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庆福咳嗽了几声,把鼻子底下的烟重新夹在右耳朵边上。“叔,你这话是说到点子上了。我作为这个大家庭的老大,我...



庆福咳嗽了几声,把鼻子底下的烟重新夹在右耳朵边上。“叔,你这话是说到点子上了。我作为这个大家庭的老大,我不容易啊。时时处处为他们几个小的打算,他们不领情还不说了,还处处和我作对,我心里寒呢。”庆福摇头叹气,一脸沮丧。

辛老爹垂下脑袋,一副做错事的样子,“是是是,”又大着胆子抬头看庆福,“那他们这房子还能盖吗?”

段玉兰走到庆福身边,和庆福叽叽咕咕的一阵,段玉兰把两手往肚子上交叠一抱,斜着眼瞥了瞥辛老爹,“这个事不是小事,还要等村里领导再商量商量。”

这话音就是不能盖了,辛老爹手里竹篮子里新毛巾盖着的礼物,拿回去也不是,不拿回去也不是。拿回去闺女家还能留着走亲戚,免得再花钱买了,但这就彻底得罪了老二家;不拿回去,这事儿没给闺女家办成,白白损失了那么多银钱。

辛老爹呐呐的,“那我……”

段玉兰抬抬眼吩咐道,“那你先放那儿吧。”

辛老爹就跟赶鸭子上架的鸭子,走到方桌边,把新毛巾掀开,在庆福和段玉兰的注视下,一包包的把糖角和红糖一包包的拿出来,最后想把那块肉留下来,但见老二两口子都死死的盯着呢,忍着心疼,又把肉给拿了出来。庆福两口子见篮子空了底了,才收回目光。

辛老爹点头哈腰退出庆福家,泱泱的回到闺女家,一脸愧疚和沉重。

英子待辛老爹出了门,从里间里跳了出来,英菊和英男也紧随其后,都扑到桌子前,拆开糖角的黄草纸的包装纸就吃。

段玉兰推了英子一把,把英子推到一边去,“你看看你,这都要出嫁的人了,还跟小的争吃的。都吃成啥样了,胖墩子,也不怕婆家嫌弃。”

英子生了气,气哼哼的回到里间,生闷气去了,快要出嫁咋的了,就因为快要出嫁就不舍得让吃点好吃的了。段玉兰对庆福叹气,“闺女大了就是这样,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都是仇,一个二个都赶紧嫁出去,别在家里烦我。”又把红糖包装打开看看,嘴里啧啧有声,“看送的是啥东西啊,都化了,送也不送点好的,净送这些烂杂货。”

辛老爹一回去,庆民和凤英一见他那架势,就知道事儿没办成,再一看篮子里,也空了,不由得有些恼怒起来,庆福两口子也太过分了,事儿没给办成,还把吃的给留下来了,也不怕吃了肚子里长蛔虫。

庆民和凤英没有办法,只得把宅基地上的砖头重新码好,等找机会再看看老二让不让盖。

四个兄弟,平时和老二来往的也就老五庆安了,庆雄和庆民家,都因为盖房子的事情,和老二都打过架,有过节。老二庆福和段玉兰一商量,要是以后有个啥事了,其他三个兄弟只有一个来往的,在庄里显得也不好看。遂把庆安喊来,让庆安去找林大珍去说和,要和老三庆雄家和好。林大珍自然不愿意和好,但庆安好说歹说,磨得林大珍口头上答应了。

庆福和段玉兰得到林大珍口头愿意和好的口头承诺后,他们两口子就像没打过林大珍一样,见面就笑眯眯的打招呼,特别是在庆民或者凤英在场的时候,他们对林大珍更是热情。林大珍这人面皮薄,磨不开面子,人家和她打招呼她就应。

凤英见老三家和老二家和好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凤英私下底和人东家长,西家短聊天的时候暗中向别人讽刺林大珍,“我们家不像人家那么有权有势,都快给人家打死了,人家小手指头勾勾,就赶紧跟哈巴狗一样跑上来了。你说,像我们这样没权没势的,谁家愿意挨呢?”

大家就打着哈哈,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到了秋天,生产队收了玉米、大豆等农作物,又耕了地,种了小麦,社员们又闲了下来。闲下来的庆民又琢磨着想把房子重新盖起来。但知道和庆福一家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自己去求肯定没用,那就还请自己的老丈人辛老爹走一趟。

辛老爹从自己家里扛来一麻袋晒干的花生来,这花生可是好东西,一般人家只能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平时谁舍得吃,都是留着,到过年的时候拿出来待客应个景,充个门面,或者逢集的时候拿到集市上卖了换两个活便钱。辛老爹为了女儿家能盖上房子,豁出去了,把自家的自留地里收的花生全都给扛过来了,满满的一麻袋。

凤英见她爹抗过来一大麻袋花生要送给庆福家,冲她爹发飙了,“有东西你不会卖了换俩个钱买盐吃,还往这里扛。这么一大袋子,干嘛给那孬人,不给!”

辛老爹也不恼,好脾气一老头,也因为被凤英娘吼习惯了,“你娘说给的,干啥事不要本钱?你们这房子老是盖不了,我跟你娘都急得跟火燎的一样。要是只有你们俩,倒没啥,你们还有俩个小的呢,不管咋的,得给他们一个家啊!”

庆民抬头望天,老丈人丈母娘为他们都做到这份上了,心里暗暗下决心,以后要对他们好些,孝敬他们。说起来,老丈人家算是外家亲戚,没有爹娘和兄弟们亲近,但外家都是这样对他们,亲哥哥却这样为难他,想尽办法给他使绊子。

凤英眼泪含在眼圈里,“我说不给就不给!”

辛老爹憨厚的笑了,像凤英小时候一样拍拍她的脑袋,“没啥,没啥,不就一麻袋花生吗?等你们房子盖好了,钱上宽裕了,你们再给我,不就成了?”

凤英看着庆民,庆民一脸严肃,“叔,房子盖了,我们家钱宽裕点,这花生钱说啥都得还给你,你们也不容易。”

凤英不再坚持,抬起泪眼问她爹,“你扛花生过来,我嫂子知道吗?别到时候因为这一袋子花生再生一场大气,不值当。”

辛老爹神秘一笑,“你娘给你哥你嫂子说了,我们欠你们家钱,没钱还账,就用这一麻袋花生抵账。”

凤英破涕为笑,“我娘就会编瞎话,”又盯着庆民,恨恨道,“咱这次就不能怕人知道咱送礼了,啥时候人多咱啥时候送过去。也叫人家知道知道老二家有多贪!”

庆民犹豫不定,“那要是他不收呢?”

“不收,咱再扛回来。”

庆民叹气,“要是不收,就是不同意盖。”

凤英摇头,“上次收了,不也没同意。”

辛老爹蹲在地上,额头上皱纹一条条的,“送了人家不一定同意,你不送,人家肯定不同意。县官不如现管,到啥时候都这样。”

辛老爹扛着一大麻袋花生到庆福家,庆福俩口子正半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闲话,英子带着妹妹们在厨房洗刷忙活着。

辛老爹进了院子,走到段玉兰面前,把麻袋放下来,不自觉的冲段玉兰低头哈了下腰,“她二嫂子,家里的收的花生,不值几个钱,给你尝尝鲜。”这老头别看憨厚老实,可他也看出来了,当家的不是那个村长,是面前这个肥得跟座小山一样的村长夫人。

段玉兰讽刺的笑,“啥事吧?”段玉兰倒是直接了当,她还能不知道辛老爹到底是为啥来的。

辛老爹搓着手,擤了一把鼻涕,往鞋底上抹了抹,“还能啥事,不就是庆民家盖屋子的事。孩子眼见着一天天的大了,没房子咋个办?今儿我就卖自己个这张老脸,求求你们,就准许他们盖吧!求求你们了!”

段玉兰嫌恶的看了看辛老爹,皱着眉头扭头看庆福。

庆福打官腔,“不是我不让盖,”用手指头戳戳上面,“上头不让盖啊,我能有啥法子?”

辛老爹忙道,“盖不盖,那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段玉兰站了起来,“话可不是这么说,要是准许庆民盖房子了,庆福的村长干不了了,你们有那个本事赔庆福个村长不?”

辛老爹一听还是不让盖,急了,双手抱在一起,给庆福两口子作揖,“你们就行行好,可怜可怜可怜孩子,他们都没个家,藏脑袋的地方都没有。”说着说着辛老爹心酸的哭了,为了自己闺女和外孙子外孙女,他都不知道多少夜都睡不安生了。

段玉兰看了看门外过来过去经过的人,拉着脸,又坐回躺椅,眼睛往一边一顺,“那这样吧,盖就盖吧!庆民他俩口子不懂事,我们俩口子也不跟他们计较了。都是为了孩子,红军也大了,以后要是能娶上媳妇,还得领着媳妇给我们俩口子磕头呢!”

辛老爹哈着腰,满脸喜色,“那是那是,肯定的。你是红军的亲二大娘,房子盖好,娶上媳妇,不给庆民凤英他们磕头,也得第一个给你磕头。”

庆福手背向外,冲辛老爹往外摆了摆手。辛老爹哈着腰,笑容满面的退了几步,才转身心满意足的出去了。

辛老爹一脸喜色回到庆民屋里,凤英一见她老爹的脸,有些喜出望外,问她爹,“同意了?“

辛老爹咧着嘴点点头,嘴都能咧到耳朵根去了,抹抹脑门上因为紧张冒出来的一层汗珠子,“可没有白瞎了那一大麻袋的花生。”

庆民开心的在屋里直转圈,地方小,就把红军抱起来放在床上,他转来转去,往腰窝里摸烟,摸出来一个空的红梅烟的烟盒壳子,往地上一扔,坐在床边上长叹一声,“可让给盖了!他心可真黑,看来送礼还是得送个大的,不然不给办事啊。”

红军从床边,顺溜下床,捡起来地上的烟盒,拆开了,里面的锡纸展开小心的压在席子低下,留着以后玩,又拿着红色的外壳纸闹着姥爷给他叠飞机。

辛老爹笑呵呵的接过,蹲在床边上给红军叠飞机,叠好了,往纸飞机的尖尖上舔了一舔,“飞!”放出去,落到床上,惹得红军咯咯的笑。躺在旁边的英伟也裂开小嘴咯咯的笑。

满屋子的温馨和欢喜,让庆民找不到北。日子是这样的美好,窗外的阳光是那么的灿烂。

庆福待辛老爹走后,责怪段玉兰,“你说说你,一大嘴许诺给他了,房子真盖了,咋整?”盯着段玉兰肚子一样,“你这还没啥动静,到时候他房子盖好了,妨害咱家,那可不是玩的事儿。”

段玉兰摸摸自己肚子,皱着眉头发愁,“咋就没动静呢?月事来是来了,可就不见动静。”扭头看庆福跟看个白痴一样,“说你是个傻屌,你就是个傻屌。我是给他说了,可谁能证明啊?我不那么说,那一大麻袋花生他能留下来吗?那又不是两包子果子糖!”看庆福盯着她的肚子,她不由自主的捂着肚子,“心诚则灵,我天天都拜送子观音,观音娘娘会给咱家送来个儿子的。”

 

庆民东奔西跑,跑这家,走那家,找了帮朋友过来帮忙。给帮忙的人早晚管饭,晚上回家的时候,一人给发一包红梅烟。都是人情来往,你帮我,我帮你。打完地基,又开始垒墙,墙垒到还没有一人高,庆福那如地狱之音一样的官腔广播又响了起来,“庆民,停下,停下!”

庄里人都知道了,这庆福又来这一出了。

庆民有些纳闷,不是同意盖了吗,咋又叫停下了?

这个时候,段玉兰和庆福,身后跟着英子和英利,又出现在工地上。段玉兰掐着腰,“都停下,都停下!不给盖。过来干活的都赶紧走!”

辛老爹这次也在帮忙,急急慌慌上前,拉住段玉兰的胳膊,“她二嫂子,上次不是说好了,让盖的吗?咋让盖让盖,这咋又说不让盖了?”

段玉兰冲辛老爹翻白眼,“谁给你说让盖了?啊?谁说的?不让盖就是不让盖,啥时候说让盖了?”

辛老爹欲哭无泪,段玉兰给他说让盖,他就给闺女和女婿说能盖了。结果呢,盖到这时候了,又不让盖了。这不是打他辛老爹的脸吗,这以后还让他在闺女,在女婿面前咋露脸?

辛老爹情急之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拽着段玉兰的上衣衣角,哽咽着,“我求求你了,中不?我老头子给你磕头了中不中?”

段玉兰揪住衣襟,摔掉辛老爹的手,抬脚一脚把辛老爹踹翻在地,胳膊往上一抬,就像董存瑞炸碉堡一样,又刷的像砍人脑袋一样手往下一砍,日本鬼子一样吼叫咆哮着发出命令,“拆!”

身后的英子英利还有庆福,都手拿着铁锹铁锨,涌上前来,推的推,拆的拆,纵然庆民和凤英多了个辛老爹这个帮手,又是打又是骂,也没能阻挡住庆福膀大腰圆的一家人,差不多一人高的墙头又给庆福一家拆了。

过来帮忙的朋友,只能口头上劝劝,这是人家家族内部的事儿,照理外人是不能介入的。

围观的社员们,站得远远的,发出阵阵唏嘘。小谨握着脚脖子,坐在老院子堂屋里头呜呜咽咽的哭,窦建忠抽闷烟,庆安蹲在窦建忠旁边,平时不抽烟的他也问窦建忠要了根烟点了。刚怀孕没多长时间的老五媳妇凤兰躺在床上,用胳膊盖着眼睛,自然也是泱泱不快。

又打了胜仗的段玉兰,得意洋洋的回了家。屎憋了屁股门子,段玉兰急急的撕了两张刚放学回家的英梅的作业本,捂着肚子进了茅厕。憋得脸通红,也就只拉出来个屎棍子,吭哧了半天,拿作业纸一擦屁股,一摊血红牙牙的,赫然呈现在段玉兰眼前。段玉兰低头一看,粪茅里一个像小手指头一样的血棒棒,暗红暗红的。段玉兰的脑子轰的一声,跟日本鬼子从飞机上扔下来的炸弹一样,轰隆炸开了。

她有次流产,村里那个老接生婆过来看望她,给她说过,流下来的是血棒棒,那就是儿子;流下来的是圆圆的血饼饼,就是闺女。那一次她流下来的是血饼饼,这样看来,也就已经怀了七个闺女了,这个是第八次怀孕,就算是她是王母娘娘命,怀了七个闺女了,这第八个就一定是个儿子。

有那么段时间,她又有月经了,俩个人深耕的又勤快,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她竟然又怀了,从流下来的形状来看,是血棒棒,是个儿子!这个儿子就因为和老四庆民家打了一架,给打流产了!段玉兰清楚的记得,踹在她肚子上的那一脚来自于凤英!

段玉兰顾不得把屁股擦干净,提着裤子就往外跑,找到一把铁锹,拎起来往大门外冲。刚大干一场架的英子,正坐在大门下面歇歇喘气呢,见段玉兰横冲直闯过来,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往外跑,那铁锹要是砸到自己脑袋上,能直接开花了。跑了两步,就又停下来,骂自己犯浑,那是自己亲娘,怎么会砸亲闺女呢?紧跑两步,拉住段玉兰,“都拆了,你还去干吗?”

“我去铲死她个狗日的!”段玉兰疯了一样破口大骂,“辛凤英你不得好死,就是死了也死在五行六月里,叫蛆蛀空你,钻你的骚逼!你个日本鬼子,杂种!”

庆福看段玉兰不对劲儿,也连忙过来拉住段玉兰,要是真出了人命,那就是大事了。

英子和庆福两个人合力,才勉强把段玉兰拉回屋里。庆福问她咋又要出去打,她就是不出声。英子出去给她倒水,她才对着庆福放声大哭,“咱的儿子没了,给凤英打掉了!”

庆福有些懵,段玉兰哭着让庆福到茅厕去看看。庆福跑到茅厕一看,血糊糊的,段玉兰流血了。庆福回了屋,没明白咋回事,“她咋就那么大劲儿,能把你打出血来?”

段玉兰骂庆福,“你就是个死脑壳,那只是血吗,那是咱儿子啊,咱儿子!”

庆福只当段玉兰打架打得情绪太激动,吩咐英子好好照顾她,就出了里间,坐在堂屋正当门的太师椅上发愣。他家和老三家打过架,结了梁子,虽说老三家同意和好了,但也都是面上的;和老四家因为盖房子的事儿,打了几次架,这梁子不是一点半点。

傍晚了,段玉兰躺在里间的床上发愣,外间的堂屋正当门坐着的庆福发愣。深夜,当两口子都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的时候,段玉兰才有哽咽着给庆福哭诉,凤英把他们的儿子给踹掉了。这时候庆福才明白,凤英出血是咋回事了。庆福好半天都没讲话,良久才嘣出两个字,“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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