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享乐评】心存敬畏,续接传统文化魂魄

 

搞艺术的想创新,可以;想表现自己,可以——但不能在爷爷的绣花枕头上撒尿,你要想现代,玩别的去。包饺子不用韭菜...



搞艺术的想创新,可以;想表现自己,可以——但不能在爷爷的绣花枕头上撒尿,你要想现代,玩别的去。包饺子不用韭菜鸡蛋,一定要放冰激凌,那直接吃冰激凌不就得了?馅饼的馅在里面,非要搁在外面,你去吃匹萨不就好了?戏唱得像歌了,直接听宋祖英唱歌就可以了,听你的干嘛?北京的涮羊肉,就得用芝麻酱、酱豆腐、韭菜花做调料,你非得要蘸冰激凌,芝士、黄油做调料,能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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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青(引自原文)


牡丹亭-游园-皂罗袍单雯 - 如花美眷                                               
牡丹亭-游园-皂罗袍单雯 - 如花美眷

3月末的一个早晨,乍暖还寒的北京飘着小雨。田青在位于朝阳惠新北里的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办公室里,接待了我们。采访从白先勇牵手北京大学启动昆曲传承计划谈起,田青从案牍之间抬起头,以惯有的干练和语气表达:“我认为,白先勇的昆曲北大传承计划功莫大焉。”传统和现代之间的一条道路

我肯定白先勇的昆曲青春版《牡丹亭》。

因为,在昆曲现代化过程中,白先勇不仅是一个身体力行的先锋,更摸索到了一条道路——如何让一个古老艺术面对现代化的时候,一方面适应现代观众,同时又不丢失自我,没有把自己现代化“化”没了,或者变成了别的东西。

白先勇这种理念,包括他的艺术品味,是保证昆曲青春版《牡丹亭》成功的基础。他的理念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对像昆曲这样古老的、经过岁月洗礼,并凝结着一代代艺术家艰苦创造性劳动的成熟艺术,有着一种敬畏之心。

他的那份爱,首先决定了他不敢、也不会乱改动传统;其次,长期生活工作在海外,他的审美情趣、艺术视野决定了他在整理古老艺术的时候是谨慎的、有选择的,是深思熟虑的。

在《牡丹亭》的制作过程中,他的梳理,建立在充分了解和尊重传统艺术的基础上;他的改革,比如在服装,舞美方面进行部分、小的现代化尝试,没有改变昆曲的基本传统。青春版《牡丹亭》传承了昆曲最本真、最精致的核心。

白先勇治青春版《牡丹亭》,也开了一个好头。我非常欣赏“一己之力”的提法,希望国人人人都为保护传统文化尽一己之力。

昆曲进北大,顺势而为,顺理成章昆曲青春版《牡丹亭》受到追捧,经典昆曲欣赏进入北大课堂,有着深刻的社会背景。

首先,这一切与联合国提倡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国政府最早加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公约》建立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体系密切相关,这就在全社会形成了以往从未有过的关注文化的氛围。可以说,白先勇既是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弘扬传统文化大潮的弄潮儿,他本身也适应了这个潮流,所以才产生了这么大的轰动效应。

其次,弦歌兴于盛世。可以想象,如果放在几十年前,中国人连温饱都不能解决的时候,昆曲进校园,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些都是不太可能的。衣食足然后知礼仪,昆曲这样优雅的艺术,也只有在一个富庶的,或者基本富庶,起码要解决了基本生活温饱的社会里才可能发生。

因为昆曲一直以来都是上流社会、知识分子喜欢的高雅艺术。把昆曲引进高校,尤其是有着深厚人文背景的北京大学,取得成功也是顺理成章的。因为吴梅、俞平伯等老一辈文化大家已经在北大播下了昆曲的种子,北大昆曲社从俞平伯开始至今几十年了,到现在的楼宇烈等,一直是昆曲的爱好者、崇拜者、传播者、实践者。所以白先勇的青春版《牡丹亭》能在北大引起这么大的反响,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昆曲之幸,更是北大之幸

昆曲进北大,对昆曲是件好事,对北大也是件好事。

对昆曲来说,是培养了高素质、新的观众群体。因为戏剧要振兴,一是要有角儿,要有著名演员,这是第一位的;二是要有戏,要有好的曲目,二者结合才是好的艺术;三是要有好的欣赏群体,要有“粉丝”,否则戏曲无法兴盛。人是最根本的,现在北大培养了一大批高素质“粉丝”,这对昆曲是件好事情。

对北大来说,对恢复北大人文传统,也会起到一定作用。北京大学在中国近现代文化史上的贡献有目共睹,在一代又一代中国知识分子心目中地位非常重要。但毋庸讳言的是,近年北大传统、北大精神、包括北大人文精神在流失,学界有很多不同看法,也有尖锐批评。昆曲作为公共选修课进入校园,恢复了北大昆曲社的传统,让北大学子能直接面对古老、精致、优雅的艺术,陶冶自己的情操,提高自己的审美品味。让同学们在崇尚科学、学英语学电脑的同时,受到艺术熏陶,与中国传统文化接上魂魄,接上血脉。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认为昆曲进北大校园,功莫大焉。改革戏曲,首先要对传统文化心怀敬畏

对待传统文化,我的基本态度是保守的,不主张改动,要原汁原味保留。

何以如此主张?

这是因为我看到很多打着“改革”之名的“创新”和“包装”,最后把传统文化弄得面目全非,不但没有保护,反而把传统艺术的灵魂抽掉了。尤其目前阶段,恢复原貌,是我们最重要的一项任务。

比如昆曲,是很长时间内左右了我们民族文化心理的、最精致的艺术样式。但很少有人注意到,昆曲与地方戏最根本的区别是什么——我国是戏曲大国,地方戏曲曾有二三百种,每种地方戏音乐各有不同,而昆曲与之最大的区别,不是音乐,而是唱词——它是文词,是文言。

其他戏曲,包括京剧都是口语,总之是俗词俗语,唱词平白如话。比如京剧“我正在城楼观山景,忽听得城外乱纷纷(《空城计》)”,“苏三离了洪桐县,将身来在大街前(《苏三起解》)”,都是白文。有的甚至为了合辙押韵,半通不通。比如人跪在地上,就唱成“地当阳”,“地溜平”,只有昆曲是文雅的,这是昆曲有别于其他戏曲最重要的一点。

一些戏曲改革忽略了这一点。有的昆剧院团,把《牡丹亭》搞得花里胡哨,什么吊威亚,声光电,拿些非昆曲的东西来嫁接,还唱出了“你爱我我爱你”之类的土语俗语,难登大雅之堂。艺术的灵魂在所谓改革中被阉割了,或者号称“戏剧改革者”的人对这个剧种的特点,灵魂所在,精神所在,都没有搞清楚就来“改革”,这种改革就是犯罪!

“那为什么白先勇可以打造‘青春版’《牡丹亭》,为什么梅兰芳可以改革京剧?”也有年轻人曾这样问过我。

我的回答很简单,或许有些武断而且“很不讲理”:对,传统戏曲改革,梅兰芳行,你不行;梅兰芳可以,你不可以!

因为梅兰芳是大家,你还不是。梅兰芳会四五百出完整的戏,你会几出?几出都唱不下来,学了两个折子戏就想改,怎么改?满脑子都是好莱坞电影,它比传统戏曲对你的影响大。所以我不主张乱改,尤其不主张所有的人都来尝试。我们套用现在的一个词:DNA,也就是基因决定了你的身体、面貌各方面状况,所以对传统文化还是要提倡保护,原汁原味的保护,尽量不去动它。

因为具备对传统艺术改革能力的人并不多,比如一块珍贵的翡翠,人人都想把它雕成个物件,但它毕竟是国宝,因此还是请工艺美术大师认真研究、精工细雕完成它比较好,不要让粗鄙的匠人把它弄成丑陋不堪的东西。

对祖国古老的传统的文化一定要心怀敬畏,这是我最想说的。日本现在的“双轨制”,有利于传统文化的保护

日本为了保护他们的传统文化,实行了“双轨制”。

什么是双轨制呢?

就是现代化和传统并存。一方面是现代化,IT产业日新月异,发展就是发展,创造就是创造;另一方面,古老和传统,保护就是保护,保证它不变,哪个没有变化哪个最高,人家卖的就是这个“没变”。歌舞伎、和服、大相扑、茶道、柔道等,所有传统文化都保护得很好。

日本对传统文化保护的行动很早,从上世纪50年代初就提出“保护无形文化财”的思想。当然,他们也经历了一个曲折的认识过程,也并不是从来如此。

日本在明治维新之后,比我们西化得还要厉害。我们现在的有些戏剧“改革”,日本人早干过,如歌舞伎,当时提倡按西洋发声方法,按歌剧来改造。当时日本提倡脱亚入欧,把整个民族传统都丢了。像能乐等日本民族传统文化形式被严重忽视,甚至日本的国技大相扑,被视为野蛮的裸体游戏,明令禁止。

二战后,国破家亡的代价让日本民族重新进行了思考,有了文化自觉——一个国家可以从政治、经济甚至军事上仰人鼻息,听美国的,但美国有寿司吗?有和服吗?有歌舞伎吗?有大相扑吗?他们意识到,只有保护好这些东西,日本民族才能存在,大和民族才能存在,而失去这一切,吃麦当劳汉堡包,穿西装听摇滚,看现代舞蹈和NBA篮球赛,民族就被别人同化了,日本就没有了。

这是一个简单而深刻的道理。

现在,到过日本的人都会有种特别的感受,就是日本的现代化天天在变,在日新月异发展的同时,对古老的东西,整个社会都抱有一种尊重、崇敬甚至敬仰的态度,一定要保证“不变”。在这点上,日本这种双轨制的文化政策,我觉得特别值得我们中国人借鉴。保护为主,抢救第一,是国家保护“非物质遗产”的重要政策

事物是辩证的,有的东西可以改,有的不能改。旧城可以改造,但康有为住过的宅子要不要拆?你知不知道它所承载的文化?我们有些人,总把“变”当做自豪,一味为了变而变,为了改而改,而现代化的手段只有一个,请专业的来编现代剧本“你爱我我爱你”,请音乐学院刚毕业的学生来写音乐,都是提琴,然后请话剧导演按照现代话剧那套东西弄……结果把本来各有不同的地方戏曲,都改成了一个模式,从剧本到音乐、配器,再加声光电,最后变成电视晚会那样的东西。这样发展的结果就是完蛋,不是发展,是加速灭亡。

搞艺术的想创新,可以;想表现自己,可以——但不能在爷爷的绣花枕头上撒尿,你要想现代,玩别的去。包饺子不用韭菜鸡蛋,一定要放冰激凌,那直接吃冰激凌不就得了?馅饼的馅在里面,非要搁在外面,你去吃匹萨不就好了?戏唱得像歌了,直接听宋祖英唱歌就可以了,听你的干嘛?北京的涮羊肉,就得用芝麻酱、酱豆腐、韭菜花做调料,你非得要蘸冰激凌,芝士、黄油做调料,能行吗?说现在涮羊肉年轻人不喜欢了,就把调料乱改,变成芝士?错,你应该是想办法怎么把芝麻酱做得好吃,怎么把羊肉片切得更薄,知道羊身上哪个部位的肉最好吃——先把传统搞清楚,而不是直接把外国的东西拿来改造自己,改成西方那么厚的烤肉,蘸沙拉汁——那还是涮羊肉吗?你说是把它改好了呢还是把它毁了呢?

所以我一直大声疾呼,强调,要以保护为主,抢救第一,这是国家保护“非物质遗产”的重要政策。对昆曲更是如此,挖掘老剧目,唱老戏,把传统的东西先恢复起来——这就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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