跟司马商量。

不知为什么,叶天总觉得他忧心忡忡的,做什么、说什么都有疲于应付之感。

司马没有犹豫,从公文包里取出录影带,交给鬼王。一分钟后,屏幕上就出现了蛇形山谷的影像。不过,此刻的画面是彩色的,大概的拍摄时间是初秋时分,绿树葱茏,野花遍野,峭壁上垂下的藤萝相互勾连牵扯,构成了一个生机盎然的自然世界,遮盖了险要的地势本身带来的腾腾杀气。

“那地方好像是在金沙江与澜沧江中间的某处,从植被情况、植物种类、山石风化程度就能判断出。山谷的长度差不多有三公里,最宽处三十米,最窄处两人并排行走都很困难。大的转折处有五个,小的转折处有二十二个,的确是个偷袭埋伏的好地方。”鬼王取出一根不锈钢指挥棒,指着画面,慢慢分析解释。

之前,司马在拍卖会现场播放的那段视频是黑白的,与现在的相比,殊为模糊。

“现在,还能不能找到那地方?”段承德问。

司马点点头,但又摇摇头。

“什么意思?”段承德忍不住追问。

司马淡淡地回答:“蛇形山谷是永久存在的,只要没有地震和泥石流,它就永远以画面上的那个样子存在。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再也不可能重现了。我相信那是上天安排的一场电影,在最意外的时间里被意外经过的旅行者凑巧拍到,才有机会呈现在我们面前。我相信,就算现在赶到蛇形山谷去,看到的也只能是山、石、树、草,却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他的话意非常晦涩,段承德思索了十几秒钟,才点点头:“我懂了,后面的大屠杀画面是被山谷中的天然磁场记录下来的,属于海市蜃楼中的一种,只能在特定的天气条件下不定时出现,有心寻找的人不一定能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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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东方玄幻小说 《蚩尤的面具》

作者:飞天
现有字数:101万字
最后更新于:2017年03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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