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纪实进行到底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做摄影第一现场的报道,现在偶尔做也是一种乐趣。我经常有一句安慰自己的话。‘手里有没有相机并不重要,心中有相机才是最重要的。’当你看到一个瞬间、一个画面,心动了,实际上底片就在内心曝光了。眼睛眨了,我就把它当做是快门按下了。“



我是严志刚,曾经做过14年的一线摄影师,7年报纸和传媒,目前在新浪网工作已经两年了,非常高兴和大家一起交流,也希望借助大家的力量来梳理我的一些思路。



我至今仍非常怀念刚接触摄影的年代,大概是我在初中时,刚上完化学课,把房间的窗户关着,蒙着毯子冲洗胶卷,用红色的纸把灯泡包起来放照片,那时只有15/16岁,二十多年后依然坚持下来,回想起来是源于那样的经历和早年摄影带给我的乐趣,在这个过程中很多老师给予帮助,他们的一句话、一张照片、一本书亦或他们本人,无数次的偶然机会促使我一直在坚持了下去。所以非常感恩,到今天有一点点机会和平台的时候,我也希望能帮助到更年轻一点的摄影师,在他们成长的路上给一个机会、一个理由,也能让他们坚持下去,让世界多一个摄影师,多一个报道和纪实摄影的践行者。



后来反思为什么会喜欢报道摄影,摄影这个媒介可以有很多表达方式,而我最后选择报道和纪实摄影,这可能和一个人从小的经历和性格是密不可分。首先,我从小和爷爷生活在乡村,好奇心很强,想了解很多事情的真相。其次,我是一个非常温和的人,会在生命中很中立的看待一件事情。并且,我是一个很有敬畏感的人,遇到很多人我会看到他们的优点,希望能吸收他们的优点。我一直认为摄影是有传承的。大学毕业1993~1994年在北京工作的时候,接触过很多纪实的摄影老师,当时看他们作品和见他们的时候都非常仰慕,那时我刚20多岁,我们之间并没有深入的了解,但我一直怀有非常崇敬的心看他们,这个经历让我前进路上常看到老师们的优点并了解他们,知道他们背后的故事和成长经历,他们为什么这样去做,为什么能拍出这样的照片?



在摄影的学习过程中,我非常强调摄影的传承,尤其是建立在摄影史的基础上,摄影史就是一个坐标,你每次观看到的图片都是这个坐标的一个点。昨天和年轻的摄影师们交流,从报道摄影的角度来说,我们目前使用的视觉表达大多依然还是在布列松的影响之下。现在很多年轻人动辄就想去颠覆,或者瞧不起过去老的摄影师,觉得他们老土传统,对这点我总是很生气。一个没有传承的摄影师是不会走的太远的!



对我影响很深的摄影师有很多,我不喜欢用“摄影家”,我觉得“摄影师”会更好一些。二十多年前做摄影的时候我就说过中国不缺少“家”,中国还是缺少工匠精神的、像个师傅带徒弟一样的技术工种,对自己的职业要有敬畏感,哪怕是简单的体力劳动。只有对自己的职业有敬畏感,才会不断的提升!对我影响最大的摄影师无疑是布列松,也许今天很多人的“瞬间”超越了他,但他第一个提出了“瞬间决定论”,所以我觉得他影响很大。第二个是《新周刊》工作时候的同事张海儿,我跟他一起工作了5年,虽然他没有刻意教给我什么,但我觉得他是我的老师,从他那里我开始知道摄影不仅仅是客观真实地记录,而是一种表达,摄影和做人做事密不可分。因为在我看来中国很多做报道纪实的摄影师很人格分裂,他眼睛看到的、心里表达的、和图片呈现的东西是不一致的。而张海儿的喜怒哀乐,审美、审丑的趣味,独特的品味和他的为人处世是完美无缺的结合在一起,甚至包括他洗碗的动作也让我想象他在暗房里工作的动作,他的作品和他的生活方式是非常统一的。



在工作的5年里,最初的时候我也尝试向他讨教过一些技术,但我记得他从来都不会给我讲“摄影的技术”,他只会告诉我作为摄影师你应该有自己的语言表达方式和自己的选择。作为专业摄影师你应该要明白这个道理,不需要去受别人的影响失去了自己。



还有就是90年代初,读阮义忠老师的书,比如《摄影家》系列丛书、《当代摄影大师对话录》、《美国新锐摄影》和《20位人性见证者》这些书对我帮助非常大。十多年后,见到阮义忠老师我还说,那套书让我一直走在纪实摄影之路,而且一直走到现在,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理由。《当代摄影大师对话录》里有些文章我至少读了十几遍,随着摄影经验不断的累积,每次读都会有不同的收获。里面很多对话我也能背诵,我记得见到阮义忠老师我背出那些章节里的对话的时候他非常吃惊,不同年龄在书里感受的东西很不一样。比如马克·吕布“任何一张照片不会比你在公共汽车上听到的任何一句话更重要。”;比如尚德鲁普·谢夫说“摄影是绝对的肤浅,但是肤浅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比如“照片就躺在那里,等着你去拍而已。”他帮我认清了摄影其实是一个举重若轻的东西,当你把它看的很重要的时候往往你不一定能认识到它的价值。恰恰是当你认为它不重要的时候,你才能做一个很自由充分的表达。



初始阶段还是受传统经典“瞬间”摄影的影响,像刘香成老师,国内的朱宪民、侯登科、胡武功、吕楠、贺延光老师的一些照片,还有他们摄影传播领域的一些讲话、一些交流。但很快,在我做摄影几年之后,我开始反思为什么每次拍的照片都是一样的,每天只是在重复自己的工作,像捡垃圾一样捡重复的东西,只不过这个数量每天在增加…… 所以在《新周刊》工作5年以后,我放弃了那样一份工作,转而去做一些非常技术上的活,原来只是想去换个环境休息一下,结果发现那段经历对我帮助也很大,比如去做一些汽车、体育的拍摄,那些工作是我真正回归摄影技术,回归视觉语言的过程。



当互联网的到来,我们掌握的资讯越来越多,并且摄影的真实性越来越受到质疑的时候,我有过很多思考,记得第一次看到日本摄影师本城直季在楼顶上第一次用大画幅倾斜移轴来拍摄这个城市就惊呆了。他把世界变得像小孩的玩具、游乐场一样,所有的东西不真实起来,第一次面临很震撼的问题——关于摄影的“真实性”。现在看到沃夫·岗在自己的摄影世界里建立自己的秩序的时候,我感觉到在数字时代,摄影正在面临最大的威胁和颠覆。



首先,在数字时代影像是可以被制作出来的,这和传统意义上影像是拍出来的完全不一样,现在国内和国际很多人做尝试。第二,因为影像是用数字来组成的,那么以后音乐和其他艺术形式也是可以用数字来组成的,所以未来几种艺术形态都可以做一个综合媒介。第三,在互联网时代改变了人们看影像的方式,在网上可以无限放大作品,在传统银盐时代你是注意不到很多细节的,当你拍出一张照片的时候你只能看到整体,没有办法用很大的放大镜去看,在数字时代可以1:1的观看,在拍摄时候都没有意识到的一些细节,这是非常有意思的观看。而且当你把作品发布在互联网平台上,你以为你传达的仅是一个内容,但它会引起读者其他的联想,会带来其他阅读上很多意想不到的关注和乐趣。



纯粹从报道和纪实摄影上来说,移动互联网兴起的时代就像洪水泛滥一样,但我相信未来还是会有一定回归的。我们当然应该为手机摄影+移动互联网+社交媒体的时代欢呼,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信息的传播者,但我还是相信,那些有辨别真伪经验有过专门训练的的摄影师是不可以被替代的,从选题、采访、抵达新闻核心到最后的视觉呈现不是没有门槛的。到那一天我们会怀念这个时代,互联网会回归,传统摄影会回归。



我一直坚信这一点,在这样一个时代,摄影师面对这个世界只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变,一种是不变。只要在一个领域做到极致,不管是变还是不变,你都可坚守住。另外就是要紧跟技术变迁,利用新技术做好的作品。摄影未来的两个发展路径我觉得是必然的:一是信息化传播的图片会越来越低廉甚至免费,二是有价值观表达的影像则可能上升为一种艺术门类,需要在美术馆营造观看的庄重感。一百年后当人们回忆这个时代最重要的艺术一定会包含摄影。就像我们回忆上几个世纪的艺术包括雕塑、油画、国画、书法。摄影这种工业化的产物在19~20世纪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介质,只是今天没有被意识到。



现在对照片真实性的质疑,很多时候我们纠结于这个照片是不是被ps、摆拍,用这样的标准来衡量事实的真相,其实没有找到问题真正的核心。新技术的出现一定是要为摄影服务的,不应该排斥,真正要解决真实性的问题要问我们的法律、教育和社会秩序,为什么这是一个那么没有信任感的时代,为什么我们的内心和我们说的话是如此不一致。对新闻从业者的培训是不是都是用这样的方式:诚实是重要的,相机拍下来的不重要,相机后面的那个人是否诚实才最重要的。我们信任一件事情的真实,不是信任一张照片的真实,而是信任拍照片的这个人,或者是发布的媒体,最终要追踪到这个时代大家需不需要听到真话。



另外一个层面真实和形式密不可分,比如我们在看50~60年代文化大革命的时候,那些题材充满了摆拍、导演。但是现在回头看,那些照片非常真实,因为他从形式到内容都是当时真实状况的一种体现。如果我们这个时代出现了很多虚假的、宣传性的、拍马屁的这样的一些新闻报道的作品,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恰恰却是最真实的,当我们的后代看到这些图片的时候,实际上这些都构成了对我们现在社会的一种呈现。所以不必介意拍摄中的工具、方式。



在生活方式相对缓慢的西方,我感觉摄影师做得很从容。尤其是俄罗斯、东欧的一些摄影师很让我惊诧。我对东欧摄影长期来还停留在寇德卡的时代。比如说每次摄影节看作品,当看到一些观念作品,一些新的表达方式,会有些些兴奋和刺激,原来摄影这样挺有意思的,在那个时候觉得自己应该赶紧去换个方式拍照。可是,当你一走到东欧展厅的时候,心刷的一下就会回来了。那些经典的、黑白的、优美的、构成的照片,关于对人性的质疑和讴歌,那些安静的力量一下又把我拉回来,原来这才是我真正要回来温暖的家。当然这只是我那时候的感受。报道摄影真的可以保持不变,今天能做的和几十年前尤金·史密斯做的一样优秀,已经足够。



有时会埋怨年轻的摄影师不够努力与坚守,过后想想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我们相对来说生活在比较安逸的80年代 ,只有在那样的年代才会安静的做一些事情。但现在的年轻人面临很大的经济压力、生活压力,做出那样的东西可以理解,不能一味的埋怨他们。我认识到现在的年轻摄影师都能听从自己的内心,他们的起点高。我羡慕他们生在互联网时代,和西方摄影师有同样的学习的机会。第二因为技术的变化,他们很轻易的越过技术的门槛,和老摄影师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我们不断地搭建平台,为从事报道摄影的个人、机构鼓掌,希望一点点的累积让他们不再受这些影响。



当今,年轻的纪实报道摄影师面临的大挑战如果把报道和纪实摄影的守望每个时代的责任感要传承下去,利用好互联网做好推广,学会展示和包装自己,找到资金帮助自己完成选题。纪实报道摄影师由于互联网的普及,生存环境变得艰难,这时候更需要一颗很热爱摄影的心,这样才不会动摇。他们都挺优秀的,只要有平台、机会他们都会变得优秀起来。



你们看这一次新浪图片“摄氏2014”年度摄影师评选出来的组照都很优秀,他们做的题材都坚持了几年,甚至有坚持了25年在做同样的题材,报道摄影师真的是一个非常寂寞的行业,他们把这些精力投放在任何一个领域,在中国经济大发展的情况下,无论从事任何行业得到的回报都远远比做苦逼的纪实报道摄影师要多得多。参照周浩的话来说,报道纪实摄影也是穷人拍穷人。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东西绝对的客观。有一个历史故事说,一个写史书的官员被关在监狱里,他亲眼看到的一件事情,两个看守在描述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所以作为一个史官,他觉得很沮丧,一件小事大家的认知都大相径庭,何况历史。随着消费主义的兴起,我个人认为摄影还是一个比其他艺术方式更客观中立的载体,随着主观当代影像的介入,它呈现了更多的可能性。在客观记录的基础上,他表达了拍摄者观看这个世界的主观的真实,这是未来报道摄影的主流。当你选择拍什么、不拍什么,什么时候拍、什么时候不拍,如何构图、如何决定曝光组合的时候,完全的客观真实已经不存在了。但不管如何,与其他艺术形态相比较,照片还是比较客观的。



尊重自己的内心,保持心理感受的和眼睛看到的、镜头呈现的真实一致。因为我们不能判断是否真实,因为不同的国家、意识形态,从小受到的教育,自己看到的和别人看到的是不一样的。但是要保持自己看到的和内心是一致的,这是对真实的最起码的要求。即使随着年龄的增长看到的真实都会不一样。





严志刚


新浪网助理总编辑、图片总监。1992年起从事专业摄影记者和编辑工作。曾任《新周刊》、《南方体育》等媒体摄影师,《潇湘晨报》社视觉总监,被媒体评为90年代中国最新锐摄影师之一,为中国摄影家协会多项新闻摄影赛事评委,获“金凤凰”策展人称号,出版过摄影专著《焦虑的食指》。


    关注 数码摄影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