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儿童节，大陆清明节——所有的甜，都是乡愁 | 吴钧尧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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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四日的隔天是清明节，我老觉得这两个日期，表情差异大，刚刚天真烂漫，一会儿又得慎终追远……孩子，如何验证你真正长大？

我找到一个证据，那在于不断回溯你的“小时候”，尤在家族聚会，亲友偕他们的孩子与会，或三、五岁，或七、八岁，任何的年岁都像钓饵，吸引我一针一线，勾勒你。认真听的亲友不会太多，因为眼前正有可爱的娃儿，舞跃他们的小时候。这无损我的兴头，我透过述说，让你又小了一回。

你且会跟我品评，谁家的孩子帅、谁家的又乖一点，孩子，当你有能力看到每一个孩子的不同，意味你距离他们更远了。孩子不听话时，大人惯常以“长大后”等鼓励，有一回你气不过地说，“我不要长大，我要长小。”这么多年过去，长大、长小以及变老，都不是人可以做主的，但人间有情，我们赋予时间脸色，日子便有红、有白，有时候还非常情绪，比如四月四日台湾“儿童节”，以往，它只纪念不放假，而今，你跟我早不儿童，反倒都放“儿童节”。

我们像是占了谁的便宜，感到些羞赧；也像是谁还给了公道，补发漏放的假期。

孩子，我也曾经“儿童”，有属于我的儿童节。学校择在那时节颁发月考奖品。奖品以报纸包裹，卷成圆桶状，填放笔记本、铅笔，老师以书法在红纸上写好名次，郑重贴在卷妥的报纸上。红色底、黑笔字，整份礼物都在微笑，当被唱名跑上颁奖台，我脸蛋红、朝气饱，鞠躬受奖。台下传来掌声，我羞愧盯着地板，不敢抬头看任何一个人。

你在儿童时期也常授奖。早春时节，朝曦裹凉意，操场微冻，爬上你背脊，但你知道待会即将上台，一个心都是慌，且能慌出好几滴汗水。一个人的荣光，多乍闪即过，忘了该说的话、该谢的人，甚至忘了自己怎么上去与下来？孩子，最难对付的时刻除了挫败，竟还有属于我们的光荣时。

古人说四十不惑，是因为很多疑惑，得有了些年纪，才能渐次摸索，像是那份早已不存在的礼物。它不仅装填铅笔与笔记本，还有满满的乡愁。四十不惑？四十其实更多愁。

虽常叮嘱你少吃糖，但我也曾被糖诱惑。对还是儿童的我来说，真正的礼物是透明塑料袋里的糖果。颁奖典礼后，不管成绩谁优谁劣，一律人手一袋。我们拎着一袋糖，很满足了，以为掌握了什么宝藏。

上、下学集合时，校长每次说话，都以“儿童是国家未来的栋梁、是未来的主人翁”等督勉学生，在儿童节这一天，越发强调。孩子，我也该如此期许你吗？当然不，我希望你飞得高、希望你好，但更要你知道，你要的是什么？

人的任何追索，都会被时间一改再改，我在年少时节，就一度渴望为民族大业，抛头颅、洒热血。彼时，我在前线金门就读小学，两岸对峙时，教育原则都在敌视与抹灭，心理教育更不可缺，小学走廊中，贴了马援、史可法、文天祥等画像跟传记。他们安静，但充满语言，怎么地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怎么地，以一个人的血，圆民族的魂？我一遍遍读着，就变为他们了，在某个午后，拨开棒球帽内衬，拿原子笔，在不易着力的织布上，一字一字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当座右铭。

那一年，我是八岁或十岁，满脑子牺牲奉献，要学名将马援。孩子，你听着听着，忍不住就笑了。时代改了，你不知道马援“马革裹尸”的气慨，祖逖与“闻鸡起舞”是非常旧的年代，而今，你是想方设法，希望我允许你玩Wii或PS3游戏，让你与虚构人物，以液晶面板为战场，大幅厮杀？

时间也改写了游戏方式。在老家，我们玩骑马打仗，魁梧者当马、瘦弱者当骑士，跟村里的玩伴比拚。记得我背起你吗？托高你的屁股，让你的手跟剑，可以伸展得更远？我们绕着客厅跑，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游戏的对手。我们无法跑回过去，那可以撒野的空旷也不再空旷了。

四月四日的隔天是清明节，我老觉得这两个日期，表情差异大，刚刚天真烂漫，一会儿又得慎终追远，尤其当蒋介石在这一天过世。我禁不住告诉你，一个流传已久的秘密。我压低声音，你靠紧过来，听说哪，蒋介石压根儿不是四月五日过世，是故意选在清明节，民间祭祀先祖时，跟着怀念蒋介石。

所有人造的政治时间，最后都会被政治打败，所以啊，蒋介石对你以及年轻一代，只是走得匆匆的名字。

时间改变观点、改变政治，也用来建设。今天的儿童节礼物，不再以报纸卷起、再贴上红色字帖，以及人人有赏的糖，但我相信，无论哪一种，都会渐渐装满了乡愁。所以儿童节放假，是为了让我们再度感受，愁的滋味？

二○○六年，我们到贵州旅游，路经景观辽阔的山谷，横桥如龙、跨越两头，我们兴奋下车，赏景、拍照。一名乞讨少年特别引起我们注意，我小声跟你说，你瞧，他只穿一只鞋，有鞋穿的左脚，还露出几只指头来……我庆幸你不在乞讨的行列，却也心疼这些孩子。

已是多年前的事，每次回想，仍看见少年走在大桥，神态憔悴。但我存着一种幻想，只要少年走过那桥，一切都会不同，桥是过渡、是历练，犹如三十多年都经过了，我还看见小时候的自己，欢欣举高儿童节受赠的糖果。那时候太阳闪亮，把糖果往上一罩，太阳就成为一朵漂亮的糖果花。

你可能不知道，两岸儿童节各有日期，台湾是四月四日，大陆则是六月一日。

一九二五年八月，来自五十四个国家的爱护儿童代表，聚集瑞士日内瓦，举行“儿童幸福国际大会”、，通过“日内瓦保障儿童宣言”，侧重儿童福利。一九四九年，国际民主妇女联合会在莫斯科，哀悼一九四二年，德国法西斯枪杀捷克利迪策村百来位少年和所有婴孩，订六月一日为儿童节，强调反帝国主义，并延伸儿童的意义，代表社会的改革力量。

于是你知道，关于这一天的模样，时间本身都没有异议，有意见的是人，以及过着时间的我们。

儿童节放假了。这一天我们不再“儿童”，但各有线索，找到我们还是儿童的时候。所以到了这一天，孩子，如果你有糖，请记得给我，也别忘了爷爷。你该知道，所有的甜，都是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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