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栀子粽子

母亲的栀子(上）

人间四月天，我在广州栽了6年的栀子花第一朵谢了。它芬芳不再，它纯洁不再，它却如一片折皱的叶子载着古老的生命之...

人间四月天，我在广州栽了6年的栀子花第一朵谢了。它芬芳不再，它纯洁不再，它却如一片折皱的叶子载着古老的生命之舟带我回到家乡，重温母亲的那些与栀子花有关的往事。

母亲出生后不久，三年自然灾害来了，一直吃不饱穿不暖，可是作为一个小女孩，她依然很爱花。8岁那年，她看到邻村有户人家栀子花开得特别大而香，非常喜欢，常去那里看花，这户人家看到了，给她折了枝肥硕的栀子花给她。她开心地拿回家，找来一个破碗，弄点水准备养着。外婆看到了，给她拿到水缸边插上，这花就在水缸边潮湿的土地上开了三天，后来黄了，蔫了，依然非常香，再后来，妈妈看到那叶子还翠绿翠绿的，告诉了外婆。外婆叫外公在屋后面菜园里挖了坑，把这花与泥栽下去。

这花便开始在外婆家一年粗壮一年，直至妈妈18岁时嫁给爸爸，花嫁不过来，留在了娘家。可是每年端午前，外婆总要让小姨或舅舅拿着一块大布包上一大包喷香的栀子花，走十几里给妈妈送来。后来小姨出嫁了，舅舅外出做事，没时间，她就自己一大早乘天凉给我们送来。有的还是青苞儿，有的青苞儿露点儿白，有的已露很多白了，有的正含苞待放，香得让人欢喜不得。妈妈这时都要拿一个大碗装了一碗水把带准备开放的花放进去，摆在房里桌上，让一家人吃饭时闻着花香，睡觉时闻着花香。还把那些青青的花苞插在水缸边潮湿的泥土边，等他们可以开放时，再拿上来插在碗里。

每年这个时代，都是我们家最喷香的时候，很多人来家里都说“怎么这么说香”，妈妈不出声，只拿眼看栀子花，大家就知道这是外婆送来的花，同为新媳妇都知其中滋味，皆相对无言，沉默一会儿后，各自家去，干该干的活。

而对于我们孩子来说，每年这时最开心的却是外婆提着粽子来了。

那些年，外婆家有水田，而我们家没有田。所以每年为了让我们这些外孙们有粽子吃，都要种上糯米稻，到了端午时，外婆外公会到河边摘可以包粽子的粽叶，然后洗了，晾了，找来纳底线，晚上歇工时，围着桌子包粽子，每次都要包很多很多。因为他们不是包给自己吃，而是包给我家吃。

因为外婆的三个女儿中，就我们家没水田，孩子最多，日子过得最苦，吃的米都是最差甚至长绿毛的米，端午包粽子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外婆也没其它办法帮我们家，便在端午时送粽子给我们。所以，每年这个时候，我们天天都盼着外婆或舅舅来，因为来了，既有花香，还有粽子吃。

每次外婆来，都要提一个用藤子织的大提篮，把粽子放下面，栀子放上面，一大早出门，送到我们家时，妈妈的早饭还没做好。这时，妈妈就会赶紧弄一碗热饭让外婆一人先吃，甚至会加急整点猪油煮一碗鸡蛋面，让外婆吃。外婆从来都不吃，她端起碗筷马上放下就走了，她说留给孩子们吃。因为家贫，真的没别的什么给外婆，而外婆连碗面都舍不得吃，妈妈送外婆走后，总一个人走到灶台后面流泪。而外婆看着我们抢着吃粽子，笑眯眯地一滴水没沾地边走边回头看着我们走回去了。

有一年乡里流行外婆给外孙戴一种挂在脖子上花花绿绿的香囊，香囊里放着小麦、小米、面、桂花、菊花等东西。这个香囊送给外孙会长寿还能上大学读书成才。从看到第一人戴，我们就一直眼馋，日思夜想地盼着外婆给我们送来。可是我们家有4个，二姨家3个，小姨家2个，一共9个人，外婆得起早贪黑地做，才能尽早完成，所以，我们虽在盼望但又不敢奢望。但没想到，端午之前，外婆还是给我们送来了荷包。这次可让我们开心死了，因为不仅有粽子吃，还有栀子花，更有长命香囊戴。

外婆给我们每个人戴上，说：“外婆老了，眼睛不好使，没别人做得好看，你们将就下吧。”妈妈听后，沉默了，因为外婆年轻时是富家小姐，非常会绣花，手艺一流。闹革后被打倒，还被打瞎了一只眼，才嫁给了老实巴交的外公，一辈子因为一只眼，绣花看针总扎手。所以，绣工一流的外婆成家后很少绣花，现在做这个香囊，一针一线都得花钱买呀，外婆家没什么收入，哪里有钱买呀。所以，妈妈又少不得在灶台后偷偷地流泪。但外婆看到我们个个活蹦乱跳的开心样，笑得眼都睁不开。

这一年流行香囊之后，乡里再没弄什么新花样，外婆依然年年端午送粽子与栀子花过来。但后来外婆脚摔伤了，没钱看，落下跛脚的毛病，再也走不动了，让舅舅送过来，舅舅不愿意跑，她就让外公送过来。外公来了就不一样，妈妈立即给他做一碗猪油荷包面，他可以吃几大碗，看得妈妈直流泪。因为这几年，外婆家却一年难似一年，主要是舅舅讨了一位只吃好的又不干农活、还一直没生孩子的媳妇后，两口子不是吃喝就是玩乐，可把外公外婆苦得连咸菜都没的吃。所以，在端午前几天，预备外公要来时，妈妈就买了一吊肉挂在那里，无论我们有多眼馋也从来不煮，只等外公来。妈妈就怕外公来了，看见妈妈特为他买肉，不高兴，所以，提前买好，准备着，这样外公来了，马上下锅煮，不说什么话，我们也顺便吃着肉，喝着汤了。所以，这时，我们也非常希望外公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