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线》：第19章 杀局展开

------第19章 杀局展开------

七月十五，群鬼出关。

死去的人回到人世游荡，据说心明眼亮的人，在夜晚看得到他们结伴同游。

死去的人有活着的人记得，送他们灯光照路，于是河上永远飘满明灯，整夜不停，顺着西溪水流淌，在西湖上徜徉，孤寂而伤感。

关影没有伤感，恨意浓重了起来，每到这时节，死去的人会激励活着的人复仇，她恬淡了多日的杀意聚集，似乎狼束又被召唤而至。

她的步履却从未有过的优雅，在碎石小路上，迈着细碎的脚步，百褶裙遮住了绣鞋，走起来如随风舞柳，纤弱而美丽。

如果不是世事无常，这才是她的人生常态吧？

关影没有了感叹的心情，她的头微微垂着，脸上的表情很含蓄，正合大家闺秀的身份。赵栩长身玉立，锦袍玉带，金冠束发，轻轻捉着她的素手，很配合她的姿态。

无论哪个下人看到了，都得暗暗喝一声彩，真是一对珠联璧合的璧人。

他们很和温和，很小心地来到了赵锦任的面前，一个长躬施礼，一个裣衽下拜，都作足了十成的姿态。

“起来吧，只是在花园里散步，不要太拘泥礼节。”赵锦任说。

“是，父王。”

两人答应是答应了，表现还是很拘谨，尤其是赵栩，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

“住的还习惯不？”赵锦任仿佛没有觉察，仍是随意问道。

“当然是习惯了。”关影含笑抢了句话，“锦衣玉食，车船走马，比起清苦的日子总是舒服些。”

“这话里别有含义啊。”赵锦任笑了笑。

“真的没有不习惯，父王心思睿智，没有一个地方关照不到，如果这都说不习惯，那实在是昧良心说话了。”赵栩不忘唱自己的角色。

“你们两个人啊。”赵锦任拈了拈须髯，“是不是有话要说？”

两人对视一眼，赵栩低声说：“今儿个是七月十五，孩儿斗胆请父亲大人晚上一同去放河灯。”

“明白了，你是想念母亲了吧。”赵锦任点点头，“那就去罢。”

没有开心，也没有伤心，没有怀念，亦没有牵挂的表情。

他的心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两个惯于揣测人心的杀手，却一点也猜不透此人的心思，只有唯唯诺诺而已。

计划才刚刚拉开序幕。

白日过得匆匆忙忙，连日头也怕群鬼的迫切，转瞬下了西山，天边挂起了一轮金黄的月来，本来是挺明亮的月光，透着山色一照，反倒尽是请冷冷的味道。

轻舟一叶，飘在湖上，船尾的艄公轻轻摇着橹。关影在船头，丫鬟婆子们忙着戏水谈笑，剩她自己凝思，内心不住想着赵栩的路线安排。

轻舟再向前，正是万顷碧波中的荷花，前面遥遥一座如虹的桥拱。

赵栩布置的杀局正从这儿开始展开，共分三道，中元节的晚上是人来人往的时候，湖上多有来放灯许愿的人，万一有人提前触动机关，再好的布置也会作废。

关影游的不是湖，她悠然的心境早就戛然而止，她的任务是看护路线，保证不出现任何意外。

第一道布置在荷花丛里，几片精巧的荷叶浮在水上，与寻常荷叶并不两样，若是有贪玩的女子错摘了荷花，既不会伤到身体，更不会有性命之忧，只会双手弄得油腻腻的不舒服。

看似恶作剧的油脂遍布中空的荷茎中，平时不会有问题，只要关影将秘制的火折子往上一丢，立刻火焰暴涨，连经过的船只带上面的人，都会熊熊燃烧，甚至连水面也会被这魔火烧得赤红。

此种油脂由川西高山上特产的黑油提炼而出，黑油有腥臭味道，这油脂却无色无臭，燃烧起来猛烈无比。关影的任务就是负责点火。

赵锦任除了自身武艺高强之外，无论在哪里，总有十八个忠心耿耿的侍卫陪伴，这十八人身经百战，俱是他最得力的部下，每日分作三班，轮流保卫，寸步不离。

危亦和狼束是杀手，杀手需要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一旦被缠斗，赵锦任可以遁走，也可以随时召唤大批侍卫前来，一次失败，让赵锦任警觉的话，几乎等于宣告再也不会有刺杀成功的机会。

所以火是武器，可能烧死敌人，也是屏障，能把敌人的援军隔断，再没有反扑的机会。

如果点火失败，火势断绝了登岸的机会后，赵锦任只能向前面的拱桥划去，这个时候的他，虽然警觉，也一定会心浮气躁。

第二道埋伏恰在此时等着他。

拱桥的桥洞处，装满了分量十足的黑色火药，用一根细丝在水上勾住机关，赵锦任的船撞过桥洞，拉动引线，火药爆炸，整个桥顷刻碎石如雨，就算赵锦任不被炸死，也会被坍塌的拱桥砸死。

就算能闯过，还有第三道关口。

过了桥乃是临安人常玩赏荷花的所在，一处小小的水中突出地，有人专门栽种了树木若干，放有石桌石凳等物。

赵锦任如果冲过前两道防守，船只肯定也受损不轻，看到能泊船的地方，一定会赶紧跑上去，稍作喘息。

可惜没有他休息的机会，鬼门关在前面等着他。

赵栩会在此处假作等待赵锦任，摆下酒菜，赏月以待。

登岸处的土地上，早被洒满毒药药粉，掺和在泥土中，平时亦无害，一般人跳上岸，顶多觉得地上粉尘甚多，呛得嗓子很不舒服。

赵栩会在这时候，将袍袖内的另一种药粉洒到地上，两种药粉混合后，立刻被变成杀死人的毒药，让人呼吸困难，痛苦无比地死去。

如果赵锦任凭着精湛的武功，或是天赐的运气躲得了毒药，还有赵栩和感到的关影等着他，剩下的是明刀明枪的决战。

连闯三道险关，侥幸脱得性命的赵锦任，和两个以逸待劳蓄势待发的顶尖杀手，谁的胜算更大些，不问可知。

赵锦任纵然有狐狸的狡黠，狮子的勇气，鹰隼的锐利，毒蛇的冷静，也没法逃过天罗地网的狙杀。

关影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完美的计划，没有不成功的理由。起初她觉得赵栩太过毛躁，急于求成，等赵栩讲完计划后，关影终于同意了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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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两个有意的人------

不愧是中原狼之中的佼佼者，关影要学的地方确实还很多。

如今她身在荷花丛中，也和别人一样摘了赏玩，又轻轻丢入水中，实则在检查事前派人布置的机关。

一切都没问题，桥上的也机关也似头发上悬挂宝剑一般，一触即发。

几个丫鬟婆子笑语欢声，浑然不知道她们可能也将是危机的一部分，被命运裹挟进去后，再也无法挣脱。

按赵锦任和赵栩的约定，再有一个时辰，赵锦任差不多将从这里登舟。

关影忽然觉得有点心跳，她怎么可以紧张呢？身经百战，身体被冰冷粗糙的利刃划过时，她都没有哼过一声，现在怎么可以紧张？

关影用力咬着自己嘴唇，仿佛咬重一些，自己便会从迷茫中解脱。

抬起头，顿时呆住。

又一叶轻舟飘飘荡荡，随风而来，舟上的人丰神俊朗，长衫飘飘，正是赵天恒。

关影的手心立刻冰凉，千万不要，下棋的人最怕什么？最怕好好的一局棋，所有的子都落位以后，有个愣冲冲的路人甲忽然闯来，正把棋局撞翻，棋子滚落。

她对王府的这个大少爷感觉淡漠而异样，他和她生活在一座府邸里，时不时相遇，擦肩而过。她替他操持着大婚的种种事宜，看起来尽心尽力，但这只不过是一件华丽的伪装而已，伪装之下，是漠然的无所谓。

每每她会为他要经历的各种繁文缛节好笑，觉得人生长在王府里，要遭的罪比常人还得多些，可他在她心里是陌生的，没有交集的存在，当她手刃赵锦任之际，一切都将结束，她也不想把仇恨和祸患延续到他身上。

可这感觉又有不对头的地方。

每次望见他那双仿佛含笑的眼睛，她就觉得里面有无数的言语在诉说，也许是无意间的一瞥，也饱有深意。

关影常错觉自己是不是变身作了一个幼稚的小女孩，为每个年少俊朗的男子都发一阵花痴，对无意义的目光也要再三解读。对方和自己的生活明明是条平行线，礼数所限，命运所缚，注定应该在杀戮过后各奔东西，人家从没有对自己有过半点失礼的言行，甚至都没直勾勾盯着看哪怕片刻，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特殊的感觉？

是似曾相识的微妙感觉，关影觉得，自己和这个年轻男子，一定在哪个地方相逢过。她不知道，自己的记忆是被全然打乱的记忆，虽然仇恨像被刻刀刻进了心灵深处，可是前番遭遇，让她混乱不堪。

她的记忆因为太多的逼供，太多的遭遇变得支离破碎，不敢去想，想多了头疼欲裂，狠不得拿刀剖开脑袋，将里面的东西好好理清。

我是谁？我为了谁？除了仇恨还有什么属于我？关影一瞬间出了神，全然忘记了赵天恒的小舟在接近。

从赵天恒的眼睛里看，却道那是少女风情的神秘与迷惘。

虽然她已经嫁作人妇，和人冒名改扮混入王府，赵天恒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还是觉得，自己望见的是当年那个小女孩。

她是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的存在呢？还是如今披上了成熟事故的外衣，见到自己的时候，她就低垂着双目，像极了受气的小媳妇，没有波澜，没有震惊，连些许的涟漪都看不到。

“她是真的忘了我，还是像外公说的，她已经成了一个调教好的杀手，职业内敛，不会再被感情左右？”赵天恒也在不住纠结。

做戏能做到如水般自然？面对自己质询的目光也泰然自若？

赵天恒不知道因此对关影多了多少次注目，每次相逢时，都要多看一次，盯着自己的弟妇看，本属失礼之举，教养不允许他过分暴露意图，可惜目光里的激动是掩饰不住的，关影的直觉没错，他对关影有着太多额外的关注。

若是两个人知道他们重新熟悉和了解，是建立在误会的基础之上，不知道都会作何感想。

赵天恒小心翼翼观察着，他不希望关影真的为仇恨而来，她的一举一动太自然，太无邪，扮演的角色仿佛是老天爷赐给的，完美融入，像是个最美不过的露珠，上面五色晶莹，让人不忍心打碎。

赵天恒其实觉得自己也是混乱的，不知道纠结什么，他惦记父王安危，所能做的只是接近，接近，再接近而已。

中元节是个好日子，夜风里都带着幽灵的味道，凄凉诡异，又温柔怀旧，赵天恒从苏小小墓经过，想着李长吉的句子“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忽然就感受到了无数逝者的情怀，满心里装着感受，欲言无语。

他叫了一叶小舟，刚离岸，便追上她的踪迹，她是有意的，他也是有意的。

两个有意的人，怀着不同的意义，在同一个地方相遇。

赵天恒向荷花荡里观望，七月的荷花已近最后的光彩，像重病之后强行起身梳妆的佳人，容颜憔悴，却残留有最后的绝代风华，像赏花的人为之心醉，亦心碎。

关影在万顷碧波中，盈盈笑语间，一个人遗世独立，她的眼眸迷离，表情不可捉摸，似乎老天爷把天上的星星掳走了光芒，全放在她一个人的眼里。

赵天恒不能不看，不能移开目光，原来一个女孩子，也可以有这么美的时候。

关影却已从混乱中清醒，抬头，，赵天恒赶紧强制自己收束目光，用温文尔雅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终究要面对，尴尬也好，心慌也罢，还是要整理好心情。

晚风轻拂，月明静照，两船在荷花叶里慢慢飘进，缓缓接近。

相隔花影，赵天恒笑道：“好意境，好去处，想不到居然能寻到这样一个好去处，真是有心人。”

“随心所至，走到哪里是哪里。”关影淡淡地说。她尽量不将等瑞王到来的事说破，若能岔开话题，说不定赵天恒稍后就会离去，计划不会受影响。

“能随心找到合适去处的人，必定是心如流水的人。”

“人生如果是秋风，心不似流水恐怕也不行。”关影仍是淡淡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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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历史军事小说 《内线》

作者：单颜色
现有字数：16万字
最后更新于：2016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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